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庆过后就是沉寂。当然, 除开人间,稻荷神的神域中也热闹非凡。为了迎接神明大人的客人,一位位美丽清灵的少女为两位神明们献上了珍贵的水果,是只在神域的最中心处长成的古老庞大的不朽树数年才会诞生出一个的果实;盛装的狐女手持能扇, 纤细的腿部后隐现白色的狐尾, 她微微倾下头来,半遮半掩的面上美目流转, 她的头部上斜斜插着发簪, 两只尖尖的耳朵立起,在计秋的注目下, 微微抖动了下。
在舞蹈之上,在神明端坐的最中心的高位上, 在稻荷神的身侧, 葛叶化为了那夜奔行的柔美的女性, 正在为稻荷神倒下一杯月光般的酒液, 而后, 她含笑看了一眼计秋的方向, 缓缓退了下去。
这就是神吗?居住在独立于外的神域中,歌起舞, 养其气,而后身姿通彻,神目光辉, 一举一动莫不影响着周身的一切。
计秋垂下他的眼帘,稻荷神的声音在计秋的耳中响起:“感觉如何?”
计秋微微抬起头来, 目光中带上些许的疑惑。
“作为神的感觉?”稻荷神饮了一口美酒, 眼带笑意问道。
计秋稍稍思索了下, 然后回答道:“很奇妙。”
稻荷神笑意愈深, 祂淡淡补充道:“刚开始的时候或许真的会很新奇,但是等到时日多了以后就会觉得这些也都没有什么……”
祂的目光扫下,略过了一众已然歇息的自己的信众,随意地赐下了一片晶莹的祝福,像是已经做过了千百次般的熟悉。祂回转过来,对着计秋道:“你的际遇也是令人惊奇。初见的时候,你才刚刚从这下面蜕变而来,超越了种族的极限,达成了令人惊奇的伟业。那个时候的你,只能说是有了成神的资格……”
“虽然有了超出许多神明的能力,”稻荷神缓缓道:“但真是说来,只能算是一种游离在外的生命体。”
“但是后来情况却突然不一样,”稻荷神回忆起来:“我可以看得出来,你的位格并非是一位新进诞生的神明可以相比,居然还有在世的神社,其主体却一直空悬,在你‘继承’过去以后,一瞬间就成就了神明的功业。世事的离奇,几乎就要让我以为,”稻荷神最后轻轻摇了摇头:“这就是你从很久以前就将它们计划好的……”
计秋摇了摇头,他回想了一下自己当时的状态与想法,最后,他还是淡淡道:“那个时候,不过是一种无奈之下的随意布笔。”
就连现在,计秋一开始也是十分谨慎地没有贸然去接触森神的神社,虽然对方用的是他起的名字,但其实本质上来说,那边出现过的异常,真的要追究起来的话,很有可能会是与“未来”另一种状态中的计秋有关。可是,下一瞬神社里发生过的事情,却是清清楚楚地传达到了计秋的耳边,不论是木花还是红叶,双方之间的言语与肢体上的冲突,犹如真实呈现在了计秋的眼前……神对神社的掌控力,由此可见一斑。
“如果说是恰巧,”稻荷神闻言,若有所思起来:“看来你也是命中注定要踏上现在这一条道路啊……”
虽然是神,但好似比起平常人更为信奉“命”与“运”之说。
“若是注定了要成为我们其中的一员的话,”祂看往了计秋,权衡了一下之后,方才谈道:“高天原上的众神是你必须要认识到的前辈们……”
“最近一次的十月中旬的‘神尝祭’,”稻荷神一拂衣袖:“是和今日祭祀我一般,祭祀天照大神的活动。到了那个时候,为了给大神庆贺,所有有资格的神灵都会齐聚高天原,这是从往常的时日中流传下来的习俗,也是高天原上较为宽松的一天。你……”稻荷神问道:“可愿随我一起赴往高天原?”
