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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九
    沈扶月手上这张上面写的是“误入魔界之人会有什么不适”,字迹工整,但是不是秦祁所写。沈扶月抬眸,秦祁恍然未觉,眉心轻皱,正专注手里的纸页。



    沈扶月心想可能是哪里混杂进来的,便放到旁边。



    没想到接下来一连几张都是。



    “误入魔界应该如何调理”。



    “身体筋脉都没外伤,却昏迷不醒,是因为什么”。



    字迹有的工整有的潦草,不像是一人所写。



    明显是谁人收集来看的。



    沈扶月捏紧了纸张,张口:“师父……这一堆,你是不是都看过了?”



    秦祁百忙之中抬眸扫了一眼,也没想起来自己曾经藏了什么东西在那里,随意的应了一声。



    沈扶月把这些东西整理好,放回,然后坐到了秦祁身侧,给他研墨。



    秦祁本来就没打算劳累沈扶月看这些杂七杂八的,不过是放在眼前也放心些,看她主动研墨,眸也未抬:“要是手酸了就去歇会。”



    秦祁只听沈扶月轻声道:“谢谢师父。”



    一时间室内浅香阵阵,幽静异常。等秦祁回神,沈扶月正在翻挑博山炉中的香。秦祁只看她背影都觉清秀,乌发随着她动作垂落两缕,他眨眨眼,无声笑了:“若似月轮终皎洁。”



    沈扶月似有所觉,合上博山炉,转身道:“什么?”



    “夸夸你长得好看。”



    沈扶月无奈的摇了摇头。秦祁却忽然想到什么,道:“过来。”



    她依言过去,只看见秦祁从桌上捏起一张纸,道:“有两个外派弟子失踪,这是他们随身携带的信鸟传回来的,你看看。”



    沈扶月接过那张薄薄的信纸,却见上面浮光涌动。她指尖轻点在上面,灵力翻涌间,竟然窥见了一些慌乱的画面。



    这个视角应当是透过哪个人眼睛看的,他应当是正站在屋脊上,能看到皓月当空,还有底栉比鳞次的房屋。



    这应当是外派时候的夜查,为了找线索的。



    信鸟等级不低,不会记录这些没用的东西,它们一般都是以心血激发传信。沈扶月耐心的看着,直到下一瞬间,连她这个旁观者都感受到身后巨大的灵力波动时,这双眼睛的主人才恍然发觉身后有异。



    可是此时已晚,黑暗兜头罩下,遮天蔽日一样。



    之后灵力戛然而止。



    这可以说是这个人生前的最后一刻,可是这个人始终没有看清自己因何而死。



    沈扶月眉蹙起来:“此人是……?”



    秦祁把纸页勾回来:“内门弟子,道号无一。他的实力可绝对不低,是内门拔尖的那一群。来说说,你有什么猜测?”



    沈扶月摇头:“可以再看一遍吗?”



    秦祁啧了一声:“想什么呢?这种东西又不是留影石,看多了心神难收,难受的是你自己。”



    沈扶月只好闭目慢慢回想着刚刚画面的细节。



    “那日是圆月之夜,星象……紫薇星偏东了一点,应当是两天或者五天之前。圆月……有很多妖灵精怪都会因为月圆而反常,但能够杀人在无形之中的,无非就那几族。”



    沈扶月说完,睁眸:“但也不排除是魔族的可能性。哪里是什么地方,可还有情况传来?”



    秦祁看看手里的纸,惊讶道:“就一眼能够猜出那么多?星象,你还记这个?”



    “嗯,会看一看。”沈扶月虽然回答了他的疑惑,但是眸子里盛的满是疑惑,十足的在问“接下来呢”?



    秦祁看她有兴趣,便也不绕圈了,道:“五天前,在昌郡。我找了无一的外派任务,上面写了妖祟扰人。说是当地人接连失踪,找到之时全部都已经……死状惨不忍睹,像是被什么野兽撕开了一样。”



    他说着皱了眉,显然是不喜欢闹出人命的事,话音也严肃了许多:“本来此事该论道居开个会再决定的,可是当时广华出事,许多人都自顾不暇,无一就请命去了。”



    无一算来也是她师兄,她记得自己常能在功德殿附近看到他巡逻,是个沉默寡言的少年,沉稳又细心。



    沈扶月皱眉,思考了一下:“这件事很重要,让我去查查吧。”



    秦祁哼笑:“你去?伤好了?”



