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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三、
    沈扶月话音未落,那移动缓慢的花苞猛然破水而出,冲向一旁专心操纵着孔雀的秦祁。



    血莲。



    传闻修罗道遍地鲜血,惨死与阿修罗手中的冤魂无处可去,化成朵朵红莲。



    传闻红莲生长之处,神佛难渡。



    那是唯一一个可以弑神之物,就连沈扶月也不会去贸然沾惹这些东西。



    时间仿佛在这拉成细长的一线,沈扶月眼睁睁的看到那开的艳丽异常的花在秦祁心口绽开。



    “女娲居然在这里养了一个小孩……喂,你是女娲的私生子吗?”



    “一株花苗而已,生气干嘛?我赔你就是了!”



    “小丫头,这里太冷了,养不活花的,跟我去至高天去看看吧,那里四季如春哦。”



    “小姑娘,再见。”



    白驹匆匆过,过去的时光就是指中的沙,少年说话时的姿态她已然不记得,反正那些被引起来的喜也好怒也罢,和他相比都太过轻了。



    只有即将失去的感觉,撕心裂肺,刻骨铭心。



    一如眼前。



    沈扶月扑到秦祁身边,却只来得及接住他倒下的身躯:“阿祁!”



    血莲找到新的宿主,汲取着新鲜的血液慢慢绽开一朵又一朵大大小小的莲。



    “广华!”沈扶月侧头看他,眼角血丝映衬的双目通红。



    广华站在血池的那一侧,笑得张狂:“沈扶月,你心疼了是吗?别着急,下一个就轮到你了!”



    “鹤归!”沈扶月手成爪,鹤归闻召而来,随着一抹红如流星一般冲出去。可她还没到血池之侧,便被人拦了回去。



    那人额纹金光闪烁。



    沈扶月怔然,然后失声而笑,笑的一滴血泪落在鬓里。



    沈扶月撑着剑想站起来,袖口却被人攥住,她低眸,忙擦去眼角红痕:“阿祁,我在。”



    秦祁忽然笑了,抬手捏了捏她的脸:“百年都不见你哭。”



    沈扶月强扯出一点笑:“女娲说我是上神,不能悲喜都流于色。”



    秦祁咳笑起来,忽然道:“孔雀也碎了。”



    “没事,天不绝人之路,我能补回来的,我能的。”沈扶月不敢去碰那些花,只能半撑起秦祁上半身,连尾音都是抖着的:“九天碧落,一把兵刃罢了,我寻给你。”



    正这时,有漫不经心的一声传来:“长生。”



    沈扶月的袖袋一直放在秦祁身上,此时哪里猛然窜出一簇暗火,翻腾跳跃,燃烧在朵朵红莲之中。



    “真是感人异常呢。”广华脱去帽兜,那皮肤白的异常,他慢悠悠的抬手:“可惜了,若当初你老老实实被长生同化,说不定也不会有今日。”



    沈扶月目眦欲裂,拧头看向广华,双目之下的泪若血。广华猛然捏住她的下巴:“知道我被迫去死的时候心里想的什么吗?”



    “我也想让你带着这种恨意去死。”



    滑腻冰凉如蛇的指贴上下巴,沈扶月下意识的垂眸,如蝶翼的睫压成一线,乖巧,却又像是掩藏着什么。



    忽而沈扶月便笑了,清冷惯了的人此刻如一只终于能送一口气的木偶,笑得木然却又有一种释然。



    “不过一个牵线傀儡,连主子都不知道是谁就敢弑神——”沈扶月说着,缓慢抬眸。



    原本清冷的黑眸此刻像是燃着烈火。



    “你那可笑的堕魔不过是自以为是的残忍罢了,真正的魔可不是这个样子的啊——”红眸一瞬不眨,她身上也像是泼下来了一碗烈火:“明白了吗?所谓神明不过是场笑话罢了,阿祁。”



    下一瞬,绣着金玉团凤的长衣迎风展开,如完成了一场王的加冕。



    白瓷一样的少女额上神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只略带畸形的角。



    天边被一层又一层浓厚的乌云笼罩,几只乌鸦盘旋在其中,像是古书上记载的末日。



    沈云念最先反应过来,单手持剑,直往沈扶月脸上刺:“魔!”



