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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八百一十七章 狼之影
    玛朗代诺的巍峨城墙屹立在地平线尽头,迎接八方来客。

    道路却并不顺遂。漫天乌云环绕着城市,形成一圈灰蒙蒙的低空环带。间歇的小雨与冬日寒风相伴而来,为丘陵和平原带来霜冻,为旅客带来阻碍。然而越接近城墙,云层的色彩就越淡薄,直至消弭。强烈的阳光穿过空洞,使“黎明之城”沐浴在恢宏壮丽的光辉之中,仿佛诸神在以此宣告,世上的艰难困苦终有尽头。

    抵达城墙脚下时,天空已不再飘雨。梅里曼瓦尔捋干下巴的一撮长毛,用力甩掉指头上的水滴。他迈进城,踩到了一靴子礼花。染着粗陋色彩的细条蜷曲扭结,被泥水浸泡成深色。

    “他妈的终于到了。”昆松浑身湿透,咒骂不止。“旅店里最好有热汤,否则休怪我拆了它。”

    “我想要面包,新鲜出炉,热气腾腾的面包。”巴泰巴赫阴沉地说,“我不要水。”

    他的助手,“鹦鹉”芬提摸摸下巴“据说城里有温泉呢。”

    “太好了。你和巴泰合起来算一张票,只需卖掉你的指甲刀就行。”梅里曼瓦尔哼了一声。

    “没门。”

    “不想那就给我掏掏兜,数数里面有几个子儿”

    “该死的西莱夫呢他不能替我们结账,发挥出一丁点儿作为族长的用处么”

    “他只会让我们滚回边境领钱啦。这你还不懂我们的爵士先生有皇帝负责食宿。他会告诉你,他的兜里比你还干净。我打赌他会这么说。”

    “火雨”阿士图罗是布列斯人,但明显没来过首都。“又热又潮。”他一直试图捋干的是他的弓弦。“我要被闷死了。”弓手抱怨。

    梅里曼瓦尔也有同感。他来自遥远的南方国度,一年中有大半时间降雪,河流常年冰冻、云层被狂风撕碎,水汽统统凝结成颗粒降下,融化前不会粘在皮肤上。而霜月的玛朗代诺仍然潮热,温暖气流在长夜之壁的林海前回旋,驱散了帝都冬日的寒意。

    近来这里更温暖。人们涌入诸神明珠,参加皇帝为圣城代行者举办的庆典。大家歌颂光明与火焰,赞美带来温暖的正义之神。进城时,守卫非常公正,不仅没有在远道而来的客人身上收取加倍费用,还赠送他们一支一碰拉扣就沙沙响的木轮。安修全程都在乐此不疲地拉响它,制造出令人心烦意乱的噪音。算了,好歹这东西没有琴弦,不会跑调。

    路上的烦心事并未因进城而减少。梅里曼瓦尔和他的佣兵们穿过广场,被城卫队拦下盘问。经过集市时他又发现商品涨价了三分之一。最后他迷失了方向,在一架卖派的小车旁等待,而与他处境相同的是个捧着罐子的流浪汉。后者目不转睛,盯着热腾腾的肉派。

    好歹我没沦落到这地步。他想。这时,一个淘气的男孩伸手去掏乞丐的罐子,却被藏在里面的老鼠咬了手指。他尖叫着甩手,把老鼠远远甩开,正巧丢进了装肉派的盘子里。推车的老板当即破口大骂,抓住男孩的衣领,狠狠给了他一耳光。

    小小骚动引来两名白甲骑士。梅里曼瓦尔见到他们,顿时心头一紧,差点扭头就走,但走近后,他发现骑士的盔甲仍是布列斯帝国的样式,只涂了一层似模似样的白色涂料。他们也是巡逻骑士,而非真正光辉议会的圣骑士。我真是昏头不,是城内环境的错,这里的每一样事物都让人精神过敏。

    有人戳他的背。“我们在打赌。”安修咧着嘴说,“派里是田鼠肉还是乌鸦肉。”

    “乌鸦”

