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萨”半闭的眼睛睁开, “她”看向挡住了自己凌厉一击的加州清光,在这样的注视下,这位黑色长衣的美貌少年露出一个挑衅的笑意来:“就只有这点力气吗?”
“菩萨”不答, 更多的刀剑密集落下, 像是一场纷杂不休的急雨, 加州清光的笑容有些僵硬, 但他还是飞快地将落往后方的道道攻击击溃, 他的衣衫被划出许多道裂口,发丝也没有以往的整洁,他高跟的右脚于空中虚点,身体像是一只飞翔的轻燕, 刀剑乱舞中,他单膝跪地,落在了计秋与安倍晴明的身前, 没有回头,他的声音尽量平静道:“大人, 接下来要怎么办?”
不是他想要向自己的审神者大人求助,只是眼看他们这方受创颇深,战力根本就没剩多少,主上大人自有其思考,但他加州清光首先要保证的,只有审神者大人自身的安危。
不远处又一次震动,一幢不知名的神圣的神像也同样从泥塑中站了起来, “他”转动了一下脖子, 很快就将视线落在了他们这群被包围住的生灵的身上。
“这……”加州清光的额边滴落下汗珠, 这座寺院之中, 究竟还能站出来多少的“神佛”呢?
计秋将目光从安倍晴明的身上移开, 他首次将眸光落在那些逞凶极恶的“佛像”的身上,相比较于一开始的生硬,这些获得了新生的生命已经逐渐适应了他们这样的一副躯体,甚至于他们已经将自己视作了那些真正被人们叩拜的神佛,就像是那位“大佛”拍向老僧的那一掌,那便是“他”认为,老僧将“他”归类到妖物中,是对“他”的极端污蔑!
计秋站了出来,他的右脚脚尖在地面上轻轻划出一道横线。
比起之前的几次,这一次的他神情肃然,食指与中指竖起,置于薄唇前一寸,眉目微微敛下,他淡淡吐息道:“南方三炁之天、火官之府、赤帝之宫,荧惑火德,井鬼柳星张翼轸宿朱雀之神。”
有风自启,吹散了加州清光紊乱的发丝,再次战斗起来的他忍不住回首相望。
五芒星于其脚下成型。
“其帝炎帝,其佐朱明,其神荧惑,其兽朱鸟。”
有什么东西醒了过来,天地间风起云涌,高天之上,月光反常般黯淡了下来,对灵性尤为敏感的白比丘尼此时此刻处在一种说不出来的清醒的状态中,她感觉到自己正处在一种极为缜密的大阵仪中,更因为她对星光的熟悉,她注意到了天空中星相的异动。
“十方所有世界,一切天人瞻奉之偶像。”
计秋一振衣袖,最后的一道“圆”在大地上印出。
有什么“开关”被打开了。
“阵法·朱雀降生。”计秋抬起眼,他的眼中似有无形之火燃起,声势大作,比起方才更应该称之为暴风的大风自下而上凛冽兴起,五行的阵仪明亮到刺目,计秋的黑发在风中肆意飞扬,换上的灰蓝色的宽松的长衣在这样的阵势中愈发松散,露出一小截雪白的胸膛,天光大亮,南部的方位中,七宿之星夺去了今夜所有的光辉,它们的光芒垂天而降,天地间的炎火乳燕投怀般聚拢来,它们环聚成形,一声极为凶戾的长鸣,一只被火焰共尊的炽炎的火鸟便降临在了计秋的身后。
人间有善天文之人被惊动,记下了今晚的异常,于古书中记录为“天数为南,五行颠倒火位”,流传后世。
“这、这是……”白比丘尼也不顾自己的伤势,她上身爬起,既惊讶又苦涩道:“这是,朱雀!”正因为有所了解,所以,她才能够知道做到现在这种地步是该有怎样的程度,这种需要集齐了整个时代的所有阴阳师也不一定能够发出的阵势,被一个人如此发动,又是代表了怎样的能力?她曾经猜测过这位大人是为神灵,但是,现在呈现在她眼前的,不是神灵的神力,仅仅只是“人”的力量,就可以达到足以覆灭眼前的一切的程度……这位大人,在阴阳道上的造诣,前无古人。
凶暴更胜于神圣,金色的眼光锐利到灼伤人的肌肤,烈焰在它的身躯上翻滚,它舒展着一双焰火的双翼,火的缎带在它的头部上方蒸腾飘摇,空气被炙烤到干枯,土地开裂,没有一丝一毫的收敛,这是一只毫无顾忌的极为可怕的凶鸟!
