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了谁”尤利尔喃喃道。
使者没回答。他的身影在月光中消失,鬼魅一般在身后浮现。尤利尔心知自己来不及作出反应,然而他的手脚忽然变得很轻,空气也失去了阻力,周围环境中的一切物质都在传递出顺从的力量,驱使他提起了符文之剑。
锵得一声,犹如钟鸣。这一刻是今夜的零点。命运的零点。
剑横在前,挡住白骨般的剑刃。符文不断崩解,又不断重组,尤利尔咬紧牙关,格开了那把“钥匙”。
“不行”他恳求。
使者恍若未闻。一剑接一剑,圣经与誓言碰撞,撕碎了神文。被揭穿真面目后,他下手更是毫无保留,学徒只得后退,同时对拉森喊道“快跑”
天文室教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吟唱起咒语。身后的废墟里,一扇红门逐渐浮现,合页边似乎有鲜血渗出。他就要打开门
尤利尔听见一声轻笑,手上的压力随之一弱。
“到我这儿来。”某人的声音。熟悉的声音。
月光下,地板上撕裂的痕迹渐渐溢出了暗红的水珠,滴滴流淌,迅速汇成细小的水网,涓流不断。眨眼间,这些水道串联奔涌,如同密密麻麻的血管,笼罩了大半个房间。
拉森变了脸色。他勐然抽手,看到红门化作一滩血水,无声无息地洒落在地板上,填满了最深的裂口。
真的是你。“帕尔苏尔”尤利尔用梦呓般的口吻问道。
使者眼眶中的火焰暗澹下去,取而代之的是苍之圣女温柔的目光。她一步迈出,从高大的盔甲中走出来,距离学徒仅有半码。无声涌动的暗色波涛上,圆月高挂,窗栅将倒影切割得支离破碎。帕尔苏尔伸出手,无甲的指头搭在他的剑上。
她并没用力,尤利尔却觉手上力如千钧,不由得缓缓放下剑,生怕符文割伤了她哪怕只是幻影。
“这不是训练了,尤利尔。”她轻柔地开口,“你会受伤的。”
学徒僵在原地。他想起在绘图室的惊鸿一面,雷鸣夜雨中,如幽灵般出现的人影。她的拥抱与抚摸,那些充满情感和抚慰的话语原来都不是梦。
难怪乔尹根本没有过问帕尔苏尔的事,他们一直都在一起。
“别怕。”她微笑,“我是真的哟。”
“我我们见过几面。”尤利尔语无伦次,“你认得我我以为那些是我的想象,幻觉,是圣经的副作用。我根本”
“我们在梦里就认识啦。”帕尔苏尔凑近他。神文这次无害地穿过了她的身体,尤利尔却能感受到她手臂的温暖。“那不只是乔尹的梦,还是我的梦。所以黑骑士有两个锚点,才让他骗过了你的眼睛。”她故意眨眨眼。“我总想着回家,回到圣瓦罗兰苍之森。那里有一棵白蜡树,是我在获得圣女花冠时栽下的。它长得比莫尔图斯花园里那棵更高大,我能在梦中见到它。”
“那梦里的就是你”
“是啊,亲爱的。”帕尔苏尔再次环住他。使者静静地注视学徒笨拙地俯下身,抓住她的肩膀。
被人拥抱的感受尤利尔不陌生,但帕尔苏尔是不一样的。他陡然间失去了全部意志,神秘,火种,神术统统如朽坏的铠甲一般脱落。他仿佛赤身裸体,刚刚降生到这个世界,而她作为这世上第一个迎接者,正充满喜悦和希望地对他表示接纳。
尤利尔记得自己还是四叶城修道院的学徒时,他和同伴都在院子里等待。有人等来铁匠、裁缝、马夫或厨师,就此跟着他们离开。有人等来一封长信,选择留在教堂当修女。几个男孩等来立在后墙的无字石碑,他们更小的时候还在那儿撒过尿。当时这些孩子的哭声教所有人都心生怜悯。然而,来历清晰的同伴是少数,跟大多数人一样,学徒什么也没等到。
这不是他的错,只是有些东西出了偏差。原来她和乔尹一直都在里世界诺克斯,所以没人来找我。尤利尔明白了。他踏上列车,不是背井离乡,而是回到家去。是他找到了他们。
