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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一
    隐隐约约的虚影映在天空之上,如同自黑暗深渊里的伸出的鬼手。



    已经下了山的沈扶月几乎是瞬间就注意到了天空之上的变化,她立刻回身,却又被身前一道风刃逼退。



    “沈无越!”



    沈无越慢吞吞的从车上下来,看了眼天空道:“一个小知识,永远不要小看被黑暗压印久了的人。”



    “一定要和我为敌?”沈扶月掸去后翻时沾在肩上的雪痕:“说实话,我很好奇我们之间的关系。”



    灵山之下的战斗已经打响,灵山之上亦然是剑拔弩张。猛然撕裂的空间喷出大量的魔气,对冲之下,所有人都被迫弯下腰。



    抬头只见天下变色。



    无数黑色灰色的怪物撕破缝隙而来,森冷的白牙挂着恶臭的涎液。



    这就是战争,是人类极力想要避免的,最为残忍的战争。



    无数手无寸铁的人几乎是和这些魔物打了个照面,然后连呼声都来不及喊出来,就已经懵懂的奔赴黄泉。



    血流千里。



    修真界几乎是用了最快的反应速度,分派人手保护自己的结界,以及诛杀结界里的魔物。



    所幸这次入侵只能算是来了一小股的魔族,有些地方如斩风门,受波及极小,反应过来立刻传信和修真各派统计伤亡损失。



    不过几柱香几个大门大派便都知道对方的情况,清点、派援,倒也是有条不紊。



    可是许多门派都发现了本应该是领头羊的灵山却迟迟没有消息。



    各门派平常是斗的兴起谁坑谁都乐意掺合一手看热闹,或者说谁都想当老大。但是这并不代表各门派乐意见自己现在的老大被魔界屠戮干净。



    于是各门派立刻派了大把的人手去增援灵山。



    而此时的灵山,确实能说是抽不出手来。无垢峰取意如名,不惹污垢。可此时却是一片血污残肢。



    两位罗刹带着无数魔物凭空而降,确实打了他们措手不及。



    好在灵山两位顶梁柱都在。



    一位被外界担忧是否过于年迈的老者双目如炬,一掌打散一魔物,救下不知多少弟子。



    另一位最为年轻耀眼的长老,长剑倾万法,凌厉如霜雪,竟然和两只罗刹战的不分上下,为灵山争夺了许多异常宝贵的时间。



    灵山弟子从黑压压的魔物里喘了一口气,新弟子茫然的拿着桃木剑看着年长的师兄师姐们如何厮杀,在一片血泊之中毅然向前。



    可是凡人的鲜血不会让桃木开刃。



    正绝望之时,一只纯黑赤瞳的罗刹单掌就把那些想要把他们拽入深渊的怪物们拍成碎肉。



    “秦……!”



    那只罗刹张嘴,沙哑的声音像是沙粒刮过木板,似乎是疲惫极了,却又强迫自己强打精神。



    眼尖的弟子这才发现这只罗刹浑身都是血,他们沉默,却在血泊之中举起长剑。



    罗刹自然看到了他们脚下的鲜血,那赤瞳似乎闪过一丝悲伤。下一瞬,罗刹转身,去往后山方向。



    不在这,他只能在后山。



    这只罗刹一路杀到后山,正好看到秦祁手持着影,身侧环绕着鸣狐和孔雀,侧脸线条硬如刀锋。只不过那一身变得深深浅浅绀色衣物,还是暴露了他已经受伤的事实。



    他到底不是千万年前的天帝,实力只不过半神之境。



    这只场上第三只罗刹看着那一身绀色,身如电手如刀。



    秦祁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位不速之客,但他表情未变,甚至还有些轻松。世人道他一剑能杀神护天下,可是他却连自己最想护的人却以魔物身份独身而去。



    如今死局已定,他却觉得应当如此。



    千百年前就该如此。



    但他还是稳稳拿着手中杀器,身上灵力压得魔物不敢上前造次。



    可是第三只罗刹毕竟已然是罗刹,她身如电,却只是和秦祁擦肩而过,去势如刀的手一下就逼退两只咄咄逼人的罗刹攻势。



    这是……自相残杀?



    罗刹非人,但是比起那些低等魔物,好歹还隐约有个人形,只不过罗刹们的人形都有畸形的地方。比如多只手,多个头,偏偏第三只没有任何畸形,只有额前有一只尖细的角。



    先前两只罗刹似乎很忌惮她的样子,不约而同的应下了手。



    有一只罗刹开口,声音阴沉:“大人此欲何为?”



