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多有记载昆仑山,诸神禁地,万物不可随意踏入,比至高天还神秘半分。如今它慢慢打开大门,清冷的风卷着苍白的雪俱下。
沈扶月一愣,随即心口漫上一阵温暖。
自女娲走后,昆仑山的山禁只有一个人拥有。
那个人自然不是她。
沈无越抬眸看着熟悉的山峰脉络,抱臂半倚在树干上,半晌垂眸道:“无趣。”
昆仑山的风雪出奇的静默,沈扶月转身踏上,走过之时在白雪之中落下一串浅黑的脚印,随即便被风雪吞噬。
沈扶月走过总也活不过来的老树,走过老树下的凳椅,那上面不沾素雪,却显得寥落极了。
不大的木屋随之慢慢开启,里面汩汩煮着沸水,完全不像是它的主人已经走了千年的模样。
沈扶月对着这些默然了片刻,到底是没进去,掩上门走了。
她的目的不在这。
再往深山里走,风雪更甚。沈扶月现在不想动用魔力,便走的颇为艰难。不知走了多久,她的面前忽然出现一道极高的门,高耸入天,拦在前方,光那威仪让人不敢造次。
不过沈扶月已经被骂许多次不是人了,可见自然是个敢造次的主。她拍落肩发上的雪,伸手推门。厚重宛若不可被单人开启的门被她纤细的腕子一推便开,像是认得她一般。
门后面没有积雪,只有一级又一级的长街,往上,视线可极处,还有一扇比这更大更华贵的门。
沈扶月慢慢走着,黑袍被她脱下,露出底下一身冷冷的白衣。
长阶每上一阶,她额上的角便无端被磋磨下一分。可是她脸色一直未变,让人看不出来随她入魔而生长出来的角短了一截,对她有没有什么影响。
“来者何意?”苍老的声音在沈扶月停步在第二扇门前时候响起,沈扶月抬眸,看到门前立着一位老者。
有点难办,沈扶月从不动手打老人。
她摸了摸额上如今不到一个指节的角,道:“取一物,还望山神通融。”
若是让天上的神仙们来看定然要惊得说不出来话。沈扶月自诩上神,清高又孤傲,除了秦祁,从不给谁好脸色看。如今这示弱的话,根本就不是能从她嘴里吐出来的词。
老者一眼就看清她额上的角,沉默了半晌:“昆仑不纳魔物,请回吧。”
沈扶月倒是没太大反应,只是垂眸道:“我并不想动手,让开吧。”
话音落,数股风凌冽而来,老者巍然不动,但是他身后的门却已经大开。
“大胆!”老者脸色一变,无数流光凝聚成一道宛若不可越过的屏障:“擅闯禁地者,杀!”
那些光束像是有了生命一般,如刀一样笼在沈扶月身侧,里面空气似乎都被灵力凝成了固体。
沈扶月伸手,里面扭曲的空间将她的身影拉长。若是换个人来,此时已经受不住那些压力了。但下一瞬,有浓厚的魔气冲破那些致命的屏障。
“我不打老人,但是和我动手的老人就不一样了。”沈扶月摸着手腕,扯出来一抹笑:“不过是女娲随手放出来的一缕魂魄,真当我不敢动你吗?”
老者脸色白了。
沈扶月抬手,一簇暗火跃动在她指尖:“长生。”
老者脸色又青了。
最后,沈扶月慢慢跨过那道门,轻嗤了一声,像极了瑶池之侧她嘲讽天道的那一笑。
老者愁的直挠头发。
这位上神实力无双,鼎盛时期甚至能压天帝一筹,怎么说堕魔就堕魔?