    “昆松认为这儿亮晶晶的东西太多了,很可能引来乌鸦。”

    “有道理。”梅里曼瓦尔咕哝,“但我没钱。”没有打赌的钱。

    “啊,不要紧,他们要赌我这只可爱的木头琴。其实我很乐意将它借给所有人欣赏。所以,这回轮到我坐庄。”

    “真的你可以把那玩意给我”梅里曼瓦尔确信那不是“木头琴”,事实上它绝对连鼓都不是。当然,他也完全清楚佣兵们在打什么主意。

    “但我只赌那块被老鼠带走的派。”“交际花”安修痴迷音乐,却不是傻瓜。“别的不算。”

    梅里曼瓦尔停下脚步,低头瞧了他一眼,然后笑了。安修困惑地与他对视。自然,卖派的人和男孩厮打间,老鼠早已叼着食物逃走,踪迹淹没在人群中。但梅里曼瓦尔闻得到它的气味。肉馅的香气一路蔓延,最终钻回流浪汉的罐子。

    他大步追上那家伙。“伙计。”流浪汉被阴影笼罩,吓得一激灵。梅里曼瓦尔笼罩在他身后,看好戏的佣兵们也围上来。

    有一刹那,梅里曼瓦尔看得清楚,此人试图把罐子藏进怀里。但他最终克制住自己,作出一副祈求的样子。“诸位,我是个乞丐。行行好怎么说给我留点儿活命钱呐。”

    罐子里放着几块硬币,闪烁着为数不多但依然能代表财富的金属光泽。目睹过男孩的遭遇,梅里曼瓦尔自然没有伸手进去。“不义之财难安享。”他接过罐子,朝下一扣,掰开的肉派掉在流浪汉手里,烫得对方龇牙咧嘴。“是田鼠。”然后他告诉安修。

    乐手眨巴着眼睛“你根本”

    梅里曼瓦尔把罐子抛给乞丐。这玩意儿就算是个神秘物品,也与佣兵们无关,而木轮就不一样了,后者很可能折磨他们一路。安修后退半步,他夺过这家伙手上沙沙响的“木头琴”,将它攥在手心。

    紧接着,这只木轮发出了它此生最悦耳动听的声音,并伴随着昆松和芬提的大笑。安修跳起来咒骂,发誓此生再不与梅里曼瓦尔打赌。

    “早该如此。”狼人团长笑道,“这又不是好事。”

    “道理大家都懂。”一直沉默的同行者,恶魔猎手萨斯杰说。他在冒险者当中找不到认同感,出于某种奇怪的执念,此人只与梅里曼瓦尔搭话。“但未知是致命的诱惑。就我个人来说嘛,当荷官抛出骰子,我脑子里便只有两种选择所有,或一无所有。”

    梅里曼瓦尔打量他“那这身行头就是你的所有喽”羊毛背心和马裤,外加旧靴子。临行前,家族长老为他准备了许多华服,以免他们在布列斯帝都丢脸,结果这猎手不屑一顾。“我是铁铸的利刃,不是龛案上的瓷人。”他骄傲地告诉他们。

    话虽如此,真正的平民可不会如此宣称,他骨子里仍有贵族的味道,梅里曼瓦尔嗅得出来。

    “哈我可能没那流浪汉有钱。”萨斯杰承认,“但有得也有失,我仍是我瞧,你毁了那木头轮子,你的跑调乐手该用他的琴弦祸害你们了。”

    “别幸灾乐祸,这包括你在内。你也有耳朵,是吧”

    萨斯杰的笑容消失了。“早知道我就选留下了。或者把我的耳朵留下。”

    “你这样说,安修听了可不高兴。”

    “是吗”猎手不在乎,“我以为他会高兴地意识到自己还有耳朵,能听见别人的评价咧。”

    “作为行李,你最好少给我评价提你的人,萨斯杰。尤其是当你付不起账的时候。”

