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逃了?”雷戈不太相信地重复,“丢下了自己的同伴?”
乔伊面无表情,“你打算去追吗?”
“不。”水妖精阿内丝是个背信弃义的初源,虽然结社以团结著称,但若面临生死危机,这帮家伙只会作鸟兽散。雷戈因她的果断稍有惊异,但关注点却在其他地方:“杀害奥库斯的凶手,她要怎么处理?”
“你有何高见?”
雷戈难以回答。照实说,哥菲儿已经进了他们的肚子,成为瓶中汤剂。相比其罪行,这种处理简直有点过分了。他本有理由说服自己事急从权,但……乔伊骗了他们,哥菲儿的尸体没用,是队长和阿内丝解决了毒素。没来由的,他觉得自己最好不要现在提问。
“她还有个女儿。”最终,他无力地提醒。
“那是全新的灵魂。”精灵圣女冷冷地说,“只是个婴儿。你们究竟是骑士还是魔鬼?”
“这是同一个词。”乔伊转过身。“这儿还有人需要招待。”冰霜在他脚下迅速融化。“施蒂克斯·雷欧弗列克。”
雷戈惊奇地意识到,这不是一个陌生的名字。为首的人抬起头,露出一张瘦削而沧桑的脸,他面色泛青,眼窝深陷,下颌角上有一道紫黑色疤痕。但在六年前,在这道疤痕还未出现时,半个帝都的少女都愿意亲吻这张脸。宫廷乐手风度翩翩、举止优雅,有种迥异于骑士的魅力,而大把贵族愿意为甜美歌喉和爱情诗句掷金,这些得天独厚的条件让他成为名人。可对歌手和诗人来说,名人仍不是终点。传言他经常出没于长公主的宫殿,领子上每天别一支鲜花。
这不可能是施蒂克斯,雷戈心想,但我认得这张脸。帝国中再也不会有少女愿意献吻给他了,他因冒犯皇族而受鞭刑,接着流放到边境。
罪犯虚弱地倒在一边。“你们杀了哥菲儿。”他的语气似乎是在质问。
“很遗憾没让你亲眼观赏。”
乔伊的回答连雷戈都觉得不舒服,更别提施蒂克斯了。他的面颊抽搐了一下,“她没想过伤害谁。”
“你指示的目标除外?”
“这么说吧,在阿兰沃,水妖精和奴隶一样被售卖。她们是工具,用过后即可再生。工具没有思想。”一阵剧烈的咳嗽从他的喉咙深处爆发出来。“否则,哥菲儿该恨我才对。”
“那女人疯狂爱上了你。”波加特忍不住开口,“直到你将她抛弃在井里。施蒂克斯,你要为她转生的女儿求情,恐怕已经太迟了。”
“我总是太迟。”俘虏说,“在玛朗代诺也是这样。海伦嫁给别人,我听来的是真话吗?”
“假话用在你身上可没意义。维隆卡亲王和公主殿下门当户对,已经成婚半年了。你听到的甚至不是情报,而是八卦。”
“维隆卡?银歌骑士团副团长?”
“他现在是军团长,帝国亲王。你知道,在你降职时总有人得升职。”
“降职?”尤利尔不悦地提醒,“这家伙难道还在什么地方任职么?会有人收留一个抛弃下属的罪犯?”毫无疑问,传教士对施蒂克斯没有好印象。雷戈说不准他的态度是因为什么,但他猜测,水妖精哥菲儿的故事或许引起了牧师的恻隐之心。
乔伊扭头瞪了他一眼,传教士不知怎的吓了一跳,赶紧低头闭嘴。“比你想得多。许多事得处理,波加特?”队长在原地吩咐,“你去地下室找杜伊琳,随便找个房间把她关起来。”
关起来。骑士斥候点点头,一声不吭地执行任务。
银歌骑士不该质疑上司的命令,雷戈也一样。但他窃听到的消息让他立刻将杜伊琳的情况和巫师联系起来。他们之间存在某种交易?这能代表圣堂和高塔的隐晦联络么?还是单纯只有斯特林家族?女信使在地下室,似乎陷入了沉睡。雷戈不知道她是因毒素影响还是其他,神秘的领域太过复杂,他不敢妄下定论。
关起来。队长的命令耐人寻味。他们本来找错了人,“黄昏之幕”结社没有袭击庄园,是施蒂克斯从奴隶市场发现了他们的痕迹。但雷戈不觉得会有人向杜伊琳道歉,不管怎么说,这个来自高塔的女人都是麻烦的源头之一。
精灵圣女不用任何人命令。雷戈回到庄园后,她顿时又变成他需要守卫的目标。看得出来,她巴不得离乔伊远一些,但这种倾向的表现是与阿内丝的弱势截然相反的。事实上,她一动不动,等着别人先离开。“我愿意在这里多待一会儿。”森林圣女宣称,“这里有生命终结的气息。”