计秋的袖中一柄五骨的白色的蝙蝠扇被抖开,白比丘尼眼尖,见到其上似绘有某种结契的符文,他往前一挥手,平放的扇面上有小团的火焰燃起,很快,就挟裹着燃遍了这柄纸扇,“去吧。”计秋如此吩咐道。
他的面上浮出一抹凛冽的笑,火焰更盛,朱雀引颈长鸣一声,眼中露出暴戾的凶意,朝着最近的“菩萨”的方位,凶猛残暴地扑杀了过去!
无法抵抗,就算负有无数把金剑的菩萨根本扑灭不了这样的天火,“她”被包裹在炽热的火红之中,发出被破坏殆尽的痛苦的长啸。
没有生命的时候,任何的损坏对它们而言都没有什么意义。苦痛,是“活”着的生命,才有资格会拥有的东西。
连一秒都不到,焰火便从那位“菩萨”的胸口穿出,下一刻,就落在了那尊大佛的身躯之上。
“不!”有谁在佛像的胸口发出最后的一道惨叫的声音,“大佛”既“菩萨”之后,同样落到了沦落为焦炭的下场。
远处刚刚“苏醒”的不知名的神像眼见此景,可以称之为“同伴”的其他的“塑像”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它的神情木然,只是眼珠子转动了一下,双腿跨出,转身就想要往寺外逃去!
这样一种不知道应该称作什么的东西,竟然也会对“死亡”,有着与生俱来的害怕?
朱火将这座数百年历史的古寺全部点燃,从西塔转法|轮堂到东塔止观院,还有又称为横川中堂的首楞严院,包括最前方那位老僧倒下去的最重要的前堂,最后的一抹火光从“神佛”的胸口中飞出,朱雀冷厉的眼睛看了一眼计秋,最终,它消散在了这一片汹涌的焰火中。
……
“安倍晴明”是在一片灰黑的废墟中醒来,周围是一片火灾留下来的残壁断垣,清晨的鸟啼婉转清亮,有雾气缭绕在这废墟的半空之中,昨日的大火没有绵延到任何寺外的树木,像是有一道无形的线,让其只顾着肆虐在一定的范围中,晨光熹微,这位逃得了一命的少年有些不明所以地站起身来,他面露沉思道:“这里是……”
记忆与痛苦一起袭来,他下意识地就抱住了自己的脑袋,“我是……安倍晴明?”他忍不住喃喃自语道。
他张了张口,想要反驳这个虽然熟悉但本质上应当属于陌生的名字,但下一秒,他便闭上了口。凡有所声,必有所知,对于一个不了解的世界,他一丝一毫也不想透露出自己不对的地方。谁知道,现在不会有一只耳朵在他瞧不见的地方静静地听着呢?
“我是,安倍晴明。”他环顾了下四周,擦拭了一下染灰的脸,像是叙说一个事实,这般平淡地说道。
只是,为什么自己会成为这位史上有名的阴阳师呢?下一刻,这位醒来的灵魂心中就浮出了这般的思索。
……
平安时代是一个霏靡奢华的时代,这一点在计秋之前去过的那个时间点很难看出,因为他并没有带着加州清光走入那座巍峨有序的京都之城,只是在并不遥远的方位看过它的远景。延历寺在京都的东北的方向,其下镇压着初代创寺者 “最澄”发现的某种异象,那也是那位“惠源”受到蛊惑后放出的、寺内佛像“活”过来的根源。在计秋召出“朱雀”将所有的“诡像”都扫过以后,古怪的是,那道根源也一样就此沉寂了下去,就像是从来没有搞过鬼一样,不曾显露出任何的踪迹。
加州清光的怀里抱着事情结束后才若无其事溜出来的狐之助,这位刀剑男士还面目恍惚地没有从那澎湃浩瀚的天降之火中回过神来,尤其是朱雀那无可阻挡的无敌的气势,让这位付丧神胸中情绪翻滚不休,而和另两柄的刀剑不一样,他并没有就此沉默下去,反倒是更为活跃起来,他双眸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崇拜:“这就是主上大人您的力量吗?”
他紧紧跟随在计秋的身后,语露羡慕道:“实在是太厉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