    可她不过只走了两步,便主动停下了脚步,额角有一滴冷汗滑落。她的身前出现了无数黑色的丝线,那线就像是撕裂空间而成,让人由心底产生一股畏惧之感。



    沈云念冷然:“青丘狐的弦杀。”



    “弦杀?不过是个善意的提醒罢了。”沈扶月抬手捏了捏自己额上新长的角,似乎被什么逗笑了,道:“你们也不想死于魔气攻心吧。”



    话音刚落,偏偏有人不信邪,一朵血莲从沈扶月身后如流星冲来,目标正是她的后心口。正当要碰到的那一瞬,血莲忽然如坠入了深渊,消失不见。



    凭空消失,一点痕迹都没有。



    沈扶月也没有回头,只是略略屈了屈指。



    一直被沈扶月忽然大起来的威严压住的广华却凌空而起,如被什么扼住了咽喉一样。



    “广华,我倒想看看,你能死而复生几次。”沈扶月轻声说完,手指一错,只听微弱的骨折声起。



    广华枯瘦的手反射性的抬了一下,然后在沈扶月腕上留下了一道极深的指甲痕。



    沈扶月丝毫不在意,反手把人丢了出去。满池的血莲在这一瞬间染上了浓重的黑,然后枯萎成灰。



    “沈……”



    沈扶月回身,看到秦祁正半倚在墙角,一双好看的眸半睁半合着,唇色白的让人发慌,看沈扶月望过来,勉强抬起了眸:“你……堕魔?”



    沈扶月敛眸笑了,迈步走到他身侧,到底是没说什么,只是伸指渡过去灵力。



    但是那力量被拒之门外了。



    沈扶月指尖一顿,直接点上他额心的命宫之上,灵力还未翻涌,就听那人轻声道:“我听说魔气强行入体会死人。”



    沈扶月像是被烫了一样,猛然收回手。可是那手又在半空之中被另一双冷到极致的手截住。



    “我不想让你死。”沈扶月看着那只手,道:“就算死,也不能死在区区一个广华之手,他不配。”



    秦祁没说话,沈扶月去看他的眸,却发现那里面蕴藏了太多感情。沈扶月心口一凝,抬手抚上他脸。



    沈扶月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她不该说自己是为了救他而堕魔。秦祁啊,六界之尊啊,怎么能背上这样的罪孽呢。



    所以她笑:“你说得对,典籍里不会记载我那么弱的上神。当初女娲把我从魔界带出来,又强行给我压了神格,不是为了让我当天下第一的。”



    “她不过是借着神明二字,好让魔界名正言顺的失去一个主心骨罢了。”喜面罗刹是现存十罗刹中最为精明的那个,他见的东西可多了。除却鸿蒙和上古时期,魔界大大小小的事他都能梳理出来个脉络。



    所以当他站在自己的城里看到那个应该在魔渊之中永不见天日的东西之后沉默了。



    去他妈的天道,这东西都敢放出来。



    他顶着一张皮笑肉不笑的脸,看了看蟒蛇化形之后还挂着寒霜的脸,思考着他为了一个活人灭城的可能性。



    ……这东西随心所欲,谁也不放在眼里,为谁灭城不太可能,但是不开心了灭城还是有很大的可能的。



    喜面罗刹慎重的想了想,决定把人还有这个不太是东西的东西一同请出去。



    他要发疯去别的地方发,毕竟只是一个活人而已,不值得。



    蟒蛇面无表情,只是沈扶月陡然失去了自己的坐骑有点不怎么快乐。



    传说中的魔域一点也不冷,反而因为靠近业火炼狱而炽热无比。魔渊还好,还感受不太深,出来多走两步沈扶月额头上就沁了汗。



    原来的大蟒蛇多好,凉丝丝的。沈扶月跟着化形的蟒蛇出城,和那个喜面罗刹擦肩时候,那只罗刹忽然开口:“舍幽大人出来,是为了助我魔界重返故土的吗?”



    沈扶月明显感觉自己拉着的人一抖,她眉心一簇,那大蟒蛇的声音才慢悠悠传来:“不是,尔等小辈的天下之争,与我何干?”



    那罗刹笑眯眯的问,倒是有两分咄咄逼人的架势:“舍幽大人遵守他们嘴里的道义,那你可知……天君也参与了此事呢?”



