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代,乘船是唯一快捷便利的交通方式,因此,绝大多数的城邑都是依江河湖泊而建。
安南城也不例外,它南滨洞庭,北倚长江,而且还有一条运河与长江相连。
西晋太康年间,驻襄阳大将军杜豫为了入洞庭进湘水平定江南,发动民力修建了一条连接安南沱水和长江的运河,因其入江口地处春秋时期俞伯牙与钟子期“高山流水遇知音”之地,故将此河取名“调弦”。
调弦河刚建成之时,河上可行驶三千石的大船,但到了南北朝时,因江水倒灌泥沙湮塞,又因战乱频仍,无人疏通养护,调弦河逐渐失去了运河的功能。
到了时下,调弦河已经演变成了一条“害河”。
河段严重淤塞,流水不畅,导致江水冲毁河岸,席卷村庄,两岸百姓不得不迁移以避水患,昔日河上百舸争流的情景更是一去不复返。
没了这条与长江相连的水路,安南也失去了往昔的繁华,成了一座无足轻重的小县城。
它的城墙最高处不过两丈,年久失修的城楼和角楼看起来也十分破败,明军入驻之后,重新修葺了城楼,方使其有了一定的防御能力。
此时正值深冬,天寒地冻,城墙上面也铺了厚厚一层积雪。
唐珍带着几名明军士卒,踩着积雪“咯吱咯吱”地走上城墙,然后从女墙的垛口处探出头去,仔细观看着两里之外连绵数里的贼军营寨。
水贼们是三天前到达安南城外的。
“这些贼人真真是该死”
唐珍咬牙切齿地低骂了一声,随即缩回按在城垛上的双手,用力地搓去上面的水渍。
他呵出一口寒气,眉宇之间杀意尽显。
在几日之前,唐珍根本没有想到洞庭水贼竟然会在这么寒冷的天气来攻打安南。
但作为负责安南防务的军副,他还是严格按照军战令的规定,在进驻安南的第二日,便率领士卒们重新修葺了城墙和城楼,并安排了士卒严密防守。
也正是因为他的小心,才使得水贼们的突袭变成了强攻。
在连续攻打两日,留下数百具尸首之后,水贼们便没了多少勇气,龟缩于临时搭建的简陋营寨之中,不再出来白白送死。
而守城的明军将士也伤亡了数十人。
临时纠集起来的乌合之众,既无攻城经验,又没有攻城器械,若不是仗着人多从四面八方同时发起攻城,装备了大量强弓硬弩和投石机的明军,可能连数十人的伤亡都不会有。
“立即请虞县令派青壮上城墙来扫除积雪。”
城外水贼没有动静,暂时不用理会。唐珍抬起头来看向明朗的天空。
看这天色,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下雪,趁着这个时间,正好将城头上的积雪清扫干净,并补充一些诸如柴禾、石头、擂木、箭矢等守城物资。
巡视完城墙,唐珍又马不停蹄地回到数十步外的军营。
这个时代缺医少药,寒冷的天气也是将士们的大敌,明军虽然已经做好了防寒的准备,但唐珍还是有些放心不下。
守城的士卒与水贼在人数上悬殊太大,若是一不小心受了风寒再倒下一批,那安南可就不一定能守得住了。
好在情况还算不错,淮南今年种植的棉花大获丰收,在半月之前,普通士卒也都穿上了暖和的棉衣,有了棉衣防寒,军营中并没有出现唐珍担心的情况。
偶有几名士卒染了风寒之疾,也对大局没什么影响。
“有了棉衣棉被,这冬天可就好过得多了。”
军帐之内,篝火燃得正旺,唐珍和两名幢主走进帐来,在火堆旁的交杌上坐下,感受着浓浓的暖意,唐珍禁不住开口叹息起来。
“哎”幢主顾溪也舒服地叹了口气,“可惜棉花产量太少,棉衣棉被也只能供应军中,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给家里老少都置上一件。”
另一名幢主刘启道“棉花的产量并不低,我听说一亩能出产两石左右,只是淮南今年才刚刚大规模种植,既要供应军中将士,还要供应九品以上官员,所以才没有对百姓售卖。”
“想必到了明年,市场上应该就有棉衣棉被出售了。”
唐珍点头道“陛下已经下诏在国内大力推广棉花种植,听说只在洞庭周围,明年便要种植上百万亩,到时棉花肯定不会少。”
