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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37
    因为本地汤泉出名, 佻屋村外来人流很多,虽是个山间小村,却也十分热闹。青石铺路, 房屋林立, 家家户户都装饰得有模有样。



    村里主路两旁分布茶馆食肆, 用来招待远来的游人和歇脚的客商。



    姜小乙打算先去那两处大池子看一看。



    她走着走着,途径一户人家门口时, 蓦然产生一股怪妙之感,好像有人在她眼里滴下一滴墨,瞬间晕染开来。



    这是一种修行人的敏感,似乎有同道中人在此地设立法阵。



    这……



    她想站住脚弄个清楚, 可忽然间, 她又察觉到周围环境有些不对, 旁边的茶棚,人未免有点过于多了。



    好像除她之外,还有人对这座宅子感兴趣。



    已经落下的脚掌踩实地面, 姜小乙故作轻松地从这户人家门前路过, 也进了对面的茶棚。



    茶棚里共有十张桌, 四张长桌, 六张小桌,有十几个人正在歇脚饮茶。从外貌装扮看,这里有行脚商人、猎户、当地村民,还有几名文人打扮的年轻人, 他们各自分散坐着, 饮茶聊天, 有说有笑。



    姜小乙找了一张空着的小桌, 店家前来招待, 她叫了一壶清茶和几样点心,一边自饮自酌,暗自观察。



    这一观察不要紧,她竟看到一个熟人。



    角落里有个独饮之人,虽装得不起眼的模样,但姜小乙一眼认出,那是曹宁——他是戴王山的人。



    曹宁在监视着这户人家……也就是说,刘桢在这里?



    姜小乙瞥向那宅子,她觉得自己脑中那无数条丝线,已经基本要捋清楚了。



    太阳逐渐西沉,姜小乙半壶茶没喝完,忽感气氛突变。她回过头,见路尽头一人骑着高头大马,踏着夕阳红晕,缓缓行来。



    此等暴戾沉郁之气,不是戴王山又是谁。



    姜小乙心中一梗,后马上想到自己现在是个商户打扮,应该不成问题。



    曹宁见戴王山来了,立即起身相迎,戴王山进了茶棚,于正中央的位子落座,曹宁熟练地取了条长凳给他搭脚。



    店家瞧他那凶神恶煞的模样,犹豫着不敢上前,茶棚中其他人都忍不住朝他看。



    戴王山晃晃脖子,懒洋洋道:“查准了?”



    曹宁低声道:“回大人的话,查准了,兄弟们带着青庭帮的人挨家排查,昨日找到这里。”



    戴王山斜眼看他:“查准了还等什么?”



    曹宁恭敬地折着腰,解释道:“大人,此贼貌似发了病,身体异常虚弱,有一个人在贴身照料他。若是强行抓人,恐有毙命风险,没法活着送给刘公公出气。小的已在这等了半日,人就在院内,还请大人定夺。”



    “哦?不能活捉?那确实少了点意思。”戴王山打了个困顿的哈欠,他似乎感觉有些热,拉开衣襟,给自己扇了扇风,不耐道:“这熬人的地界,马上入冬了竟还这么热。算了,不管死活了,动作快一点。”



    曹宁:“是。”他直起身,凭空道了句:“清场!”



    他话音一落,姜小乙周围几乎所有人都站了起来,行脚商、猎户、年轻的文人们,除了四五个当地村民以外,剩下的竟都是密狱中人。



    姜小乙很不幸成为了被清场的对象,跟着村民还有茶棚老板一起被打发走了。密狱高手们神情冷漠,抽出藏好的佩刀,迅速而有序地将那屋宅围了起来。



    戴王山看似懒散,实则全然关注着下属们的一举一动,就在他们逼近门口的时候,他忽然问了句:“跟他在一起的是什么人?”



    曹宁:“回大人,是个十几岁的年轻人,可能是他的仆从。”



    戴王山看他一眼:“‘可能’?”



    曹宁被他这么一瞥,顿时紧张起来。



    “这……小的只见了一面,没来得及查清楚,但瞧他的模样,不像是习武之人。”



    戴王山摸摸下巴,道:“先找个人去探路。”



    “是。”曹宁嘴里应承,心中却有些不以为意。就屋里那两位,一个已经半死不活了,一个看着便手无缚鸡之力,何须如此谨小慎微。但他还是乖乖照戴王山的吩咐,挑了个机灵的下属,先行翻进院内。



    就在他进院的一瞬间,姜小乙感到冥冥之中那股通灵之意更为强烈了,心口像被什么东西捏紧,呼吸愈发急促。她抬头看天,在这户人家的正上方,天空颜色昏暗浑浊,金乌掩没大半。此时正当日夜交替时分,阴阳怪道,两界模糊,幽冥之气通达八方。



    猛然间,空中响起一声无名怪戾,天色瞬间变暗,四周形色不辨,院落内腾起腥臭的绿烟,隐隐传来零碎难辨的言语,宛若山魈吐字,叽里呱啦,哭笑混杂。



    但这声音只持续了片刻,便静了下来。



    曹宁到墙边,吹起密狱暗哨,院内无人回应。



    其他人相互看了看,都感到了一丝怪异。



    曹宁皱皱眉,又点了两人:“你们俩上去,小心行事。”



    被点名的两人跃上高墙,蹲在上面环视院落,这只是个普通农院,院子角落有个形销骨立的小厮,正背对着他们埋头洗衣服,安安静静,无甚异常。



    其中一人冷嗤一声:“休要装神弄鬼!”他长刀反握,朝那小厮冲杀而去,另外一人落入院内,为其殿后掩护。



    曹宁在外面等着,只听那奇怪声音再次响起,而后再次安静,他吹起暗哨,又没了联系。



    他眼睛一眯:“有古怪,众人退后!”