    “连个原湛都收拾不了……”舍幽抬头看看魔域永远昏沉着的天:“恩,这天气确实适合做梦。”



    “并非原湛,而是秦祁——”



    “铮——”



    如有实质的杀意如同被撩拨了的弦,在风底下甚至发出了隐约的声响。舍幽就站着侧眸看他,眸里晦朔不明。



    沈扶月抬手,那杀意触碰到她就化成了一缕指间风。半晌,舍幽才慢慢道:“你大可去找他的麻烦,到时自然有人和你不死不……”



    这次舍幽的话还没说完,那罗刹就笑道:“沈上神已经堕魔而死,能用命保他的,已经不在了。”



    沈扶月倒是没多大触动,只是猜到了这只罗刹口中的“沈扶月”约莫是那只大蟒蛇在等的人。那只大蟒蛇竟然没回头看她一眼,只是眸子一瞬不瞬的看着他,然后开口:“看来本座错过了许多事。”



    沈扶月乐得看戏,弯眸笑着站在一旁,只听喜面罗刹慢慢道:“身死魂散,闻得判官用聚魂灯也没把她救回来。”



    舍幽心慢慢下沉,如一颗冰慢慢滑入水中,正要沉底时候,才想起来身后那人正活生生站着,于是便也沉不了底,只半高不高的在那里悬着。



    聚魂灯都没留住的魂魄,她是如何回来的?



    她为何会死?



    “死前”可曾受过什么委屈?



    那一刻她是否绝望无助一如当年昆仑之上?



    舍幽猜不得,猜深了便陷在莫须有的囹圄之中出不来。况且如今四周还是那些虎视眈眈的魔物,沈扶月还活着的事他也私心不想让旁人知晓。



    于是他晃荡着心里那半杯冰水,扯扯嘴角,转身边走边道:“今日本座不开杀戒,下次你且躲着我走。”



    沈扶月眸扫了一眼众人,笑着点了点脸上的狐面,拉着人走了。



    出了无妄城便是皲裂的土地和岩石,寸草不生的模样荒凉的很。不过沈扶月浑然不觉,松开一直拉着那人的手,快步走到蟒蛇身侧:“小蛇,你变回去呗?”



    舍幽不搭理她。



    沈扶月便去拽他的衣袖,道:“你是在生那个罗刹的气还是在生我的气?”



    舍幽这才侧首看她,可她一张脸都藏在狐面底下,只有眸是弯的,清冷却又带着一分的笑。



    “你……”舍幽开口,声音却涩住:“你怎么回来的?”



    沈扶月一愣,眨眨眸,便明白了舍幽的话中之意。无非还是当她是自己一直等着那个死去的旧友。



    她倒也没生气,只是莫名好奇起来他口中那个和自己相似的少女。



    十方世界之外更有天地,她明白每个世界都有自己的独特有趣。故而她此时竟然对这个遥远世界里的“沈扶月”产生了不可抑制的好奇。



    她那些寡淡无光的记忆中,从来没有“用命保人”那么炽热的行动,像是一捧热烈火,滚烫到她脊骨都在轻颤。



    然后少女发现不是错觉,四周温度跟煮青蛙一样,开始慢慢上升到普通人不能忍的程度。



    因为唯一一个“普通人”脸色都绿了。



    “要下雨了。”舍幽的尾音一下粗犷空洞了起来,沈扶月一怔,人已经在它巨大的蛇头稍后一点的地方了。



    稍稍往后便是致命的七寸。



    沈扶月掀开一点狐面,回头看见那个普通人绿着脸被坐在蟒蛇的尾巴上。她忽然心情大好,哈哈笑出了声。



    一滴又一滴血红的水珠在她身侧落下,砸在有两根不知道什么东西的幼苗上,幼苗一下枯焦如碳。



    这便是魔域,寸草不生。任何平常、弱小的生命都无法在这里生长,这里是真正意义上的黑暗土壤。



    而普通生命便是脆弱无比的。



    所以这里从来长不出来什么好东西。



    舍幽听着头顶上脆生生的笑,不出片刻就躲进了一所破房子中。



    破房子里躲雨的魔物还挺多。



    那个修真的男子身上淋了两处雨,那地方的皮肉立刻绽开,鲜血引来那些东西的侧目,但碍于舍幽庞大的威压,踌躇不敢往前。



    男子慌乱看着伤口,疼痛让他不住的惨叫,他以为救自己那人一定会来帮他,可是他只看到那人悠哉悠哉的坐在半昂的蛇头之上,平静的望着外面逐渐加大的雨幕。



    倒是有几个魔物是在饿的忍不住,凑上来去舔舐他落在地上的血肉,然后双眼放光的看着他。



    舍幽冷眼看着,忽然朝沈扶月开口道:“这个人类你救也救了,现在打算如何?”



    沈扶月似乎沉迷在那雨幕之中,听到话音才回眸,狐面下似乎是笑了:“放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