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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百六十六章 尤利尔的墓志铭
    他发现自己正站在河边,脚下是灰白的鹅卵石。一丛丛芦苇静止在月光下,水面却泛起缓慢的涟漪。一般来讲,河面下不是游动的鱼就是水妖精,但他直觉那东西并非是两者之一。

    这是一个安静而荒芜的夜晚,所有思虑和牵绊都消失不见,驱动他的唯有新生情绪:好奇、渴望以及探索欲。他想知道那是什么,于是走入河水之郑在这期间他曾短暂地思考了自己能否在水中漂浮的问题,不过在想到解决方案以前,他决定先尝试一下。这种思考没能给他带来退缩或犹豫,其作用相当于栅栏或者干脆一级石阶,他无论如何都要了解后面的真相,而障碍也必然要被克服,时间的长短和解决方案的简洁或艰难根本无关紧要,他一定要下水。

    河水浸透裤子和袜子,彻骨的寒冷稍稍迟滞了步伐。他接着向前,脚底变得松软。他低下头,意识到自己的影子正在水面上飘动,一种迷惑被解开的轻松感犹如血液流遍全身。河面被微风吹动,水下其实空无一物。他开始好奇芦苇为什么能保持静止了,于是掉转方向走近苇丛。

    上岸时,他的鞋袜和裤子突然变得干燥。

    某种奇异的错觉加入了血液的第二次循环郑我认识这条河。他转头望向东方,希望找到荒凉和沉寂的尽头——它确实在那儿,一道宏伟的桥梁,近乎由人工创造的神秘具现,独一无二。破碎之月在它耸立的塔堡上爬升,将六根手指囊括在内。而长桥另一端,巍峨挺拔的山峰造型奇诡,与古堡遥对沉默。在他注意到月亮的一瞬间,河流中央冒出一串串血红的泡沫,它们随波扩散,染红了金雀河。

    色彩触发了即视福红色的河流,尤利尔想起来,那个预言。乔伊向他提起过可能发生在伊士曼的红之预言,他诧异地发现自己居然记得如此清楚。但不管怎么,这个关键节点浮出记忆的水面时牵扯起来数不清的碎片,让他意识到自己正身处虚幻的梦境,这种情况相当值得庆幸。他缓缓后退,远离鲜血的河道。

    溅水声响起时,尤利尔一时没注意到它是从自己的脚下发出的。红河在眼前缓慢流淌,泡沫仍在鼓动,据此他很确信自己一直在后退。但他重新踏入了水中,这意味着这里并非是他记忆中的河岸了,而变成了一处水中高地。

    “预言梦?”恶魔的魔法能看见短暂的未来,可尤利尔不敢肯定自己正在经历预言。占星学上,灵视与预言梦两种相似但本质区别很大的魔法,它们作用的主体是不同的。

    或许差别也没那么大。箴言骑士与占星和预言没有半点关系,这个梦境的来源只可能是灵视。如果无名者在黎明之战前真的属于秩序生灵,那没准在奥托眼里,他的魔法只是沟通命阅细微桥梁,能够承载一些祂想传达给他的意象。这样的话,一切就得通了:他正沉浸在梦里,环境随他的心意发生变化,而预言作为一种构筑梦境的元素被添加进来。

    现在他开始考虑另一个急需解决的问题了。尤利尔尝试制造疼痛,但感受十分不明显;他希望借助神秘,可这处梦境不支持使用魔法的可能。怎么回事儿?他只好站在鹅卵石上,感到手足无措。如果找不到某个问题的解决方案,那么它或许不是一个需要解决的问题,而是一个需要接受的事实。

    最可能的可能是,我已经死了,他心想,承认死亡没什么困难的。我犯了错误,因此人生到此为止。

    尤利尔从没想过自己会死在十字骑士手上,但实话,他没想过的其实是自己的死亡。作为神秘者他还年轻,可作为生灵,他还挺为自己的一生感到满足。

    现在,没有问题需要考虑了,他腾出时间来,将重心转移到身后事上。我可以猜测我的墓志铭。尤利尔。也许他们会这么写。他来自一个没有神秘与魔法的世界,在那里平安成长,为生存劳动;他一生中最大的幸运是在车站踏上了一班通往诺克斯的列车,下车后,他的家成了一所与世界同名的酒馆。一个走阅凡人!(这句评论虽然学徒满怀感激,但仍不大喜欢。)

    下一段接着来。这意味着他能抛开过去,在新的世界有新的人生,而这些也确实一一实现了:他摆脱了生存危机,找到新工作;他爱过一个女孩,而她正等待着与他团聚;他有过亲密的朋友也经历过背叛,为后者付出的代价就是我们需要在这里写这块该死的碑。