    猎手耸耸肩。

    “不过现在看来,时候不远了。”梅里曼瓦尔说。此行艰难险阻,他完全受够了。玛朗代诺和西莱夫,在他们踏上布列斯境内时,就变成了绑在一块的两个恶心名词。他不晓得这个大陆唯一人类帝国的皇帝为何会邀请一个边境诸侯,更不明白族长为何抛下领地,赴一场意义不明的宴会。他们有什么算盘和萨斯杰有关还是说,伊士曼不论如何,这样的开端让狼人有种不祥预感。也许在这座诸神之城,所有人都指望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所有,或一无所有

    “家族是维系我们的纽带。”萨斯杰用平易近人的对安修说,“你们冒险者似乎也有类似的团体。”

    然而巴泰将乐手从他的大巴掌里扒拉出来。“咱们不是一路人。”他平淡地表示。

    “护送同行,也算一路吧”萨斯杰嘀咕。

    “很快就不是了。我们受雇于西莱夫冈格罗,是雇佣骑士。而你,你很快和我们分开。咱们这辈子再不用碰面,也别指望我会想你。”

    萨斯杰对矮人巴泰的话不置一词。“那你呢,梅里曼瓦尔你是他们的头儿,也是西莱夫的家族成员。”

    梅里曼瓦尔没有附和。他的确答应西莱夫冈格罗,加入他的家族,为他做事,但萨斯杰可不属于家族。这点和西莱夫托他转交的那封信一样,进入布列斯前,梅里曼瓦尔都没有告诉猎手。

    同样的,萨斯杰竟也一次都没过问,仿佛双方存在某种他不知情的默契。这家伙表现出一副信赖的模样,导致梅里曼瓦尔根本无法开口,主动谈及西莱夫的信。你以为你是尤利尔么他心想。我不会上你的当。

    当然,有时候,狼人团长会为此而心生愧疚,但感受来的快去的也快。没人会无条件信任别人,哪怕是箴言骑士尤利尔,他也是依靠神秘物品的力量。

    而关于西莱夫冈格罗此人,梅里曼瓦尔不免也心怀怨气。他自觉并非是爱抱怨的人,可当他们抵达冈格罗的领地、要求结算账单时,长老告诉他,族长已离开领地前往玛朗代诺。

    “他走了有一阵子了。”努利安冈格罗漫不经心地说,“你们快马加鞭,没准能在帝都见到他,完成你们的使命。当然,你们也可以在这儿等他回来。家族欢迎同类。”

    梅里曼瓦尔可不欢迎。自打萨斯杰到来后,源源不断的强盗、夜莺、同行开始觉得这支穷困潦倒的佣兵小队颇为诱人,商队女主人找出并杀掉的夜莺只是个开始。他猜测这是西莱夫要他们一路护送的原因,免得耿直的恶魔猎手半道被土匪宰了,教他的算盘落空。什么人会追杀萨斯杰他想不明白。

    这里面还有个人因素。抵达布列斯帝国、交出信件前,梅里曼瓦尔多次打算拆开它,但最终还是放弃了。他绝非手艺精巧的夜莺,拆信便意味着被萨斯杰和西莱夫拖下水。我永远不能再踏足伊士曼一步,永远但他很想知道家族在谋划些什么。倘若与破碎之月有关,我就该考虑更换家族了。况且再怎么说,我们这一路上耗费颇多,急需这笔佣金来解燃眉之急。

    于是,狼人团长说服了成员们动身前往玛朗代诺。得知他们要完成任务,努利安冈格罗也终于肯大发慈悲,为他们准备了行囊食水。

    萨斯杰是例外。冈格罗家族对他展示了非同寻常的耐心和热情,长老们为他置办了新行头,还有许多“配得上身份”的琐碎之物。猎手平静地拒绝了努利安,然后装作冒险者的同行,随队伍出发了。他似乎根本不在乎,无论是西莱夫、目的地还是梅里曼瓦尔,都不过是“猎魔道路”上的小插曲。很可能他一路安分守己,正因为他的目标也是伊士曼王国,恶魔的巢穴