“你该早些告诉我的。”尤利尔闷闷地说,“为什么瞒着我”
“很多顾虑。很多很多。”帕尔苏尔叹息一声,“在神国外,我很难亲自出面。好在有些事无需说出口,我们也都心知肚明。”
尤利尔受伤地望着她。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说实话,我也有点,呃,大概是害怕罢。万一你不同意怎么办诸神塑造了你,我怎能将她们的杰作当成私人馈赠”她继续用力,甚至踮起脚来。他们面颊相贴。“但你就是。亲爱的,我知道你就是命运的馈赠,是我们这辈子都没能得到的孩子如果你愿意的话。”
“如果我愿意”尤利尔发起抖来。他竭力克制,但身体不听使唤。他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不断生长这时他看见地板上不断蔓延的鲜红的纹路。
仿佛有冷水从头淋到脚。尤利尔喉咙一干,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他轻轻推开她。“你你想让我干什么”
“没有你,家就不完整。”帕尔苏尔松开手臂,依然凝视着他。“亲爱的尤利尔,跟我们走吧,再也不分开。我从没当过妈妈,也许我没什么天赋,可我们总能得到幸福的,我们和你,我们可以为你付出一切。亲爱的,亲爱的相信我吧。到我这儿来。我们一起建立我们的理想,所有人的天国。我爱你,我们需要你。”
她向他伸出手。
我等了这句话很久。尤利尔闭上眼睛。在十几年前,他向盖亚祈祷,想知道自己的来历。甚至在寻找艾肯,那个玛奈的孩子的时候,他忍不住去想自己的母亲。她是什么人是什么样她爱我吗会想念我吗她真的存在吗当这些问题只有最后一个有答桉,反而引起更为可怖的怀疑,引发更多令人心碎的问题,让幻想也变得胆战心惊。
于是当玛奈祈求时,他发誓为她,为艾肯,为自己寻回其他问题的答桉。
现在,尤利尔再也不用找了。他本就不是孤身一人。
“不。”他说,“不是现在。”更为汹涌的感情淹没了他,学徒不由得狼狈地擦了把脸。“不该是现在的。”
“尤利尔”
“你要杀他,对吧”他低声问,“先知死了,拉森先生不是先知,你们却要杀他。那罗玛怎么办而且在神国里你能露面,在外界我见过你,帕尔苏尔,是通过仪式神降你干扰了罗玛的仪式吗你把她怎样了”
帕尔苏尔发出一声叹息,没有回答。
“我不能这么做。”尤利尔尽全力克制自己,“我不能,帕尔苏尔,我不能伤害他们。”即便是为了你。“你们已经杀死了先知大人,我从没想过他帮过我啊。求求你,停下吧,别用这种方法。海伦女士快急疯了。”
“你擅自闯到这儿来,有没有想过我们的心情你不想见我们吗”
“我错了。”尤利尔跪下来,仿佛全身的力气都离他而去。“我错了,可这是不一样的。”泪水涌出眼眶。“拉森和海伦还活着,而你们,已经死了。”
帕尔苏尔颤抖了一下。
短暂的沉默后,她转过身。使者面无表情地与她对视。“好吧。”帕尔苏尔开口,“我办不到。你赢了。”
乔尹没回应。
她慢慢走回他身边,轮廓逐渐削薄,在月光中弥散。一簇幽蓝的火光在使者的眼眶中亮起,帕尔苏尔忽然伸出手,从他的脸颊穿过。她仰起头,“你后悔吗,我的骑士”
“你的话太多了。”使者提起剑,与她最后的轮廓擦肩而过,走向往日的同僚。
直到尤利尔挡在面前。导师以严峻的目光审视着他,仿佛在问你准备好了吗你的剑锋利吗你的信仰是否足够坚强,能够保护你的心灵
不。尤利尔如在梦中。不。不。不是乔尹在开口,是教堂四叶城的修道院教堂。铛。铛。铛。钟鸣过后,修士问,准备好了吗,年轻的孩子准备为信仰付出余生了吗现在,准备好的人,拿起你们的剑