“很好。”乔伊,“雷戈?要是她要求去找这气息的源头,千万别拒绝。除此之外,你们哪儿也不能去。”他再瞧传教士,后者下意识地一把提起俘虏,随后才思考自己干嘛照做。维隆卡亲王将他和一个仆人塞进队伍,雷戈曾想主动打探他的目的,但不知怎么,打算一直没能落实。如今事实证明,我不能指望他。
……
树叶松脆,淤泥在脚下像一大块融化的黄油。梦境中的季节挺难辨认,但种种细节表明,莫尔图斯正处于炎之月与收获之月的交际。夜色里飘荡着火焰和灯塔的橙光,属于忏悔录梦里的一天就快过去了。
“太久不见了,骑士大人。”想不到他居然先开口。施蒂克斯爬起来,手臂因血液流通不畅而发抖。“德洛发现有人用老方法联系西巷的卖主,我就觉得会是你。”
“你们撞上了运气。”
“对自由人而言,莫尔图斯可不是碰运气的好去处。尤其是在你和坎德纳都栽在这鬼地方之后。”他边说边拿掌根敲打小腿,舒活筋骨。脸上有刺青的女人也从冷冻中挣脱。
他们认识,尤利尔的手按上剑柄。施蒂克斯曾是玛朗代诺有名的乐手,但波加特说当时银歌骑士团正在北方的森林与圣瓦罗兰作战,乔伊也在其中。莫非施蒂克斯也做过自由人?
“你没资格这么和我说。”导师冷漠地回答。
“好吧,换德洛来,也许你会愿意带着愧疚之心认真听。”
“我可没逼她当奴隶贩子。”
女人摸了摸脸上的刺青。“我只是选择做买卖。”她的通用语完全听不出别扭,与詹纳斯几乎是天地之别,当然也比乔伊好得多。“听说你改信盖亚了,还有了亮闪闪的小徽章。”她咯咯笑起来,“我妈说人类喜欢把畜生养在院子里,给它们起名字、戴项链什么的。要我说,它们受一次爱抚,就该挨一记鞭子。”
“我是银歌骑士,不是贵族私兵。”
“是吗?你的徽章和我脸上的不一样?”
乔伊抽出剑,尖端在她鼻子前轻轻一扫。“好歹它的位置没有不对称。”尤利尔看到一滴血珠沿剑刃滑下。千年之前,导师就对审问之道不陌生了。“我来问,你回答,否则你的两边脸蛋会一样漂亮,足以把自己卖出去。”在威胁和恐吓上,他远比尤利尔有天赋。“不过施蒂克斯你是别想了,他只爱公主。”
“当然,我会如实回答。我又不喜欢乐手。谁都看得清,爱他的人下场如何。”
俘虏中没人再敢提起旧事。等到问题问完,五人中只剩下两个活的。弓手和剑士不幸失血过多而死,德洛除了圣瓦罗兰招无可招,因为她是在当地被拉入伙的。参与护送的每个人都清楚,帕尔苏尔这位前任圣女是圣瓦罗兰的眼中钉,甚至刚出城就遭遇了伏击。主谋施蒂克斯自然还活着,但他是否是主谋还有待考证。哥菲儿说他是为了向银歌骑士复仇,然而合理的借口遍地都是,真正的动机却不好找。
或许由于尤利尔在场,这家伙甚至没多说废话。他坦白自己的来意:“伯纳尔德·斯特林藏在这里,所以我来了。这是神圣的誓约。”
乔伊正打量那张羊皮卷上的文字。水井边,尤利尔眼看着波加特将千年前的誓约之卷交给了导师。他差点忍不住拿出自己的羊皮卷对照。银歌骑士没有同它订立契约,学徒心想,在弄清楚这件神秘物品的效用前,这些神秘生物都不会签,在这个过程中,将有许多人会为单纯的实验而丧命。他不禁感到一阵悲哀。
“这不是你的报酬。”
“它是另一项目标。与斯特林的任务无关。”
“但雇主是同一人。”
“你们发现了。”施蒂克斯说。他的口吻有点惊奇。“从什么时候?”
“我们和杜伊琳同行的时候。她是高塔指派的保护者?占星师真是看错她了。”
“这我可不知道。杜伊琳是声名卓著的信使,但她仍有其弱点。只要找到你们的踪迹,哥菲儿就能绕开占星师的预测对付她。”
“克洛伊塔究竟支持谁?”乔伊收起羊皮卷,“他们既派出保护者,也派出杀手,还指引一个宫廷乐手到阿兰沃谋取所谓的圣经。国师精神错乱了?”
“不。”施蒂克斯回答,“占星师是在两头下注。” w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