    他们重新找到大路,摆脱了小巷。

    “诸神明珠”玛朗代诺仍保留着大同盟时代的少许特色,教堂公园前,宽广的街道足够巨人在这里昂首阔步,行人衣着体面,秩序井然。得益于不那么拥挤的环境,梅里曼瓦尔凭借气味找到了家族成员一名穿长靴戴手套的高个儿女人,头顶一只膨胀的灰色绒毛帽。

    他同样按了按帽子,带着一帮冒险者前去交货。

    女人脸上有一道伤疤,位于嘴唇左侧,接近下巴的位置。这是她脸上最明显的特征。此外,她稍微刮掉了耳朵根部的毛,使它们乖巧服帖,犹如发辫。这样她看起来完全与常人无异了。

    西莱夫唤她“娜莉”,侍卫和仆从则称她为奈莱温小姐。梅里曼瓦尔一直没见过这位族长之女,她也并不在乎他。长老们声称她留在玛朗代诺,是为帝都的贵人们做事。

    奈莱温冈格罗小姐用炖菜和蜂蜜面包招待佣兵们,将梅里曼瓦尔和萨斯杰单独带到了父亲的房间。“你们让我女儿等了很久。”冈格罗族长,一头深褐色毛发、的狼人,西莱夫冈格罗,一开口便是责备。“怎么回事,梅里”他似乎忽略了萨斯杰。

    “城里人太多,到处都是麻烦的巡逻骑兵。”梅里曼瓦尔解释,“路上还有夜莺骚扰,族长大人,我不得不小心行事。”

    “努利安跟我提过夜莺的事,你们逮到活口没有”

    莫非他也不知内情“离开亡灵的斯吉克斯领时,我们混在商队里,有个夜莺伺机刺杀,被商人的侍卫逮住,就地杀了。”当然,女商人关于刺客的描述并不详细,她的全副精力放在那个预言上。梅里曼瓦尔明白她的感受。自打他知晓自己是传递“耳语”的一环后,他看谁都像耳朵。“之后我们摆脱了商队,再没进城。直到返回冈格罗领。”

    “恐怕刺客不敢进入家族领地。”西莱夫笃定地说。

    “没错。”一行人再次受到骚扰,是他们离开冈格罗前往玛朗代诺的初期。由于才出家门,人们正是放松警惕的阶段,差点被对方得手。“该死的夜莺等在领地之外,还召集了一队佣兵。其中有个森林教徒,天杀的,他用毒液污染水源,毒死了我们的坐骑。我不得不指挥队伍返回,重新进行补给。”面对同行,梅里曼瓦尔也得付出些代价。

    “努利安和我说明了此事。嗯,别担心,这都算任务开销。”族长挥挥手,“所以你们没抓到人”

    “我的任务是护送,大人。”

    “明智之举。你是合格的冒险者,梅里曼瓦尔,毫无疑问。不过你的老上司,猪眼皮奇听说我交给你任务,特意对我讲了许多你的事,试图证明你是个矿工转行的新人菜鸟。这蠢材想不到其他方法来抢生意了,真是搞笑。”

    梅里曼瓦尔一耸肩“他不知道我是家族的一员。”

    “他这么想对我们有好处,所以我当面赞同了他。”西莱夫笑道,“你让我们看清了他的色厉内荏,还借他的手组建了自己的班底。我一直想找机会奖赏你和你的同伴。”

    是吗上次见面时,你可不是这么说的。梅里曼瓦尔还记得族长轻蔑的神色,他叫矮人佣兵们“马戏班”,把阿士图罗称作“雨天值得一用的火绳枪”,还建议安修穿上小丑裙、边跳边唱。早知如此,梅里曼瓦尔还真想将半路遇到的乞丐也招进队伍,瞧那时的西莱夫会是什么表情。

    “将来会有更多机会。”萨斯杰十分明事理的对佣兵们表达了称赞。

    梅里曼瓦尔瞥他一眼。这多亏有你在,让我不必返回伊士曼。

    “但某些消息只有家族成员才能知晓。”族长警告。

    “我对我的人完全守口如瓶,他们也懂得什么时候该问问题。”梅里曼瓦尔回答,“说到底,大家也只是混口饭吃。”