    哦豁,罗刹居然会说话。



    沈扶月看不上这些东西,只是抬手,掌心有什么细白的粉末随风落下。



    两只罗刹自然懂。



    他们也有自己的顶头上司,不过那个顶头上司本体被压在大封印里动弹不得。就算是最近大封印松动,她也只能送出一缕神识来。



    神识附着的,就是魔界极为珍贵的一块神骨白玉。



    这意思很明显,他们用来拖住我的顶头上司没打过我,如果他们执意要杀,就把他们全捏成骨灰扬了。



    开口说话的罗刹退后半步,沉默。另一只罗刹倒是丝毫不怕,他多出来的一只头颅舔着手臂上的血迹,另一只低声道:“上神大人既然已经不是神了,还护着这群蝼蚁做什么。他们又不会感激你,他们只想杀了你。”



    秦祁灵气一滞,不可置信的看着那只罗刹的背影。



    那只罗刹终于开口,声音一点也听不出来是沈扶月原先那清冷如撞玉的声:“我要的不是感激,而是——逆者皆杀。”



    那声音嘶哑粗粝,带着阴冷和傲然:“不论人还是魔。”



    沈扶月为魔也为的高傲,像是一个带着光环的王,是生杀予夺也好,是落魄退位也好,她自有自的坚守。



    两头罗刹沉默一会,却笑:“大人须得明白,不顺时者皆会亡于时。”



    “那就让你的时来杀我。”沈扶月周身魔气如有实质,将周围的空气都染上浓重的黑紫色:“我倒想看看,上至九天瑶池,下到魔界九渊,谁敢逆我。”



    杀胚就是杀胚,话还没说完一身杀气就露于锋芒。



    话不投机,可是现在的情形是就算不来碰一碰也能知道谁的拳头是真的硬。



    别说他俩了,那位不出来,就是十二罗刹加起来都不一定够她解杀兴的。



    两只罗刹都觉得此次要无功而返之时,天空却漫开黑云,有极为恼怒的声音自地底传来:“沈扶月!”



    “我定杀你!”沈扶月话音未落,那移动缓慢的花苞猛然破水而出,冲向一旁专心操纵着孔雀的秦祁。



    血莲。



    传闻修罗道遍地鲜血,惨死与阿修罗手中的冤魂无处可去,化成朵朵红莲。



    传闻红莲生长之处,神佛难渡。



    那是唯一一个可以弑神之物,就连沈扶月也不会去贸然沾惹这些东西。



    时间仿佛在这拉成细长的一线,沈扶月眼睁睁的看到那开的艳丽异常的花在秦祁心口绽开。



    “女娲居然在这里养了一个小孩……喂,你是女娲的私生子吗?”



    “一株花苗而已,生气干嘛?我赔你就是了!”



    “小丫头,这里太冷了,养不活花的,跟我去至高天去看看吧,那里四季如春哦。”



    “小姑娘,再见。”



    白驹匆匆过,过去的时光就是指中的沙,少年说话时的姿态她已然不记得,反正那些被引起来的喜也好怒也罢,和他相比都太过轻了。



    只有即将失去的感觉,撕心裂肺,刻骨铭心。



    一如眼前。



    沈扶月扑到秦祁身边,却只来得及接住他倒下的身躯:“阿祁!”



    血莲找到新的宿主,汲取着新鲜的血液慢慢绽开一朵又一朵大大小小的莲。



    “广华!”沈扶月侧头看他,眼角血丝映衬的双目通红。



    广华站在血池的那一侧,笑得张狂:“沈扶月,你心疼了是吗?别着急,下一个就轮到你了!”



    “鹤归!”沈扶月手成爪,鹤归闻召而来,随着一抹红如流星一般冲出去。可她还没到血池之侧,便被人拦了回去。



    那人额纹金光闪烁。



    沈扶月怔然,然后失声而笑,笑的一滴血泪落在鬓里。



    沈扶月撑着剑想站起来,袖口却被人攥住,她低眸,忙擦去眼角红痕:“阿祁,我在。”



    秦祁忽然笑了,抬手捏了捏她的脸:“百年都不见你哭。”



    沈扶月强扯出一点笑:“女娲说我是上神,不能悲喜都流于色。”



    秦祁咳笑起来,忽然道:“孔雀也碎了。”



    “没事,天不绝人之路,我能补回来的,我能的。”沈扶月不敢去碰那些花,只能半撑起秦祁上半身,连尾音都是抖着的:“九天碧落,一把兵刃罢了,我寻给你。”