问出来这样的一句话,只能说明稻荷神是真的非常的看好计秋,即使是计秋的“出生”有过稻荷神的渊源,但这并不意味着看顾他,也会是稻荷神的职责。计秋的所作所为,也算是从稻荷神那里得到了认可,为此,祂才会乐意为他引荐上去高天原。
面对着这样一句特殊的邀约,计秋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
…………
红叶受伤遁入了暗处,山崎家那边却也好似受到了重创一般,野狼一样在政治的官场上凶猛地撕咬了起来,一眨眼间,就好像铺天盖地都涌来山崎名冢的名字,他的头像出现在所有人日常生活的每一个视界中。在首相之位的争执正处于水生火热的地步的时候,这样一种脱离了往日规则的“流氓”式的狂暴举动,硬生生将山崎的名字印刻进了绝大部分人的心中。这为山崎名冢补上了最后一分的差距——他如愿以偿地踏上了最高位的顶层。
而等到他再联系上北原章的时候,这个应允了对策室与森神会相接的男人也终于大权独揽,成为了这个国家的掌舵人,在他的号令下,对策室的所有资源俱都开始利用起来,人力和物力开始聚集,人类方面的阴阳师也联系好了,全部的力量都拧成了一股团,被握在了这个名为山崎名冢的老男人的手里。
“难不成您准备讨伐森神会吗?”见到此种景象的北原章忧心忡忡发问道,迄今为止,他自身的状态依旧没有回复到最初,那种茫然的恐慌依旧时不时地在他坚韧的神经中生出,没有与森神会的执掌者达成协议,这并不意味着就要与对方为敌。难道,对待这种莫测神秘的组织,不应该是最起码的温和相处吗?
鬓边白霜的山崎名冢摇了摇头,他面上神情沉稳,不大能看得出他对自己终于继任了首相之职的喜悦,又或者是这种情绪已经发泄完毕,被其隐藏了下去,他轻轻叹了口气:“你怎么会这样想呢?”
“红叶小姐她……”北原章欲言又止。
山崎名冢冷厉的眼神传达过来:“你知道了什么?!”
北原章低下头来:“只是在基层传过来的情报里,见到过负伤的红衣女子的影子……或许是我猜错了,又有谁敢于伤害到您宝贵的独生的女儿呢?”
山崎名冢意味深长地看向了北原章:“看来你好像是真的知道了点什么东西……不过你就没有想过吗?森神会将红叶打伤,这是连当初京都出没过的雪女都没能够做到的事情,这代表了什么?”
“森神会里有超出她们那等力量一大截的存在,”北原章想到了自己在进入森神会总部的时候见到的那个女人,那个叫做木花,本体应该是姑获鸟的妖怪,莫不是她亲自出的手?
“所以,”山崎名冢对着北原章解释起来:“我这其实并非开战……只是一个想要在可能会有的追兵之下,护卫住大家稳妥的方式而已。”
增强自身实力,削弱对方能力,这也是面对敌人的最好的方法。但……山崎名冢紧接着说道:“就算红叶真的是伤在了对方的手里,这其实也对你之前洽谈的合作没什么很大的影响,真的占据了优势的是他们那方,这边的事情,只要作为负伤方的我们不在意,又怎么会成为双方之间的阻碍呢?”
北原章面目愕然:“您……”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山崎名冢幽暗道:“但是如果你知道有些事的话,你就会明白,我与她之间的关系,绝非是‘父与女’这样一个简单的称号可以说个清楚的。”
北原章没有说出自己依据着夜谈社里得来的信息,对红叶的身份有了大致上的猜测,但他忽然好像就读懂了最近这一系列激动举措的由来,若是红叶真是户隐山的那位鬼女,山崎名冢在与对方的相处之中,很有可能甚至不是处在主导的地位上。而这一次,对方受了这样重的伤,说不定正是一个大好的时机,让自己从她的魔掌中逃脱出来。
“你明白了吗?”山崎名冢暗示道。
“是。”北原章低头应答。脑中已经有了这一次事件的脉络图,延伸到了远方,甚至还有当红叶伤愈归来时的自己应该使出的预备的方法。
山崎名冢欣慰道:“很好。”
…………
“很好,”黑暗中传来女子虚弱的强调,“你确定他真的相信了你所说的一切。”
“正是如此。”山崎名冢面容冷峻,他口气很有把握:“那个家伙是一个自己可以脑补完一整个情节的家伙,只要我透露出对你的反叛,他就可以源源不断地为这其中填充细节。”
“不错,”红叶沙哑的声音传来:“作为一个‘桥梁’,他只用这么认为着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