    族长满意了。他点点头,目光从梅里曼瓦尔身上移开。“多兰叔叔。”萨斯杰率先开口。

    “不,现在我不叫这名字了我以为你也忘了我是谁。我们多久没见了,大人”

    “我不是什么大人,多兰叔叔。”萨斯杰说,“得有三十年了。”

    “你长大了,萨斯杰,而且变得和我印象中大不同。也许你和我记忆中的根本就是两个人。”

    面对质疑,萨斯杰似乎很平静“那时候我才十二岁,还是个小鬼。恐怕没法给人留下好印象。”

    “噢,的确。你没做错什么。很惭愧,我那时没工夫关心你。我有一整个家族要打理,看在同族的份上救你一命已是极限。”族长的神情半点儿也不惭愧。

    “足够了。你仍是我的恩人,多兰叔叔。”

    “知恩图报是很好,我不打算以此要挟你。”西莱夫说,“但很不幸,萨斯杰,某人找上了我。他询问你的下落,还带来南方的消息。”他的表情倒很轻松。

    “与我无关。我是恶魔猎手,不是伊士曼人的泥塑木偶。我这辈子都不想与他们有任何瓜葛。”

    “这是不可能的。”冈格罗族长指出,“要找你的是一位不,现在是两位公爵了。他们为你开出了优厚的条件。”

    梅里曼瓦尔不禁用全新的目光打量这家伙。伊士曼王国于布列斯只是偏僻小国,被几位权倾朝野的大公爵左右着朝堂,他一下惹来两位公爵寻找此人绝非一般的贵族子弟。

    “我我能干什么替他们狩猎拜恩的恶魔”萨斯杰不明白,“这些贵族老爷要我干嘛”

    “结婚。”西莱夫笑道,“你娶过妻么有几个儿子私生子也算。”

    萨斯杰愣住了。“不不。我是恶魔猎手,不会结婚生子。”他忽然沉下脸。“我也没有私生子。”

    梅里曼瓦尔盯着萨斯杰,从他的神情中捕捉到一丝扭捏。“真没有”

    “我有过一个女儿,得病夭折了。”

    看来他有过伴侣,但最终没能成家立业。猎手毕竟不是太监,萨斯杰虽是神秘生物,却也人到中年,不是什么毛头小子。

    “那你的夫人呢”其实不必问。

    “她们染上了瘟疫,一道离世。”萨斯杰不悦地回答,“够了,我不想提起她们。这跟公爵的要求有什么等等,难道他们要我娶个老婆”

    “按辈分来算,她是你的堂妹,在灼影之年出生,年芳十七。这孩子来自四叶领的威金斯家族,已有封地。她年轻又漂亮,且出自嫡生”

    萨斯杰皱眉,似乎在回忆。梅里曼瓦尔已经脱口而出“丹尔菲恩兰科斯特”

    “好像是这名字。”西莱夫摊手,“你看过信了吧这女孩太年轻,又是冰地领伯爵。拜恩人把那边折腾得四野不宁,她也全无办法,只好请求女王陛下给她一个丈夫。你考虑得怎样”

    恶魔猎手很久没开口。“她是特蕾西威金斯的女儿”

    “对。特蕾西和阿方索之女。劳伦斯爵士北地公爵大人特意提出,要赐给你你父亲的姓氏。只看你答不答应了。”

    “可我怎能娶我的堂妹这根本”

    “王党才不会在乎这些。事关冰地领的安危,伊士曼人一致认为成熟可靠的男性领主是最优解。况且一旦你被承认正统,她的继承权就在你之后。”

    梅里曼瓦尔忍不住开口“你是加文伯爵的儿子”

    “算是吧。”萨斯杰承认,“我母亲是个冒险者,不是他的正妻。”

    梅里曼瓦尔听得大为震撼。即便起兵反叛,加文兰科斯特也仍是当地人最为爱戴的领主。丹尔菲恩是他弟弟的女儿,却是兰科斯特家族向王党投降绥靖的产物。她母亲特蕾西威金斯公爵是王党成员,曾亲眼目睹王党砍下叛逆者的头。为了赢得当地人的支持,公爵捏造了所谓“贝尔蒂的诺恩”的谣言。