顾溪笑道“那我等可得先将钱准备足了,到时全家老少每人都置办一件棉衣、一床棉被。”
“吃得饱,穿得暖,若是放在几年前,我等哪敢如此奢望。”
“多亏了陛下,才使我等寒人百姓也过上了这般好日子”
刘启有感而发“如今我大明治下,轻徭薄赋,百姓有田可耕,只要肯干,就冻不着饿不着。”
“也不知这些水贼是怎么想的,放着好日子不过,非得学人造反。”
“这大冷天的,窝在家里烤火难道不舒服吗”
“若非阴宏等贼首从中蛊惑,这些水贼恐怕早就作鸟兽散了。”
顿了一顿,顾溪突然问道“军副,蔡将军那边有没有消息送来”
蔡兴柏奉诏率领三千将士驰援安南,但他到了之后,却并没有在安南逗留,只是将雷神炮留下便又率部离去,如今就连唐珍也不清楚他到底去了何处。
但他知道,蔡兴柏所部一定离安南不远。
韩端给蔡兴柏的命令,是要以安南为饵,尽量多地杀伤贼寇,但若是让澧中蛮和水贼们知道安南城来了援兵,他们就很有可能放弃攻城逃往他处。
因此蔡兴柏再三思量之下,才决定率部埋伏于安南城外,只等澧中蛮人与水贼合兵一处,攻城正急之时,才与唐珍里应外合,杀他一个措手不及。
这些部署两名幢主也是知道的,但如今水贼偃旗息鼓,龟缩于营寨之内,澧中蛮人也不来与水贼会合,顾溪心里便难免有些替野外的同袍担忧。
时下明军虽然有了棉衣棉被等御寒之物,但这冰天雪地的,又是在野外,时日长了,恐怕就要出大问题。
说起这事,唐珍心里也很是忧虑,他摇了摇头道“已经整整四日了,还是没有只言片语传来。”
“蔡将军临走之前,只让我死守城池,若非万不得已,不可动用雷神炮,但他究竟去了何处,连我也是无法得知。”
刘启道“蔡将军跟随陛下多年,久历战阵,若是没有几分成算,想必也不会拿将士们的性命来行险。”
“但愿如此”
三人说了一会儿话,烤暖了身子,又出了军营往城墙而去。
如今的情况,水贼们随时都有可能发起攻城,若不时常盯着,唐珍实在是有些放心不下。
刚来到城墙上不大功夫,便见两骑从远处疾驰而来,等到离得近了,众人才认出这是城内派出去的哨骑。
守城军士开了城门,两骑入得城来,便下马趋步来到唐珍面前,拱手禀道“军副,澧阳蛮子与水贼合兵了”
不等唐珍发问,那哨骑又道
“今日巳时三刻,我等于安南城南十里外遇见大批蛮人北上,于是尾随而行,见彼等入了水贼营寨,便前来禀告于军副得知。”
唐珍稍作沉吟,问道“彼等蛮军共有多少人马”
“估计在三千以上,四千以内。”
军有军旗,幢有幢旗,哨探们只需数旗,便能得知敌军有多少人马,但澧中蛮军的士卒皆是从未经过训练的农奴和百姓,行军之时队形散乱,哨探们估计的数字便比实际的人数多了一些。
唐珍眉毛一挑“倾巢而出这是准备合兵一处,全力攻打安南了”
“应当是如此了。”那哨骑又拱了拱手。
“我等回程时,曾遇见蔡兴柏将军,蔡将军让我等转告军副,贼军很有可能就在这一两日内对安南发起猛攻。”
“蔡将军还说,水贼不足为惧,但澧中蛮子悍不畏死,且又擅长攀越城墙,请唐军副切不可等闲视之,若危急之时,便可发雷神炮杀敌。”
“蔡将军也在城南”唐珍闻言,顿时忧虑尽去,“蔡将军麾下儿郎染疾者多不多”
“这个应该不多。”那哨骑迟疑道
“此事我等未问,蔡将军也未说,但我估计染疾者应该不多,要不然他肯定要让我等送些药材过去了。”
“这几日来,蔡将军所部都藏在城南的一处山谷之中,想来未受风雪之苦。他还让我等禀告军副,一切按原计划行事即可。”
蔡兴柏在离去之前,曾和唐珍有过约定,在贼军攻城最急之时,唐珍便发雷神炮杀敌,并率部出城发起反攻。
而蔡兴柏在听到炮声后,也会立即对攻城之敌展开攻击,双方内外夹击,希望能将贼军尽可能多地留在安南城下。
“哈哈蔡将军这是准备断蛮人的后路了。”
如今安南城外,水贼和蛮人加起来足有两万之众,而明军即使算上运送蔡兴柏来安南的水师将士,也不过七千余人。
要想歼灭三倍于己之敌,这个难度实在是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