他本能地服从
第一剑迎面坠落,寒光在粼粼血泊间闪烁,如铁锤一般砸开符文。第二剑诡异缥缈,轻柔地啮咬血肉,留下不规则的环形伤口。第三剑迸发出短促细小的嗡鸣,仿佛昆虫振翅,钻入灵魂之火,化为亮丽的绚光,只余灰尽带着灼痛拂过他的脸。
尤利尔如同置身校场。剑光和火光一同闪耀,寒冰与烈火,钢铁与符文。眨眼间,胜负已分。他手里只剩下一截断刃,无法保护躯体。剑锋掠过,鲜血自交错的皮肉裂口中涌溢而出,随后热量流尽,寒气倒灌,穿透骨髓。
但伤势并不致命。灵视昭示了武器的轨迹,它们就像命运的可能性延展而出的道路,有条不紊地摆在面前。尤利尔完全了解他的对手,知晓每一式该如何抵挡。可惜誓言终究不如圣经锋利,他的速度也太慢。
“够了”拉森开口,“停手吧,尤利尔。这样会让我觉得自己是个卑鄙小人。你走吧,你被开除了。这事儿和你没关系了。”
使者最后一扯武器,把剩下的一截符文也搅成了碎片。点点金光落在布满暗红水网的地板上。尤利尔自骨剑下逃开,获得片刻的喘息。对手静静等待着他的回应。
“我不会再做逃兵,阁下。”学徒用神术治疗伤势,很快血便止住了。“告诉他。高塔不会与寂静学派合作。你保证。告诉他。”
拉森握紧了拳头。“我本来只考虑胜利,秘密结社,秩序联军即便我拒绝巫师,又能怎样呢尤利尔,这世上从没有为一人而掀起的战争,也从没有人能中止已经烧起来的战火。我无法保证我只能说我会安抚集会,我可以尽我所能,实现这个诺言,可我毕竟不是先知大人。”
先知死于刺杀,你更希望为他复仇。尤利尔能读懂拉森的眼神。他最终没有再劝。
天文室教授盯着使者。“先知大人并没亏待你。”
“他是我们的敌人。”黑骑士平静地指出。
“他给了你理应得到的一切,收留你,让你得到了外交部,给了你夜语指环,甚至让你成为他的继承人为什么因为你是无名者因为他最后选了我”
乔尹瞥一眼角落里的尸体。“不用谢我,你升职了。”
“他信任你,才会让你进入神国。这里本来是绝对安全的,没人能找到圣者的国度,没人能在这里伤害他,他让你进来了”
“是啊。”使者轻哼一声,“他自寻死路了。”
“你欺骗了他。”
一道奇异的神色掠过使者的眼底。“我成全了他。”
很难说“艾恩之眼”阁下是否会被三言两语激怒。关于嘲弄和挑衅,大家当然不陌生,但眼下栽培自己的导师死于背叛,凶手还在咄咄逼人、不打算罢手,见得此景,即便是以仁慈着名的盖亚也会着恼。尤利尔不由得分散注意给拉森,担心他冲动行事。
谢天谢地,教授没有失去理智。双方的差距摆在这里,占星师不可能是外交部长的对手。也许使者根本就在等他自己冲上来。
危险的沉默持续了几秒,尤利尔仿佛过了一万年。“我不怪你,亡灵。”拉森低沉地开口,“你有你的立场。我们毫无疑问是敌人,你没得选。”
使者眯起眼睛。
“但你并不是赢家,不死者领主。秩序是诺克斯的根基,无名者、加瓦什和深渊,都只是舞台上的角色,早晚会有下台的一天。即便你们占得上风又如何只有活人才拥有未来,只有大多数人才能发出声音,只有历史的胜利者才能书写历史。”
大占星师以不容置疑的口吻继续说下去“失去了先知,克洛尹塔会陷入混乱,寂静学派却不会。现在巫师可以来总部夺走观景台的秘仪了,这都是拜你所赐。零点已过,若无名者的国王真的死了,那么就意味着拜恩此刻暴露在神秘领域中。拥有了两座秘仪的第二真理伯纳尔德斯特林大概会立即启动它们,谁会是目标加瓦什拜恩甚至布鲁姆诺特都没关系,你将会亲眼看到末日的魔光降临,而你所保护的一切都灰飞烟灭。”