    一个是为子民而死的领主的血脉,一个是仇敌之女和诸神使者。很难判断冰地领人更喜欢哪一位领主。但大家无需选择了,两人的婚姻将消弭仇恨,大大巩固王党对边境的统治。

    “封地和城堡,还有漂亮的夫人。你真是时来运转了,萨斯杰。”西莱夫调侃,“等你成了冰地伯爵,千万别忘了同族之谊。冈格罗家族留在伊士曼的基业正好派上用场。”

    “不。”萨斯杰说。

    狼人族长弹了弹耳朵。“你说了什么”

    “不。我对那女孩不感兴趣,让诺曼和特蕾西见鬼去。”萨斯杰冷笑,“仔细想想,这两个老东西似乎更般配,不是么”

    “别跟自己置气,萨斯杰。”西莱夫不大高兴,“难道你对丹尔菲恩的身世不满意”

    “这孩子恐怕是无辜的然而她是她母亲的女儿。”萨斯杰不喜欢特蕾西,大家看得出来。“威金斯一家子都不是好东西告诉你实话,多兰叔叔,这在冰地领不是秘密威金斯家的姐妹都曾想嫁给我父亲,得知我和我母亲的存在后,她们合谋杀了她,还试图要我的命。”

    梅里曼瓦尔与西莱夫对视一眼。“四叶公爵和弗莱维娅女王”

    “噢,是啊,但愿诸神怜悯南国子民。加文大人是真正的英雄,他没看上这对婊子正是由于他有一双慧眼。断剑革命时我才十岁,父亲将我丢给母亲的队友照料,不要我出现在人前,我对他很陌生后来他死了,王党以为留我一命就能让我对他们感恩戴德,心甘情愿做他们的傀儡”

    “的确,毕竟他们半路改主意了。”西莱夫一咧嘴。“诺曼和特蕾西没能达成一致,四叶大公坚决要你的人头,她不惜私下行动,冒着与王党翻脸的风险。”

    “而你没有照做,多兰叔叔。我永远记得你的恩情。”萨斯杰真挚地说。

    “这是看在同族的份上。赫妲丝创造了我们,给予我们血脉的联系。但仅此而已了。”

    “我可以加入冈格罗家族。”萨斯杰说,“现在王党找上门,我们就向他坦白当年特蕾西的计划好了。”

    族长凝视了他一会儿,没有回应。

    “早年我邀请过你,萨斯杰。还记得你当时是怎么说的吗”

    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人开口。房间灯火昏暗,唯有鲜艳的织锦静静垂落在窗边,跃动的光彩泛着或金或紫的涟漪。书具和烛台的阴影边,气氛逐渐沉落,仿佛要凝成实质。梅里曼瓦尔暗自打量他们,竖起耳朵。

    “你是王党的人吗你问我。”西莱夫的面孔浮起回忆的神情。“我是深水港伯爵的亲戚。我这么告诉你。而深水港的多兰家族乃是特蕾西威金斯的封臣。我承过他的情,因此绝不能让他难做。”他微微一笑。“第二天你就逃走,途中刺伤了娜莉。她至今还带着你留给她的临别赠礼。”

    萨斯杰瑟缩了一下。“她好像不认识我了。”

    “当然。我的娜莉那时才三岁,有许多玩伴。她忘了这桩事,健康长大,然后嫁给一位子爵,有了自己的家庭。我告诉她,那道伤疤是她小时候试图给自己剃毛留下的。她至今深信不疑。”

    “我我没想过伤害奈莉温。”

    “你挟持了她,且手段非常生疏。希望这么多年过去,你的技术已经有所长进了。”

    梅里曼瓦尔摸了摸下巴,毛发已彻底烘干了。“这倒没错。”

