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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九回 山路险落厢运粮草 围困密无处求皇援
    下午,去开封城二百余里,河阴县南(今荥阳市东北),汴水岸。



    往岁一入腊月,埽所(负责制埽设埽)便会开始在汴口着手防汛的准备。眼下举国都在期盼老天爷发慈悲来场丰霖瑞雪,唯独这条引黄河水到汴河渠的鸿沟,最怕此事应验。



    是年冬旱太久,流域沿岸早早的就开始结冰。放眼望去,冻水肮脏,似人年迈,任他涂上几层云母肌粉,都遮掩不住其脸上经年沉积的灰斑,平添悲凉而已。若此时他干涩的双眼忽然有了泪水,沿着面庞沟壑向下流,结果卡在一条条皱纹中的粉末变作了泥,堵塞通路,水越积越厚,那岂有不决堤之理?



    工部盐铁使1担心这样的祥雨有一天会无声而至,便向朝廷请求派遣更多厢军组成河清兵在这里驻扎,搬运修河物料。



    赵桢无可奈何,不得不答应。



    河面布置的那些埽,一般用不了两年就得更换,如果不听盐铁使的谏言,很可能冬天旱情过去,正月解凌就变涝情。何况汴河挨着开封,一不小心就把东京都淹了(赵桢晚年就会碰到这种情况),由不得他松懈。



    但答应是答应,他委实不乐意。



    光汴口一地就常年驻扎着四千人,这一增派,每埽少说多出二三十人,算起来统共要加八百人上下。八百人就是八百张嘴,常言道兵马未至,粮草先行,要厢军卖命,必得先解决其温饱。毕竟厢军中有不少兵源是被中央安抚的饥民,大伙参军也不过是想在灾荒期间混口饭吃罢了。



    可京城的粮食养着府里的士兵已经不够了,哪儿来的富裕呢?



    以前碰到这种,尚可从驻营附近的百姓下手,希望他们能捐出更多余粮。今次铁定不成,除非赵桢肯背上苛税的骂名。他权衡过后,惟有一咬牙,命三司再缩减宫里开支,从明年的用度中挤出点钱,在常平仓买了米,交给那帮要充作河清兵的厢军指挥一并带走。



    军士们得令沿岸边行军,过一个营留一批人。



    最初路上偶尔还瞧见开封府派出的士兵出城巡视,待过了一半,就只剩民田与他们相伴。因临着河道,此地农户日子过得比京东东路滋润,田中虽不见冬苗簇雪,蚀米鸡羞,却仍有霜风捣叶,翁妪相邀。这里的佃户与在地厢军并无隔阂,尤其腊月农闲,大伙儿携手加固河堤已是常态。



    又走了一段,最前头骑马的指挥觉得差事办的妥当,士兵剩不到百人,遂开始懈怠。他生于抚州临川(今江西),好容易成为了禁军却遇上天圣末年减充剩员,幸而他身强体壮有些武艺,才能转到厢军来当个指挥。



    这种从禁军变厢军的,统称落厢,他姓李,就自己笑称自己为李落厢。他于马背上坐久了,整个身子都不舒坦,便跳下来伸展伸展筋骨,侧首瞥见场圃周围摆着一排竹篓。他指着那堆竹篓,对一旁副指挥说:“我们那边的田家到正月才打灰堆,你们北人天冷得早,准备大粪也比我们早嘞。”



    副指挥听不懂他的话:“甚么打灰堆?”



    “就天明前把大粪扫巴扫巴,堆一块儿,穿上新衣服用木杖牟足了劲的捶。”李落厢笑说,“嘴里啊,还得扯着嗓子喊‘汝但使我富,不复捶汝也(你要能让我发财,我就不打你了)’,定得让大粪沾满了新衣新裤才罢休。”



    “这打法,不止新衣新裤,嘴里也要塞满啦。”副指挥乐呵呵道,“大过年穿不上,白瞎了恁些好东西。”



    李落厢嘿嘿一声:“怎地白瞎,咱种田,大粪就是最好的东西,不指望大粪带富贵,指望几件衣服?”



    闲聊归闲聊,还是搞不清楚那些竹篓的作用,但行军中不能去看仔细,就没再理会。



    李落厢深知这批士兵多不正规,趁还没正式分派到各埽所,他没打算太以军规严整,遂下令让余下诸人并做方队,凑紧一点好抵御严寒继续赶路。人凑的近,胆子就大,低声谈天扯白的声音跟着渐渐出现,他亦懒得刻意阻止。



    倒是快到下一个埽所时,副指挥突然道:“那些竹篓咋还没完了?”



    李落厢此时方注意到,果真沿途一直有竹篓堆放,本来看前方没瞅见过,回身打望又离队伍不远。按理他们虽推着粮车导致步伐缓慢,可也走了二里路,除非竹篓自己会动,否则早该离那竹篓有段距离才对。



    自己会动?



    一个不祥的念头在他脑中闪现,李落厢登时让大伙停下,喝令:“粮车沿河先行,其余诸军在后,十人一伍,分隔严守!”厢军们虽未受过多少训练,然听到他的话,仍明白事有不妙,赶紧整备起来,加快步子护送粮车疾去。



    副指挥还没搞清楚,边端出架势扫视四方边问:“何处有异?”



    李落厢没回答,皱起双眉,死定着前方道:“叫弓兵射一个竹篓。”副指挥点点头,走到队尾,对一人小声吩咐了一句。那人立即举起黑漆弓,上弦瞄准。



    刚要射出,忽听“嗖”的一声。



    “糟!”李落厢立即反应过来,咬牙低吼,“举旁牌(盾)!”



    可惜他施令已晚,话音未落,便看到弓兵兵器坠地。那弓兵愣了一会儿,终于缓过神,捂着臂膀大喊:“胳膊!”



    众人望去大骇,但见一支铁骨野雉箭不偏不倚正插在他批膊之下。他不敢自己动,旁边的人管不了那么多,赶紧将勾扯着皮肉的箭镞硬生生拔出来,疼得他几乎晕倒在地。要知箭头若是淬毒,多耽搁一阵,这将士就算废了。



    李落厢回身遥望,前路不晓得何时跳出一群黑衣贼人,直奔我军杀来。



    1北宋初期中央没有专门的水利机构,到仁宗设立河渠司(后由都水监取代)之前,工部盐铁使因“掌天下山泽之货”,在职责中有一项称为“胄案”,负责“修护河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