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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一回 免市租难换民心向 耳根软不忍严惩处
    腊月初三,薰兰阁。



    拂玉告诉匀婉,常朝的时候有宫女在左掖门瞅见许氏取了封信,想是苗继宗又替她从伯捎话进宫。“奴婢方才吩咐厨娘多预备些吃食。”拂玉笑道,“夫人总说在雪香阁那边没有一天气顺过,定然食不下咽,准保饿着肚子来。”



    匀婉懒于吱声,垂首读自己的书。



    可她有些心不在焉。



    她估摸除去苗继宗的信,几日来赵桢频频召杨婠与尚馥芝侍寝的事,也令许氏憋了一肚子火。她自己并不吃味,但也觉得奇怪——后宫虽不便干涉前朝政务,大体上的情形多少是通晓的——明明有诸多糟心倒肺的章奏还搁在文德殿的御案上,皇帝哪来的心思夜以笙歌?



    正在出神,拂玉拿着小竹圆绷,剪刀针盒,坐到榻旁红炉边开始绣起手帕。



    匀婉看着她捻线,随口问:“你要绣甚么?”



    “绣个鸟,绣个花。”拂玉边穿针边答。



    “甚么鸟,甚么花?”



    “鸟是贵屏翠孔雀,花是玉树后庭花。”



    匀婉扑哧一笑,知她在骂人,遂佯气质问道:“何来孔雀何来花?”



    “前阵子傩礼,演了出《江渭逢二仙》,奴婢看里头有个孔贵嫔,有个张丽华1,国色妖艳,实在喜欢。”拂玉乐呵呵的说,“奴婢绣工不济,绣不出绢上美人,就学雪香阁那位美人,卖故弄典的变个模样来绣。待奴婢绣好,娘子只管用它擤鼻涕擦口水,管她什么亡陈贻祸,都擦下去。”



    她话音才落,门口突然响起一声:“把什么擦下去?”



    拂玉一惊,手上一个寸劲儿,金针刺破了她的指尖。待看清来人正是许氏,她赶紧起身福了一福,上前领她进屋,顺道拈着手指对外头的婢女埋怨:“怎么做事的,齐国夫人到了也不通传。”



    “她那小碎步子,谁等得及?”许氏一屁股坐到匀婉旁边,指着拂玉道,“你俩咕什么呢,我听她笑得咯咯的。”



    “别理她,成日里六说白道的管不住一张嘴,迟早给我招出是非。”匀婉搪塞过去,她本想多寒暄几句,忽地瞥见许氏手中拿了封信,干脆挑明了问,“你来得如此匆忙,莫非爹爹信上写了什么?倘使又叫我对官家说宁陵县令的不是,趁早把信烧掉。”



    “哎你这——”许氏最烦匀婉摆出这副事不关己的面孔,不过转念想想,悠悠然长叹一声,半嫌弃半失落道,“哪个还找你帮衬,当是一个月前呐,如今官家去我那头都比你这头多,再想吹耳边风都没地方吹。我每天瞅杨婠那个得意的嘴脸,这心揪得似被那贼老强人割下去,一刀一刀的疼。”



    匀婉瞧她果真开始嘟囔旧调子,便堵了句:“看了难受不难受,还不是自己要看。”



    许氏一愣,骤觉从进屋到现在,话没说多少,先烧了一肚子窝囊火,不禁恨恨道:“我着实替你操碎了心,你自己还跟没事儿一样,倒显得我是招人憎的杀才!”她越说越气,接着站起身把信丢给匀婉:“你自己读,我不留下惹你眼。”等走到门口,越走越气,又不免委屈:“你对谁都和善,独独对我奚落,外人皆夸赞我生养了个观音也似的女儿,却不知我怎么依她脸色行事呢。”



    拂玉瞧她真有点动怒,急忙拦住她劝道:“娘子怎是给夫人脸色,分明盼着夫人能多到咱们自己阁子坐坐,别为个娃娃叫雪香阁套住。”



    “尽胡诌。”许氏不禁劝,越劝越气,“她怕自个家里的活计耽搁她做好人,巴不得我被那小**拴在屋里头别出门走动。”



    言辞极不雅,匀婉生怕她憋着火一走了之,肝肺里的不痛快都去对杨婠撒,惟将许氏拉回坐榻上,服软道:“饭菜都快摆桌了,好歹吃上几口。”



    “吃不下,怕你先不认从伯,跟着不认我做娘。”



    匀婉笑道:“我的亲娘,女儿犯的是甚么八棒十三的罪过2,叫你结下这等怨。”



    其实许氏最开始也只是因被匀婉当头驳了面,她既服软,便没得仇恨。“罢了罢了。”她没好气得说,“你自己瞅瞅信吧,从伯今早就启程回虞城啦,无缘无故攀诬人家。”



    “是宁陵县令肯开仓给外乡人买米,他才回去的?”



    “是倒好。”



    匀婉有些不明所以,遂将来信细细读完,原来朝廷下诏免除四京市租,从伯忧心米价要暴降,各地各县肯定得自己顾自己的饥民,更不会有功夫搭理他了。他无法在京城耽搁,惟有赶到家里后做盘算。匀婉看看信,又看看许氏,暗道这必是家中还有余裕可供买卖,否则何须害怕米价跌落?



    这种话不好再说出来令许氏讨厌,她只得绕着弯讲:“今岁市租早就该减去些,但一次全免,京中富贾恐不知作何想。”



    “你搁到咱家就知了。”许氏对这种情形最清楚,“你道粮价怎抬起来的?早年你爷(爹)打算行商才从虞城进京,怎料商税恁重,他经受不住就变卖掉自己的铺子,换了一亩地得过且过。毕竟小老百姓要吃口饭就得去种田,不种就得买粮,买得人多了粮价就涨,咱种地赚得就多,种地得人也就跟着更多。近两年是不大有这状况啦,当时可不少人跟你爷一般。”



    匀婉颔首:“百姓富起来,商税又有削减,是会过得宽裕,返回京师行商。但猛地免除市租,米价大跌,终究不妥...”



    “你嫌你从伯为人窄狭,你爷可老实得很。”许氏瘪着嘴道,“别提官家赐给咱的地,虽养恁一帮佃户,好歹平日从宫里能领俸禄贴补贴补,让人家过得成日子。却说这老些年多少来京城行商的改去种田了,他们那帮大老爷肯做善人?你从伯走的着急忙慌,估摸很是棘手。”



    “朝廷施行政令,多是顾左及右,少见得干脆若斯。”匀婉淡淡道。



    “无怪有人说,这是尚美人教旨所为。”



    “尚美人?”匀婉一愣,不大信,“一个美人而已,何敢如此?”她此刻讲这话颇有立场,左右自己也快升至同阶。



    许氏青眼翻白,似又被戳到痛去处,揶揄道:“在京做官的,咂摸宫里的滋味,可比你通晓咸淡,哪个美人得宠,哪个美人失宠,他们尝都不用尝,就知道该听哪个的。”



    1张丽华,孔贵嫔都是陈后主宠妃,《玉树后庭花》就是写给她们的。当然历史最爱把君主自己的问题赖到女人身上,所以这俩也算陈后主的妲己褒姒。



    2宋代杖刑中最轻的一等,只杖击十三下;笞刑中最轻的只杖八下或七下,意即“我又没犯什么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