    伯爵的私生子,恶魔猎手萨斯杰,此时忘掉了他的所有宣称。他颓唐地盯着地板,不敢与西莱夫对视。

    “看来你明白我见到多兰伯爵时的感受了,萨斯杰。”好在族长最终放过了他。“大家都身不由己。行了,你再仔细想想吧,别急着拒绝。晚上宫里还有宴会,我让娜莉带你清洗一下。嗯,你们大可以重新认识。梅里曼瓦尔你留一下,我还有事要问你。”

    萨斯杰走后,梅里曼瓦尔开口“多兰伯爵亲自来到布列斯见你,大人”

    “不。不。怎么可能他早就忘掉我这个亲戚了。”冈格罗族长狡黠地笑道,“王党派来传递消息的是个宫廷骑士,我让娜莉将他留在帝都,以便操作。毕竟,当年家族是打算在玛朗代诺附近发展的。但后来嘛,我发现开拓令收益更大,索性到边境做领主。伊士曼人弄不清帝国的情况,还以为萨斯杰这些年来困在帝都,依然在他们的掌握之中哩。”

    你这阴险狡诈、满口谎言的老狼。梅里曼瓦尔心想。那一根筋的呆瓜猎手会被你骗得团团转。我就知道是这样。“王党要收复冰地领了吗怎么突然找到加文伯爵的私生子头上。”

    “王党劳伦斯诺曼是得力的大臣,特蕾西更是纯粹的政治家,但他们即便联手,也绝没有从那恶魔帝国手中收回冰地领的能耐。”族长轻蔑地说,“恐怕他们只是木偶,吐出的是某个神秘支点写好的台词。嗯,八成就是寂静学派的巫师写的。我听说伊士曼人有了新的总主教。”

    “盖亚教会两年前脱离了寂静学派。”梅里曼瓦尔指出,“教国的人事不受学派管理。”

    “你一直在路上,情报已经迟了。高塔的新先知把伊士曼王国丢给了神圣光辉议会,在那之后不久,寂静学派的圣者,第二真理大人亲自前往安托罗斯大教堂,与甘德里亚斯教皇碰面。盖亚修士和学派巫师再度建立联系依我看,他们一定是达成了某些不可告人的协议。”

    梅里曼瓦尔极力克制住自己失望的神情。他听说过尤利尔和约克从伊士曼一路追到莫尼安托罗斯的壮举,盖亚教会由此改革,肃清了内部的对立派、夜莺和许多极端分子。一位空境阁下付出了性命。

    反角城之战结束后,教皇冕下公开审判了发生在伊士曼的罪行,并宣布尤利尔是盖亚女神的使者,是与教皇平行的圣徒。故事流传于世,人们为玛奈和儿子的故事而感动,为佩顿福利斯特主教的残忍而义愤,坚守女神信仰的修士们则纷纷到安托罗斯朝圣。可尤利尔这才离开了两年,盖亚教会居然又成了巫师的走狗

    “背信弃义的修士。”他说。

    “自称诚信之辈就是这种下场。”西莱夫评论,“立起了靶子,就休怪大家瞄准它。”

    “那是学派要对拜恩帝国开战吗”

    “问我的话,这只是试探。伊士曼与拜恩接壤,或许本身就是它的一部分了。高塔将烫手山芋丢给光辉议会,代行者都亲自来到了玛朗代诺;寂静学派选出新的总主教,挑选王党做马前卒。总而言之,那鬼地方已是确凿无疑的预备战场了,大家正忙不迭地往里面投下筹码。”

    “萨斯杰是王党的筹码”

    “就是这样。有消息说丹尔菲恩兰科斯特已对拜恩人输诚效忠,只求恶魔结社留下她的小命。若这是真的,那么这位伯爵大人选择了最明智的做法,既保全了冰地领人,也尽到了自己的职责。不过嘛,平民百姓们往往不会领她的情。”