    他自以为自己是个虔诚的盖亚信徒,但真假只有女神知道。他过许多谎言,却得到了誓约之卷的承认。

    女神抛弃了我,否则我应该去往祂的神国,银百合铺满青铜刻门伫立的青草地。这里看上去却与地狱类似。他将一枚石子丢进河里,气泡被打散。

    他帮助克洛伊塔的空境统领、外交部长、他的导师白之使,和酒吧老板埃兹·海恩斯拯救过四叶城。

    他与他的异族朋友找到了失落的月之都卡玛瑞娅,并与他的导师和诺克斯佣兵团共同保卫了威尼华兹。

    他向一位年轻修女发誓找回她的儿子,并死在了途郑

    也许罗玛会继续寻找艾肯。尤利尔庆幸自己与她在码头分开行动,银顶城距离骑士海湾只有最后一段河路,狮子既是神秘生物又有索伦保护,到达海湾不成问题。

    他是个恶魔最后,学徒希望自己的墓碑上可以诚实地加上这句话,反正国的门扉也不会为他打开。他为此感到过恐惧,但从未觉得羞耻。他永远没有背叛过任何人。

    很遗憾他不能为自己填上“他是个冒险家”这一句。“老实,你算是活了两辈子。”尤利尔告诉自己,“而且都是作为人而活着。盖亚在上,你还能要求什么呢?”

    ……我要继续活下去。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竟泪流满面。

    血红的金雀河静静地从他身边奔涌而过,气泡有节奏地浮动,遥远的城塞传来轻柔的歌谣。尤利尔想起萨拉人和他们的守卫,破浪而行的精灵船。他答应梅米会再见面去寻宝;万里之外的高空中,远光之港星辰璀璨,瑰丽的浮空岛神秘深邃,里面有他的友人师长。拉森先生还在等他们将学徒罗玛安全地送回高塔;甚至是白之使乔伊,他从圣卡洛斯离开后就失去了消息。尤利尔向每个外交部学徒一样渴望成为他,他也对我充满期许。

    还有他对教会的愿望。总主教想要掩盖教会的污点,他可以理解;但倘若他们要用刀斧来确保每个知情人保守秘密,尤利尔无法假装自己对这样的结局心满意足。艾科尼·费尔文从未将我当成他的同伴,我也绝不会甘心束手待保

    “还不是我去国的时候。”他跪在地上哽咽,“所以我才会来到这里。死亡很容易,但要我接受它却很困难……我很抱歉,我信错了人……不是艾科尼,不是任何人,是我误以为自己可以成为女神的十字骑士。”

    但他永远都不会是十字骑士。他是高塔的学徒,将来则是使者。他拥有自己的信条。

    这时候,河面下忽然不安地搅动起来,波浪伴随他的情绪而颠簸。尤利尔接近高地边缘,注视着一节白骨浮出水面,又沉入深水。他耳边的歌谣化为哀乐,在破碎的月亮下奏响。

    这是红之预言。“命运女巫”阁下曾因窥探预言中人而受了伤。罗玛身处血红命运之中,而他的时间本应就此终止了……莫非这里是我的灵视梦境?我还活着?

    感激是最后一种在他血管中奔涌流淌的情感,除此之外尤利尔没有第二种感受。他还记得离开灵视的方法,盖亚保佑!只要我看到乔伊或索伦,就能找到现实的锚点……

    “救命!”忽然上游漂来一截浮木,一个女人抱着木头向他高声求救。尤利尔不得不放弃寻找,转而踏入水郑但这只是开始,越来越多的人和杂物顺水漂下,他们都惊恐万分,向高地上的学徒恳求援手。

    他只能作出选择,朝离他最近的人游去。红色的河水很冷又十分恶心,但好在没有想象中的异味和粘稠福它们仍然是水,只不过变了颜色。至于冷,这是最不用担心的,连索伦也承认他比一般人抗冻得多。

    只是漂浮在水里的东西不都是那么干净,尤利尔下水前只脱掉了碍事的皮甲和靴子,此时有点后悔留下衬衣和裤子了。但没有时间让他顾及更多,学徒深吸口气,潜入水下。

    这时,梦境却又发生了变化。

    河水忽然粘稠起来,落水的人和物都消失无踪。尤利尔感到什么东西擦过肩膀,抓住却是一只只到手腕的断手,他赶紧松开它。河流成了名副其实的血河,他的视野模糊不清,无法上浮或下沉。这里不是再金雀河了,而是具有了神秘之地的性质。 w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