过了正门之后,就是一座恢宏大气的正殿,沈扶月目不斜视,走过那些拿出去就是神器的饰品物件。
她拉开边侧一道门,里面只有一口金光闪烁的棺材。
大神木的棺材,这个尺寸,买下一大国都绰绰有余。沈扶月毫不客气的掀开棺材,里面零落着两根断骨。
一长一短,森白森白的。长的约莫小臂骨长,短的约莫指骨长。
沈扶月脸色当场寒了下去,但是她还是拿一旁红绒布把两截骨头包好。一旁幽幽燃着长明烛灯,灯台做成了珊瑚树的形象,这还是沈扶月的提议。
沈扶月本来转身欲走的,可忽然又想起来什么似的,回身摁灭了灯烛,又凭蛮力拽掉了珊瑚灯台的一大根枝杈。
一系列动作可谓是粗暴至极。
这玩意可不是什么珊瑚,来自昆仑山底最深处的生铁,伏羲废了许多力气才捏出来这些东西。
应该可以补秦祁那俩把一碰就碎的剑……吧。
等沈扶月新一届冉冉升起的魔王从诸神禁地的昆仑山堂而皇之的下来时,外面已经不知道过了几天了,反正雪是不再下了。
神骨并不完整,估计不够支持秦祁飞升的,还得再找。
沈扶月垂眸边走边想,然后发现远处树底下停着一辆奢靡至极的马车。红纱随风动,是这银灰天地间唯一一抹艳色。
沈扶月走近,看到里面有个红衣女子半躺着假寐。
沈扶月难得没有走开,学着她先前的模样抱着手臂倚着树干:“好不容易从大封印里挣脱出来,就是来跟着我的?”
沈无越眸都没长,翻了个身,露出的大片堪比雪白的肌肤:“不过是怕你找不到魔界门朝哪。”
沈扶月沉默了一会,觉得自己上来说话就是纯熟有病,于是转身便走。
不出意料,身后有簇簇的踩雪声,是沈无越又追上来了。沈扶月侧眸看,拉着马车的是两只白狐狸,狐狸身后还拽着八条尾巴。此时这两只白狐狸瞳孔泛红,神色空洞。
沈扶月一滞。
人生何处不相逢,这不就是那俩跟踪她的狐狸吗。
“非要这两只狐妖做什么,碍眼。”沈扶月简洁的评价道:“你杀了她们?”
沈无越懒散道:“两只青丘狐,又上不了台面,想杀就杀咯。”
沈扶月脸色没什么变化,只是多看了一眼那两只狐狸:“魔界敌人是多,债多了是不愁。”
“所以我打算策反你做我助手。”沈无越终于起身,笑吟吟道:“哎,你都不是神了,这天下和你有什么关系?和我一起为祸苍生又怎么样啊。”
沈扶月不搭理她。
她只是慢悠悠的道:“世人对魔界误会已久了,你出身之地,你自己不知道吗?”她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来,沈扶月眉都拧了起来:“自然不敢忘,所以魔界还是埋好了别出来为、上、策。”
她话一字一顿,倒让沈无越愣了一瞬间。随即沈无越笑颜如花:“我倒是忘记了。我压在封印里千百年,魔界治理一方面我确实松懈了。”
沈扶月啧了一声:“封印是在我眼前落成的。”
意思是她这话里想着把过错推给封印落成的秦祁是行不通的,时间轴都错了。
沈无越被拆穿,也不尴尬,哈哈大笑:“魔界嘛,噬人血肉不是正常的吗。可是你们把那些东西压在土里,见不到光,就全疯了。不仅要吞噬人的血肉,还要杀了他们的灵魂。”
沈扶月被她那轻飘飘的噬人血肉四个字震得沉默了半晌,没说话。
沈无越似乎觉得无趣,支着身子看向远方道:“可是谁还记得你们口中的魔族曾经也奔跑在这片广阔的大地上呢?”
沈扶月依旧不搭理她。
沈无越对着石头诉了半天的衷肠,石头不为所动,眉眼间流露出的感情似乎还觉得她烦,想要动手修理她。
雪停风又起,可谓凌冽如刀。沈无越对着个石头终于觉着没趣,昏昏沉沉的打个哈欠,然后听那个石头问:“你叫什么?”
沈无越张开的嘴僵住:……
“我们见过那么多次……”沈无越似乎想骂,但是又止了,因为她想起来自己确实没有和她说起过,只好无奈道:“沈,名无越。”
沈扶月似乎没听清:“什么?”
“无,没有,越,越过。听清了吗,上神大人?”
沈扶月没有理她的打趣,想了半晌,没说话。
沈无越便顺手折了一枝擦肩而过的树枝,闭眸,便见枝桠上生出两朵嫩绿。不消片刻,那枝杈忽然就化成了黑灰。
“无趣。”沈无越捻着手指,垂眸低声道:“你打算去哪补全神骨?”
沈扶月脊背一僵。
“所以啊,如今你只能去魔渊了。”
沈扶月停下脚步,闭眸,额上的角慢慢消失,道:“然后眼睁睁的你领着魔族掀盘?”