一阵寒意爬上嵴背。尤利尔想起了那个谣言。“第二真理”曾图谋偷走高塔的观景台,以便用秘仪“以太之渊”威胁到诺克斯的每个角落。指环索伦把这桩事告诉他时,学徒竟一点儿也不意外。在乔尹的梦里,伯纳尔德斯特林就是这样的人。圣者地位助长了他的野心,可没有顺带提高他的德行。我怎么没想到这点
使者却想到了。他不为所动“血咒损坏的东西,斯特林也不可能修好。我随时可以让它变成一地碎片。”
“我早知道,那天半夜你在观景台不是巧合你和那巫师目的一致,都是为了秘仪。”提起这事,拉森嘴角抽搐了一下。“难怪你下手那么果断。”
尤利尔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以太之渊是真正悬在拜恩头顶的利刃,随时可能坠落。零点时分,国王的余荫业已消散不。不能再想下去。先知大人死了啊我究竟是哪一边儿的
白之使的背叛给高塔造成了巨大打击,然而作为不死者领主,乔尹几乎完美地完成了任务。他以一己之力扭转了战争局势,尤利尔心想,或许还没能确定胜利,但一些喘息时间对结社而言已经弥足珍贵。不过结社本可以继续藏匿起来,学徒至今也不明白乔尹为什么要封印国王,另寻方法来拯救结社。是帕尔苏尔的缘故还是
但不论如何,得知同胞安全的消息让他稍有安慰。直到拉森开口“没有先知,拜恩的位置也已经暴露。我们早就找到了加瓦什,那儿是你准备的安全区域,但它也在劫难逃。关键在于。”他眯起眼睛。“没有国王,你保不住恶魔结社。不提尚存于世的两位圣者,七支点决不会与恶魔和平共处,否则这一千年的政策、积累下来的仇恨、即将到手的胜利果实岂不都成了玩笑”
使者以沉重的一剑作为回应,尤利尔苦不堪言地提剑阻挡,四肢传来脱力的疼痛。
“不会有人爱戴你们。”拉森语气冰冷,“不会有人认同你们,接受你们,唯一等待你们的只有火堆。秘密结社是恶魔的聚集地,里面的人是只相信同族的恶魔容器,早晚有一天你们会六亲不认、大开杀戒,而即便那一天还没有到来,你已经在这么做了。你的一举一动都在证实这点。光靠谋杀和恐怖主义是不能统治的,不死者领主,甚至对结社而言,他们需要你,却会爱着别人,不干脏活、拥有正面形象、和蔼可亲的人,比如原本的国王。他们到头来会责怪你杀害了他,因为你不值得他们支持。妈的,你以为狄摩西斯为什么选我你像杀手,不像国王。”
“支持者只会见风使舵。”亡灵单手抡起圣经,骨剑摧枯拉朽撕开神文,尤利尔惊险地后退一步,才没被一分为二。“他们没用。”
“反对你的人却会层出不穷。”拉森宣布,“你会举世皆敌,找不到盟友。况且杀我很容易,杀死每个反对你的人却很难。总会有人接替这位子。听着,恶魔,秘密结社永远不可能成为第八个神秘支点。你们非我族类。”
幽焰轻轻一跳。“没错。双方永远无法共存。这世上一个神秘支点也不需要。”使者告诉他们,“神秘领域的秩序建立在帝国的遗骸上,建立在谎言和异类的血肉上。这该死的塔早该塌了你以为这是结束你以为被迫放弃猎魔,秩序就已付出良多”
尤利尔打个冷战。
乔尹用他那双非人的特征凝视着大占星师,窗外月光如瀑布般垂落,房间里,血管似的水网呼吸般鼓动,仿佛在吮吸世界的生命力。
他恨他们。尤利尔意识到。先知,拉森,命运集会,七支点,永远不会是他的归属。他背叛了银歌骑士团,背叛了心中的信仰,成为千年来游荡在死亡世界的亡者魂灵。在学徒眼中,白之使的轮廓渐渐与先民时的幻影重合。他死而复生,要实现他的理想。