    就在这些人刚把门口让出来的时候,有人忽然察觉到什么,道:“空中有东西!”



    众人抬头,只见昏暗天空下,几团黑影急速坠落,众人赶快躲避,黑影坠地,血肉四溅,他们凑前一看,正是刚刚进去那三人,他们像是过了趟地府一般,面部腐绿,畸形狰狞,散发着阵阵恶臭,已经摔得不成形状。



    饶是密狱高手,也少见此怪事,一时间惶恐无措,冷汗淋淋。



    曹宁毕竟多见过些世面,虽然内心惊惧,面上仍然冷静,道:“备油,准备放火!”



    下属们刚要去准备,戴王山走了过来。



    面对死状如斯恐怖的下属,戴王山神色未起半点波澜。他蹲在那三具尸体前,歪着头瞧了片刻,最后呵呵一笑,道:“这又是打哪冒出的孤僧野道,不在庙里老实念经,非来人间作乱。那就别怪爷爷毁你的修行了。”他站起身,看着被黑暗吞没的阴森庭院,又看看剩下的七名下属,道:“普通火油怕是烧不死他,你们给我看住周围,任何人不得靠近。”



    “是!”见戴王山有意亲自出手,曹宁心里也落下块石头。他指挥剩下六人,两人一组,分别看守东边和西北三面,自己则负责看守正南面。



    就在他们布置迎敌之策的时候,不远处的树林里还有一人正在纠结,便是姜小乙。



    ——张青阳!



    她心里狠狠念着这名字,她没有看错,那绝对就是张青阳的死人道!



    她的猜想已被印证,张青阳跟刘桢是一起的,也就是说白衣相士跟重明鸟也是一伙的。可刘桢之前明明是威虎军的人,难道是威虎军全军覆没之后,他转投了重明鸟?亦或者……是另有什么说法?



    戴王山知道此事吗?



    从之前在应城时他的态度看,他似乎不知道刘桢跟重明鸟的这层关系,应该只是单纯为了贡米一案才来抓他。



    姜小乙头发都扯掉了几根,心说这伙人藏得可真深,连达七这种老油子都没听到半点风声。



    不过现在已经没时间想这些了,戴王山明摆着要亲手解决这两个倒霉鬼。



    她该怎么办……现在出去跟戴王山说明情况,让他配合她把这两人送给侍卫营?



    想想都觉得不太可能。



    那……



    姜小乙咬咬嘴唇,一念既定,摸着黑悄悄朝那宅院蹭去。



    密狱中人训练有素,即便刚刚经历突变,仍是认认真真,巡查放哨。不过,到底是受了惊吓,有几个人明显还有些没回过神。姜小乙看出东边角落里的那个文士打扮的人最为心不在焉。她蹑手蹑脚靠近,躲在最近的树丛中。



    那文士察觉前方有动静,喝道:“什么人?”他走过去,忽然见数团绿光升起,便如惊弓之鸟般大叫起来。“……又、又有鬼!”他的叫声引来了曹宁,曹宁上前查看,原来是林中常见的鬼火。



    曹宁训斥他道:“你再敢乱叫,扰了大人,我可保不住你!”文士连连点头,又退了回去。



    就在刚刚那一来一回间,姜小乙向前近了三丈远,已经藏在了旁侧角落里。那文士一回来,姜小乙闪电出手,封住他的穴道,毫不迟疑翻进了宅院。



    落地的瞬间,姜小乙脚下一软,竟是踩在了一片血泥里。



    她抬起眼,不由一震,这四周尽是地狱光景,血光蔽日,大地震颤,刀山火海,妖魔横行。



    饶是姜小乙这半个行家里手,见此场面也是大吃一惊。“这小子真是长本事了!”但这法阵并不是冲她来的,是以威力不强,姜小乙右手掐诀,心中默诵清心咒,幻影很快消散,一座普通宅院显露眼前。



    院子中央有两个人,面对面,一个站着,一个坐着。站着的是正陷入幻境的戴王山,而背对着她打坐的,便是正在施法的张青阳。



    多年未见,张青阳如今该有个十六七岁了,虽然仍旧消瘦,但身姿较从前明显成熟了许多,不再是当初孩童模样。他发髻高盘,当中插了一根桃木簪子,青丝如墨,身上穿着一件靛蓝色的长工服,袖子挽到手肘,露出冰白的肌肤。在他面前有三支点燃的蜡烛,围成一个三角,闪耀着微弱却稳定的光芒,蜡烛中间的地面上,是用血画出的特殊符号。



    姜小乙不知道他有没有发现有人进了院子,她触碰了他的法阵,他或许已经察觉,但也无暇分心,他全部的精力都只能用在戴王山身上。



    再看那戴王山,双目闭着,一动不动。有张青阳全力以待,他眼前必是比自己刚刚看到的更可怕数倍的景象,但即便如此,他脸上也未见变色。



    姜小乙不知这俩人斗法会是什么结果,她得快一点才行。



    她悄悄进入主屋。



    屋里没有灯火,一片漆黑,姜小乙借着透过纸窗的微弱月光,隐约看到床上有个人影。



    她走过去,一把拨开床帐,刘桢背靠床头,静静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