沈无越没有否认,娇笑了起来。她和沈扶月长得一模一样,沈扶月清冷的没边,可她顶着相同的一张脸,一笑却也毫无违和感,甚至可谓艳杀万千花开:“什么叫我领着啊,魔族可不是我的一言堂。那些子修罗比我话语权大……你当我想打打杀杀吗?”
沈扶月信她就是脑子不正常。
可又是谁能从昆仑山的禁地盗走秦祁神骨?总不可能是她梦游时候亲手敲碎的。而且,很明显,她身侧这个人也知道此事。
无越无越,对何无越?
沈扶月思考着,只听那人半叹道:“如果人和魔能和平共处就好了。”
沈扶月回神,冷漠道:“十方世界,为何容不下魔族你心里没数了?”
沈无越听完依旧是笑,然后幽幽道:“算了,无趣。不管你现在要去哪,我奉劝你一句,去一趟灵山看看吧。”
沈扶月猛然侧头,语气阴寒:“你敢动秦祁?”
沈无越立刻眨眨眼,无辜道:“怎么会?我答应你了,你不踏入魔界我就不动秦祁。”
沈扶月可没空看她耍宝,把斗篷一盖,直接用缩地千里。丝丝的黑气萦绕在她的脚侧,只不过眨眼间人就已经不见踪影。
沈无越轻啧了一声,拉着车的两只狐狸却忽然加快了速度,追上那个急匆匆的人影。
等两人赶到,只见灵山一片雪白,别说人,连个乌鸦都没惊动。
沈扶月站在灵山后山中松了一口气,然后对身后冷然道:“如果没打够,出了灵山我奉陪到底。”
沈无越:……
“所以说那群罗刹天天不知道干些什么东西。”沈无越撩开轻纱,啧了一声:“还记得周家吗?”
沈扶月嗤笑:“那个人魔还敢找事找到灵山头上?”
“人魔?人家现在可不是人魔,修罗十二刹,他是第十一个。”沈无越懒洋洋道:“吞噬同类,取而代之……我知道时候也吓一跳呢。当初不过一个区区人魔罢了,一眨眼就成了修罗道的主子了。”
沈无越无趣的看天:“今天晚上大封印会有一次波动,约莫能漏开一两个口子……那些罗刹居然能放过这个机会。”
“口子在灵山?”沈扶月无言,道:“有脑子的都不会来吧。”
“那就走吧。”沈无越歪头,看着某一处阴影,眸光熠熠,笑道:“沈扶月。”
沈扶月冷然,挑眉看她又作什么妖。
“那里好像有一个人哎。”纤细的葱白指随意的指了一个方向,话音刚落,黑暗里的阴影动了动,就跌跌撞撞跑走一个人影。
沈扶月凝眸一看,哦豁,依旧是熟人。广华的伴侣,明妍。她立刻跟上,魔气流动间又被她顾忌被灵山发现而压制着,那额上的角顿时藏不住。
不仅仅是额上的角,还有她那本来清冷白皙的脸,也在那一瞬间变得比传闻中的罗刹还要狰狞。
正跑着的明妍匆忙回头,只一眼就让她失声尖叫。可到底没叫出来,沈扶月一手捂着她嘴,一手将人提着领子带了回来。
罗刹相。
沈扶月回身一瞬间就收了罗刹相,依旧是一脸清冷如月的模样。
可是明妍在她手里吓疯了。
沈扶月忽略大喊大叫的人,看着车上的人冷然:“你是不是过于幼稚了?”
沈无越:“看出来了?”
沈扶月觉得明妍过于吵了,抬手捏晕了她:“你故意让这个人看到我,是想逼我动手杀人是吗?”
“你不是也故意露出来罗刹相把她吓疯了吗?”沈无越探头看着地上一脸泪痕的人:“这招狠啊,疯子说的话,确实没人信了。”
但沈扶月明显还是怒气未平的模样,沈无越笑道:“若你不想脏了自己的手,我杀也是一样的,灰飞烟灭,保证她连去地府告状的机会都没有。”
沈扶月将人丢到雪地里,拧着腕子冷然道:“少管闲事。”
两人来无影去无踪,只有一个昏迷不醒的明妍倒在雪地里。两人前脚刚走,后脚巡山的弟子便发现了明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