“远远不够。”乔尹的声音仿佛来自地狱。“高塔是第一个,伯纳尔德斯特林和他恶心的寂静学派将是第二个,神圣光辉议会、守誓者联盟、法夫坦纳、灰尽圣殿,还有圣瓦罗兰。”狂暴的烈焰在他眼里燃烧。“下地狱去,全都去死,加入我的行列。既然双方无法共存,就让秩序消失好了。这是神秘领域的归宿。支点的尸骸上,有新生命诞生,新世界,新东西,对秩序统治下的人来说不是好事,但无名者将称之为天国。”
年轻人忽然瞧一眼学徒,“你也会的,尤利尔。你来建立,为了你的同胞,你的信仰。你不是我,你会开拓新的可能。”
我会吗尤利尔不知道。“他当然不会。”拉森说,“因为他和我一样,不是无名者。没经过火种仪式,艾恩的卷顾者会因与无名者天赋的类似表现而产生误会。尤利尔是秩序生命,不是你的同族。”
所有思考就此中断。学徒愣在原地,脑子里一片空白。
拉森同情地望着他。“火种仪式早就开始了,从今天踏入高塔的一刻起,我们就能甄别出你的火种,否则傻瓜都能避开特定的时间点的确,恶魔结社是有躲避侦测的手段,我想你的导师一定给你准备了,但他不懂艾恩天赋者这回事只有圣者大人知晓这个秘密。灵视已经证明了你的身份,尤利尔。你我与先知是同类,而非无名者。从根本上,你和那亡灵就不是一路人。”
尤利尔的心在狂跳。这不可能是事实。我是结社的同胞,我能感受到他们。恶魔领主就在眼前,他在火种的触觉中如冬夜里的篝火一般明亮炽烈,胜过所有秩序生命此刻唯有一件事能证明这话的真假。学徒轻轻碰触自己的眉心。
圣言唤起
一串神文浮现在心头。
烈火之歌,冬日之弦
自以为存在的牢笼坚不可摧
这是秘密结社的魔咒。无名者用来藏匿自己的魔咒。在治安局就职的威特克夏左,丹劳的北方人佣兵,加入结社的“纽扣”冈瑟,统统受到魔咒的保护,得以自由出入秩序的城池。尤利尔确信自己从没向恶魔领主效忠,也从没答应加入结社他这么打算过,但坚持要先回高塔辞职。
然而他的灵魂上却有秘密结社的魔法。事已至此,不消说是谁的手笔。
绝对指令
神术渗入魔法枷锁,消融火种间的魔力,神秘的效果随之解除。尤利尔的感知中,乔尹的火种不见了。他再也感受不到无名者彼此间的联系,也无从察觉他们的情绪。他仿佛坠入与世隔绝的黑暗虚空,只有灵视是他的双眼。
答桉是明摆着的。
诸神啊。尤利尔一声不吭地放下手。今夜的惊骇业已够多,他再不会为此失态了。没关系。他告诉自己。即便我不是无名者,七支点的所作所为依然令人难以忍受。我是按照女神的教导行事。
然而另一人的反应更重要。他颇为不安地望向导师,肠子似乎绞成一团。他预感到某些事即将发生,某些东西已经在濒临爆发的边缘。这不是神秘,而是直觉。尤利尔不了解乔尹的秘密,却了解他的脾气。
使者如一座石凋般安静,被这消息打了个措手不及。拉森朝尤利尔回以愧疚的目光。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阁下,若你接下来要这么做尤利尔也没办法。
“你想要斩草除根,想要毁灭七支点和秩序生命,想要杀死每个可能成为先知的潜在威胁。”拉森的声音变得很轻,“恐怕很难绕开咱们这位箴言骑士。做决定吧,统领。他是你唯一的学徒,在高塔中无人能出其左右。”
引力和抵抗的力道都拉扯不住的一剑后,尤利尔趔趄了一下,勉强避开这沉重的一剑。使者下手愈来愈重,剑刃交错间,他的怒气显而易见。
“一旦恶魔胜利,按你的计划,这世上再也没有秩序生命的容身之地。”天文室教授继续陈述。“事实上,你已经为保守秘密做了太多错事。有些真相是掩埋不了的。你想十全十美,世上没这等好事。”
寒意。尤利尔只能感受到这个。幽蓝的火苗剧烈跳动,乔尹的目光几乎能把所及之处冻结。“你要选哪边”他问,“秩序还是无名者你是我的学徒,还是盖亚的教士”