    只见沈扶月摇头:“无碍,小伤而已。我会带着谢律,若是一些妖精,也好脱身。”



    果然是个闲不下来的。



    秦祁用牙尖磨了磨舌尖,似乎是在考虑这事。沈扶月干脆换一个方式:“本来这种事都要天权师叔来的,但是天权师叔刚从妖族回来,还有很多事要交接,不如交给我……”



    沈扶月话还没说完,秦祁就开口了:“好,行,我和你一起去。顺带带上几个好苗子,去历练历练。”



    速度快到让沈扶月眨了眨眼:“那这些工作呢?”



    秦祁满不在乎:“天璇师兄快出来了。这些写写画画的事本来就是他分内的事情。”



    秦祁这样说,反而让沈扶月心里有些讶异。但是她找不到怪异的点,只好起身道:“昌郡远在江平以北,我去收拾行李。”



    等沈扶月出去,秦祁挥挥手,一屋的纸页全部归类整理好,累的整整齐齐。忽然,窗侧出现一连串敲击的声音,不是雨滴,倒像是谁用指甲叩窗一样。



    秦祁一顿,转身开窗。窗户刚漏了一条小缝,就见缝里钻进来一个圆滚滚的白鸽子。不过此时这鸽子已经犹如落汤鸡,浑身还滴着水,就扑棱着翅膀要落在秦祁肩上。



    秦祁:……



    他错开一步,指尖灵力一转,鸽子腿上的特殊信封就落在他手上。



    从头到尾,一滴水都没沾到他手。



    白鸽子似乎已经习惯,一副累断了气的模样瘫在桌子上,黑溜溜的眼珠看着他展开信纸,看着他面无表情的一行一行读下去,最后竟然笑了一下。



    这人笑的渗人极了,白鸽子立刻腿不疼了翅膀不酸了乖巧的蹦跶到一旁快落灰的鸟架上。



    秦祁抬手,每一张纹理都能称为独一无二的信纸立刻化为齑粉,落在博山炉之中。秦祁处理完,这才注意到它似的,侧眸看它:“小鸽子,秦枫应该还有什么让你传回来的吧。”



    鸽子抖抖羽毛,也不敢埋怨这人丝毫不知道“怜香惜玉”,圆润如黑宝石一般的眸动了动,竟然有巴掌大的人影出现在它面前。



    那人影栩栩如生,可是仔细看,却是线条模糊,这人影分明是由一条条灵力线构成的。



    烛火跃动间,人影被唤醒一样,睁开眸,直接道:“平江以北的赤阜沈家,能查到的都在云纹纸上了。但是,我在查的时候发现一件很有趣的事……”喜面罗刹是现存十罗刹中最为精明的那个,他见的东西可多了。除却鸿蒙和上古时期,魔界大大小小的事他都能梳理出来个脉络。



    所以当他站在自己的城里看到那个应该在魔渊之中永不见天日的东西之后沉默了。



    去他妈的天道,这东西都敢放出来。



    他顶着一张皮笑肉不笑的脸,看了看蟒蛇化形之后还挂着寒霜的脸,思考着他为了一个活人灭城的可能性。



    ……这东西随心所欲,谁也不放在眼里,为谁灭城不太可能,但是不开心了灭城还是有很大的可能的。



    喜面罗刹慎重的想了想,决定把人还有这个不太是东西的东西一同请出去。



    他要发疯去别的地方发,毕竟只是一个活人而已,不值得。



    蟒蛇面无表情,只是沈扶月陡然失去了自己的坐骑有点不怎么快乐。



    传说中的魔域一点也不冷,反而因为靠近业火炼狱而炽热无比。魔渊还好,还感受不太深,出来多走两步沈扶月额头上就沁了汗。



    原来的大蟒蛇多好,凉丝丝的。沈扶月跟着化形的蟒蛇出城,和那个喜面罗刹擦肩时候,那只罗刹忽然开口:“舍幽大人出来,是为了助我魔界重返故土的吗?”



    沈扶月明显感觉自己拉着的人一抖,她眉心一簇,那大蟒蛇的声音才慢悠悠传来:“不是,尔等小辈的天下之争,与我何干?”



    那罗刹笑眯眯的问,倒是有两分咄咄逼人的架势:“舍幽大人遵守他们嘴里的道义,那你可知……天君也参与了此事呢?”