    梅里曼瓦尔记得丹尔菲恩。那女孩一副贵族小姐的模样,被领地的混乱吓得六神无主,却还竭力掩饰着自己的恐惧。事件结束后,她骄傲地骑在马上,对所有人大呼小叫,颐指气使。

    他在诺克斯佣兵中带过一阵子,知道更多有关这位冰地伯爵的趣闻。当天夜里她喝醉了,追着女仆询问尤利尔的下落,她的医师不得不给她醒酒,反复告知她白之使带着学徒离开了。

    转眼间,丹尔菲恩成了王国失地的伯爵,投敌叛国的领主。尤利尔成为高塔信使,又接替埃兹海恩斯,成为伊士曼的驻守者。眼下高塔放弃了伊士曼王国,尤利尔又在哪儿呢他是不是在为故乡奔走,争取一线生机

    与我无关。梅里曼瓦尔心想。我是布列斯冈格罗家族的成员,永远不会再踏上伊士曼的土地。他希望其他人也能这么想,远远离开伊士曼

    “你们遇到的杀手,我猜是其他下注的人的爪牙。”族长说,“西党自顾不暇,特蕾西以为他早死了,但也可能为保险而再指使夜莺来。你说你们在斯吉克斯遇到了商队”

    提起这桩事,梅里曼瓦尔更不舒服了。那女商人神神叨叨,而预言后来他反复思索,察觉出许多无法自圆其说的漏洞。前往冈格罗领地和玛朗代诺的路上,他们也没遇到任何映照耳语预言的事。

    除了安修,梅里曼瓦尔没告诉任何人预言的事。他会留心,但决不主动去追寻。在狼人眼中,命运是破碎之月、是女巫的领域,而关于月亮的任何事,他都避之不及。

    “那女人说是从伊士曼来的。”梅里曼瓦尔回答,“我不能确定她说的是实话。”

    “穿过大半个宾尼亚艾欧,到帷幔山脉做生意肯定是假话。”西莱夫断然道,“也许她是王党的棋子,你说她帮了你们。”

    她更像女巫的棋子。“反正我们很快分开,又一直走小路。夜莺也找不到我们的踪迹。”

    “可惜没抓到刺客,不然很多问题就有了答案。”西莱夫绕到案几后。皇宫的客房胜过任何旅馆,内室开阔,布设典雅。样式各异的靠垫散堆在沙发上,茶杯距离它们不足半码。他收起两只杯子,顾自灌进肚。

    “最大的问题是萨斯杰。”梅里曼瓦尔指出。他已发觉冈格罗是支持萨斯杰前往伊士曼冰地领的一方,西莱夫希望他替他们联络当地族人,拓展家族触角。

    族长咂咂嘴。“你觉得他会怎么选”

    “我看他会答应。”狼人团长轻声道,“萨斯杰是个恩怨分明的人,他一定要回报所有恩情,清算所有仇恨。更何况,他还是个恶魔猎手,冰地领有许多他眼中的恶魔。”

    “噢,的确。不过你不也是这样的人你却拒绝了我。”

    我不是他,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梅里曼瓦尔心想。况且我也没有把柄在你手上。“盲目追逐目标,许是事倍功半。”他评论。伊士曼已经乱成了一锅粥,这关头还是别去惹麻烦。

    西莱夫点点头。“其实我留下你的原因与萨斯杰无关,梅里。是娜莉。”

    “奈莉温小姐”

    “这孩子是我的得力助手。”族长告诉他,“她丈夫死后,我派她去接触艾拉帕洛斯。这女人是皇后陛下的语言教师,宫廷大学士,挺有些地位。她不久前去黄金遗迹探望亲戚,最近才回到玛朗代诺。但娜莉说在她的侍女身上闻到了同类的气味。”

    “狼人”

    “不,梅里,不是同族。”

    梅里曼瓦尔仔细思索他的用词“你的意思是呃,该死,难道是南方的”

    “只有你能确定。”西莱夫咕哝,“我女儿是个敏感的人,总有些疑神疑鬼。她的话不能尽信。我要你和我一道参加宴会,梅里曼瓦尔,到时候,我会安排和艾拉学士的见面。而你,梅里曼瓦尔你给我弄清楚。”他拍拍狼人团长的肩膀。“那些东西,是不是跟过来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找书加书可加qq群887805068</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