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如同用残墨泼出来的信手一笔,依然灰蒙无度。
坐在屋顶之上,感受到的一切都是有温度的,清冷的风,温顺的草地,独独除了和自己说话的,这位苍老的少年。
安琪只是静静的听着,却也觉得恍惚,白天还是一招致命的对手,现在怎么就能如此平静的坐在一起聊天了呢?
“唉,一个千难万难的想找到回家的路,一个……千方百计的想要离开家……”
安琪不禁感叹了起来,声音如蚁。
“你说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安琪并不想多说什么。
“你是这世上第一个,也将是最后一个能知道关于我的这些事情的人了。”
含有如此饱满情绪的话语,从鬼王嘴里说出来,依旧是那么毫无情感可言,犹如他那张苍白的脸,看不到一丝的涟漪波澜。
所以,在安琪听来,怎么听都有种被威胁了的感觉。
她脸色突变凝重,转头看向鬼王,定住了片刻,见他并没有什么动作,安琪叹了口气道:
“我还以为你接下来会说,‘你知道的太多了,杀了你,这世上就没有人知道我的秘密了!’”
鬼王以为自己听错了,还歪了歪头,缓了缓,才意会到她的意思。
“老妖怪,你到底是从哪里钻出来的奇葩啊?”
说这话时,他的语气是干瘪的,那张脸也没有什么表情。
“你好像没资格说我奇葩吧?”安琪道。
“明明已经修炼到了这种程度,应该很老练了啊,怎么闯天庭都不事先打听打听啊?”
“打听什么啊?我只知道,我要来找仙灵籽救人,就想办法来了,其他的,遇神杀神,遇鬼杀鬼,有什么好打听的。”
鬼王低头笑出了声,随即说道:
“也对,你如果打听了,知道这山脉之中最可怕的是我鬼王,还有关于我的一些传闻,那大概就不会有我们今天的聊天了……”
“传闻?”
安琪满脸疑惑,想了想,也大概能猜到传闻的内容了,毕竟,白天时候见识过了。
“我这个人可不信什么传闻,我只相信我自己亲身经历感受到的。”
“是吗?”鬼王转头看向她,再问道:“那你是否听说过,关于天庭这个门派的笑话?”
安琪猛然想起朱一位给她说的关于天庭的传闻,嗯……确实是传闻,而且确实引得她发笑了。
“呃……”
安琪瞬间住了嘴,不知说什么。
“其实并不是这样的,天庭当年之所以能吸引如此众多的门徒,一方面,是因为在成立之后的很短时间,就一跃成为江湖上的第一大门派。
并不是传闻中的,只是因为法器仙草,而是世上第一个修习了空间法术的实力,在当时的江湖上有些无与伦比的地位,这才吸引了众多的门派。
另一方面,是天庭允许门徒以家庭为单位入派,每一个人都能在其中找到自己的定位,那时候的天庭,更像是我们每一个人的家……”
听鬼王如此平静的娓娓道来,安琪心中感概万千,相较于那三人成虎传出的可笑传闻,她怎么也没想到,事实会是这般。
“原来是这样,那……为什么会遭天劫雷暴呢?”
鬼王顿了顿,还是说道:
“真正的原因没有人知道,天劫来的太突然,这么大的门派一夜之间被毁的什么都没剩下。
不过,是在改名之后没多久,我猜想,大概是这个名字触犯了仙界……”
听鬼王这么一说,安琪忍不住低声吐槽道:“还知道天庭这个名字不能瞎叫啊……”
鬼王没听见,继续说道:
“又或者,是门派之中,有人修炼了禁术,触犯了天机,这才降了雷暴之劫。
真正的原因究竟是何,已经不重要了,如果我忘了,那这世上,就更没人关心了。”
说完,鬼王忽然转头看向安琪,那冰冷的眼神让人心生恐惧,她强行挺直了腰板,眼神却恍惚了起来。
“你怕什么?我告诉了你,那么,这个秘密就只有你我知道了,若是我在江湖上听到新的传闻,那就必然是你流传出去的,到时候……”
“可是,你就不想打破先前那个可笑的传闻,给你的门派正名吗?”
见他这么说,安琪心直口快,没等他说完就问道。
“不想。这个秘密是现如今,唯一还能让我感到自己和天庭尚有联系的地方。
若是传了出去,那会让我觉得,这种羁绊会越来越淡,而我,不想忘掉。”
见安琪没有说话,似乎陷入了沉思,他看向虚无的远方,语气深沉,再说道:
“算了,跟你说这么多,你也不懂。”
此时,一道尚有温度的晖光照到了两人的脸上,远方的天空,已经露出了浅灰的鱼肚白来。
“谁不懂啦,少瞧不起人了,好吗?!”安琪不服气。
“你不是要仙灵籽救人吗?要是我不给你呢?”他忽然提到。
“那就只好抢了!”安琪认真道。
“你觉得你能从我手上抢到东西吗?”
鬼王语气猛然变得犀利,好像是故意在挑衅安琪一般。
“那我就不带你出去了,这有什么好想的,咱们俩现在是利息共同体。
好商好量就有得双赢,要不然,就是耗着呗!反正你也不能拿我怎么样?!”
安琪说着,抬起下颌,一副很不好惹的模样。
鬼王嗤笑了一声,那张脸上难得看到了一点表情。
“你又能奈我何呀?更何况,我可以告诉他们,你是女扮男装,让他们知道你骗了他们。”
“你?!那我出去就把天庭的事情广而告之,让你和它之间那所谓的羁绊一刀两断!”
“老妖怪,你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怎么还这么幼稚啊?”
“你才一大把年纪呢!你才幼稚呢!还自称鬼王,我看你真应该改改名字,叫鬼见愁还差不多……”
“老妖怪,这是你自己找打,可不是我暴力啊!”
……
此时,天边晕染着镶着金边的朝霞,篱笆墙里的青草野花挂着露珠,投射出微黄的晖光来。
两人在屋顶从黎明聊到天亮,聊着聊着就吵了起来,吵着吵着,就飞身到半空,昏天暗地的打了起来。
在很久之后,安琪才知道,那一晚,是鬼王独守药园以来,说话最多的一晚。
那些话,是他对前半生的告别,或许已经不剩多少余温,但于他而言,已经是全部的温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