    “连个原湛都收拾不了……”舍幽抬头看看魔域永远昏沉着的天:“恩,这天气确实适合做梦。”



    “并非原湛,而是秦祁——”



    “铮——”



    如有实质的杀意如同被撩拨了的弦,在风底下甚至发出了隐约的声响。舍幽就站着侧眸看他,眸里晦朔不明。



    沈扶月抬手,那杀意触碰到她就化成了一缕指间风。半晌,舍幽才慢慢道:“你大可去找他的麻烦,到时自然有人和你不死不……”



    这次舍幽的话还没说完,那罗刹就笑道:“沈上神已经堕魔而死,能用命保他的,已经不在了。”



    沈扶月倒是没多大触动,只是猜到了这只罗刹口中的“沈扶月”约莫是那只大蟒蛇在等的人。那只大蟒蛇竟然没回头看她一眼,只是眸子一瞬不瞬的看着他,然后开口:“看来本座错过了许多事。”



    沈扶月乐得看戏,弯眸笑着站在一旁,只听喜面罗刹慢慢道:“身死魂散,闻得判官用聚魂灯也没把她救回来。”



    舍幽心慢慢下沉,如一颗冰慢慢滑入水中,正要沉底时候,才想起来身后那人正活生生站着,于是便也沉不了底,只半高不高的在那里悬着。



    聚魂灯都没留住的魂魄,她是如何回来的?



    她为何会死?



    “死前”可曾受过什么委屈?



    那一刻她是否绝望无助一如当年昆仑之上?



    舍幽猜不得,猜深了便陷在莫须有的囹圄之中出不来。况且如今四周还是那些虎视眈眈的魔物,沈扶月还活着的事他也私心不想让旁人知晓。



    于是他晃荡着心里那半杯冰水,扯扯嘴角,转身边走边道:“今日本座不开杀戒,下次你且躲着我走。”



    沈扶月眸扫了一眼众人,笑着点了点脸上的狐面,拉着人走了。



    出了无妄城便是皲裂的土地和岩石,寸草不生的模样荒凉的很。不过沈扶月浑然不觉,松开一直拉着那人的手,快步走到蟒蛇身侧:“小蛇,你变回去呗?”



    舍幽不搭理她。



    沈扶月便去拽他的衣袖,道:“你是在生那个罗刹的气还是在生我的气?”



    舍幽这才侧首看她,可她一张脸都藏在狐面底下,只有眸是弯的,清冷却又带着一分的笑。



    “你……”舍幽开口,声音却涩住:“你怎么回来的?”



    沈扶月一愣,眨眨眸,便明白了舍幽的话中之意。无非还是当她是自己一直等着那个死去的旧友。



    她倒也没生气,只是莫名好奇起来他口中那个和自己相似的少女。



    十方世界之外更有天地,她明白每个世界都有自己的独特有趣。故而她此时竟然对这个遥远世界里的“沈扶月”产生了不可抑制的好奇。



    她那些寡淡无光的记忆中,从来没有“用命保人”那么炽热的行动,像是一捧热烈火,滚烫到她脊骨都在轻颤。



    然后少女发现不是错觉,四周温度跟煮青蛙一样,开始慢慢上升到普通人不能忍的程度。



    因为唯一一个“普通人”脸色都绿了。



    “要下雨了。”舍幽的尾音一下粗犷空洞了起来,沈扶月一怔,人已经在它巨大的蛇头稍后一点的地方了。



    稍稍往后便是致命的七寸。



    沈扶月掀开一点狐面,回头看见那个普通人绿着脸被坐在蟒蛇的尾巴上。她忽然心情大好,哈哈笑出了声。



    一滴又一滴血红的水珠在她身侧落下,砸在有两根不知道什么东西的幼苗上,幼苗一下枯焦如碳。



    这便是魔域,寸草不生。任何平常、弱小的生命都无法在这里生长,这里是真正意义上的黑暗土壤。



    而普通生命便是脆弱无比的。



    所以这里从来长不出来什么好东西。



    舍幽听着头顶上脆生生的笑,不出片刻就躲进了一所破房子中。



    破房子里躲雨的魔物还挺多。



    那个修真的男子身上淋了两处雨,那地方的皮肉立刻绽开,鲜血引来那些东西的侧目,但碍于舍幽庞大的威压,踌躇不敢往前。



    男子慌乱看着伤口,疼痛让他不住的惨叫,他以为救自己那人一定会来帮他,可是他只看到那人悠哉悠哉的坐在半昂的蛇头之上,平静的望着外面逐渐加大的雨幕。



    倒是有几个魔物是在饿的忍不住,凑上来去舔舐他落在地上的血肉,然后双眼放光的看着他。



    舍幽冷眼看着,忽然朝沈扶月开口道:“这个人类你救也救了,现在打算如何?”



    沈扶月似乎沉迷在那雨幕之中,听到话音才回眸,狐面下似乎是笑了:“放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