    正这时,有漫不经心的一声传来:“长生。”



    沈扶月的袖袋一直放在秦祁身上,此时哪里猛然窜出一簇暗火,翻腾跳跃,燃烧在朵朵红莲之中。



    “真是感人异常呢。”广华脱去帽兜,那皮肤白的异常,他慢悠悠的抬手:“可惜了,若当初你老老实实被长生同化,说不定也不会有今日。”



    沈扶月目眦欲裂,拧头看向广华,双目之下的泪若血。广华猛然捏住她的下巴:“知道我被迫去死的时候心里想的什么吗?”



    “我也想让你带着这种恨意去死。”



    滑腻冰凉如蛇的指贴上下巴,沈扶月下意识的垂眸,如蝶翼的睫压成一线,乖巧,却又像是掩藏着什么。



    忽而沈扶月便笑了,清冷惯了的人此刻如一只终于能送一口气的木偶,笑得木然却又有一种释然。



    “不过一个牵线傀儡,连主子都不知道是谁就敢弑神——”沈扶月说着,缓慢抬眸。



    原本清冷的黑眸此刻像是燃着烈火。



    “你那可笑的堕魔不过是自以为是的残忍罢了,真正的魔可不是这个样子的啊——”红眸一瞬不眨,她身上也像是泼下来了一碗烈火:“明白了吗?所谓神明不过是场笑话罢了,阿祁。”



    下一瞬,绣着金玉团凤的长衣迎风展开,如完成了一场王的加冕。



    白瓷一样的少女额上神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只略带畸形的角。



    天边被一层又一层浓厚的乌云笼罩,几只乌鸦盘旋在其中,像是古书上记载的末日。



    沈云念最先反应过来,单手持剑,直往沈扶月脸上刺:“魔!”



    可她不过只走了两步,便主动停下了脚步,额角有一滴冷汗滑落。她的身前出现了无数黑色的丝线,那线就像是撕裂空间而成,让人由心底产生一股畏惧之感。



    沈云念冷然:“青丘狐的弦杀。”



    “弦杀?不过是个善意的提醒罢了。”沈扶月抬手捏了捏自己额上新长的角,似乎被什么逗笑了,道:“你们也不想死于魔气攻心吧。”



    话音刚落,偏偏有人不信邪,一朵血莲从沈扶月身后如流星冲来,目标正是她的后心口。正当要碰到的那一瞬,血莲忽然如坠入了深渊,消失不见。



    凭空消失,一点痕迹都没有。



    沈扶月也没有回头,只是略略屈了屈指。



    一直被沈扶月忽然大起来的威严压住的广华却凌空而起,如被什么扼住了咽喉一样。



    “广华,我倒想看看,你能死而复生几次。”沈扶月轻声说完,手指一错,只听微弱的骨折声起。



    广华枯瘦的手反射性的抬了一下,然后在沈扶月腕上留下了一道极深的指甲痕。



    沈扶月丝毫不在意,反手把人丢了出去。满池的血莲在这一瞬间染上了浓重的黑,然后枯萎成灰。



    “沈……”



    沈扶月回身,看到秦祁正半倚在墙角,一双好看的眸半睁半合着,唇色白的让人发慌,看沈扶月望过来,勉强抬起了眸:“你……堕魔?”



    沈扶月敛眸笑了,迈步走到他身侧,到底是没说什么,只是伸指渡过去灵力。



    但是那力量被拒之门外了。



    沈扶月指尖一顿,直接点上他额心的命宫之上,灵力还未翻涌,就听那人轻声道:“我听说魔气强行入体会死人。”



    沈扶月像是被烫了一样,猛然收回手。可是那手又在半空之中被另一双冷到极致的手截住。



    “我不想让你死。”沈扶月看着那只手,道:“就算死,也不能死在区区一个广华之手,他不配。”



    秦祁没说话,沈扶月去看他的眸,却发现那里面蕴藏了太多感情。沈扶月心口一凝,抬手抚上他脸。



    沈扶月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她不该说自己是为了救他而堕魔。秦祁啊,六界之尊啊,怎么能背上这样的罪孽呢。



    所以她笑:“你说得对,典籍里不会记载我那么弱的上神。当初女娲把我从魔界带出来,又强行给我压了神格,不是为了让我当天下第一的。”



    “她不过是借着神明二字,好让魔界名正言顺的失去一个主心骨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