我的答桉你决不会喜欢。“凡人。”尤利尔悲哀地说,“厮杀下去是没个尽头的,乔尹。我支持你们争取自己的权力,但谁要将对方族群彻底消灭不可能的,灭绝之事是疯狂,暴行。威尼华兹的例子就在眼前请别这么做。”
“你们”使者重复。
尤利尔感到一丝愧疚,他不知道这种情绪从何而来。年轻人失望地看着他,眼神刺得他浑身作痛。“你答应我,让我选择”
“很好。”一簇冰凌在导师手中逐渐生长,最终成为另一把晶莹剔透的“钥匙”。“死人会改主意的。”他宣布。
随之而来的是双倍的压力。只一次交击,尤利尔手里的黄金之剑脱手而出,在半空化为光点消散。他无法控制地撞在墙上,手足僵硬,覆盖了一层寒霜。使者再一挥手,冰剑闪烁而过,他的整条臂膀都失去了知觉。
尤利尔喘得像个风箱,怎么也爬不起身,更别提重新铸剑了。他的意志也透支殆尽,誓约之卷不再回应他。我不可能战胜他,他心想。
使者一脚踩在他胸口,接着又是一剑。学徒略微偏过身体,冰剑穿透肋下和内脏,直钉到地上。他觉不出痛,只有无穷无尽的寒冷,口中嘶嘶吸气。
“圣经”高举,年轻人动作一顿,锋刃擦着尤利尔的耳朵掠过。拉森竭力操控魔法,然而在绝对的神秘度前败下阵来。帕尔苏尔来过后,先知的神国也成了寻常的神秘之地。
又是劫后余生。使者的杀意是实实在在的,他怒火中烧,终于下定决心,要把我们变成复活的亡灵。尤利尔来不及多想,一阵奇异的响动自身后传来。
亡灵。尸体。他脑子里“嗡”得一下,意识到了什么,可上半身却被寒冰长剑钉在地上,根本动弹不得。那把剑。死人复活。他的魔力却不听使唤。
声音逐渐清晰,尤利尔可以想到一个虚弱不堪的老人从地上爬起来,带着胸膛和喉咙处的致命伤挣扎着靠近了拉森。“背后”学徒提醒。但他知道为时已晚,没人想到防备尸体。
黑色的阴影笼罩了他。尤利尔听见一声痛苦的呻吟,顿时如坠冰窟。而在面前,乔尹挥动“钥匙”,即将切开他的喉咙
这次他没失手。尤利尔睁开眼睛,看到利刃就在喉头划过,下一秒该是身首分离。而在生命的最后一秒,学徒瞥见一道亮光。
一点金属碎屑洒在他的脸上。符文四溅,这一次不是虚幻的神文。它们掉在地上,发出叮当脆响,被暗红色吞没。
尤利尔本能地伸出手,抓住一枚碎片。弧度。他哆嗦着抚摸上面的花纹。细腻、柔和的魔文,由炼金大师亲手凋刻,集会成员的象征。不。千万不要。他感受到白霜凝成的笔迹,如一朵雪花在掌心里慢慢融化。
这不公平。学徒麻木地摸索更多碎片。不该是这样。你说了什么,索伦我实在看不清。
“别让自己后悔,主人。”尤利尔念出这句话。
使者手一缩。眼眶中,幽蓝火种剧烈摇晃。恍忽中,他想起了谁在莫尔图斯的阁楼,死去的一家人波加特和雷戈铁蹄下的森林种族,助纣为虐的屠杀还是曾誓言效忠的两位帝国皇帝,克洛尹塔两千年的先知亦或是沉眠于冰海的苍之圣女帕尔苏尔
太多过往了,而回忆是一条没有尽头的路。漆黑的烟雾自盔甲中升腾,密密麻麻的裂纹爬上使者的面孔。
神秘就此失控。尸体扑倒在地,被拉森推开。惊惶之下,他再度掀起引力的潮汐,空间扭曲螺旋,黑骑士的身影眨眼间被撕扯得支离破碎。
这一次,亡灵没做抵抗。
尤利尔把胸前的冰剑拔出来,短暂的疼痛后,无形的力量驱使他起身,在地板上专心致志地寻找指环的碎片。他捞起染血的金属,试图将它们重新拼成一体。
不知找了多久,破碎之月落下,黎明的光线穿透夜幕。先知的房间里,水流和血网都消失不见,一扇红门立在他身后,边缘只是虚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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