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回家后，天色已经黑尽，何淑兰让大家洗洗就都回屋休息了。



    杨素景想到自己见到杨闻献的场景，那时候他的父亲，正被人端着枪指着往两个挑篼里装煤炭，他的心像是被人揪了起来，他的父亲是因为他才被抓起来的！



    听到他们二人的喊声，杨闻献回头朝他们挥了挥手，无视这劳动带来的辛苦，但很快就有人拿着枪叫他赶紧干活。



    等他父亲把两个挑篼里垒满了煤炭，就挑起来往三百米外的一个大煤堆里倒，那里用青砖砌了个三面挡雨挡水的坝子，顶上是稻草搭的顶盖，以防下雨的时候煤被雨水给冲走。



    棚子里做事情的都是犯了事的女人，她们淘淘捡捡把煤里大的杂质都丢出去，再用杵蜂窝煤的工具，把蜂窝煤都杵成型，堆在一边，等有太阳的时候晒干，就是能烧火做饭的蜂窝煤。



    杨素景看着自家父亲一趟一趟的跑，脸上的汗和着煤炭灰在脸上脖子上淌出一道道的黑线，心里十分的难过，他知道如果不是因为他，他的父亲就不会受这份苦。



    这里没歇气的时候，只能一趟一趟的跑，刚歇下就有人端着枪指着你，让你赶紧动作。



    杨素景翻身过去，眼睛里包了眼泪。



    他想到人家说，被抓到基建队去教育的人，他们休息的地方就是在旁边随意搭建的窝棚里，几十个人一间大通铺，那里蚊子满天飞，到处都是屎尿的味道。



    那里四面漏风，下雨还漏雨，他们每天从天亮就要开始工作，基建大队的大灶上，每天只给煮两顿饭，是自己家里带去的粮食，吃的饱吃不饱那不是他们要管的事。



    这天晚上，杨素景一直没睡着，直到了天快亮的时候才迷糊了一觉，但他做了一个决定。



    早上早起，他带着镰刀背篓割了一大背篼的猪草回来，这时候何淑兰也醒了，她很诧异自家大儿子怎么这么早就去割猪草了，但心里知道他是明白了家里的变故，在帮着她分担呢。



    “你爹去那边劳作虽然没工分，但这个月本来也没多大的事，你不必太担心，咱们家还能成！”



    昨晚上何淑兰也没怎么睡好，担心了杨闻献一夜，但回头又想想，这个家里如今就是她这么一个大人，她要是再不成事，几个孩子该怎么办？



    所以啊，不管是为了什么，自己也不该消沉。



    “嗯”杨素景点头，“我知道都会好起来。”



    “所以啊，不必太紧张了，别吓着弟弟妹妹。”何淑兰安慰他。



    “我知道，你放心娘，我会照顾好弟弟妹妹的。”



    何淑兰握了握杨素景的手，内心里欣慰的同时，也越发清楚，自己不能让孩子在这地方待，她一定要让孩子出去，这个地方太苦了，只有读书才有出路！



    吃完早饭，天气还不算热，何淑兰在自留地里浇红薯和玉米，杨素星在给她打下手，杨素庆，杨素云还有杨素之在家里搓麻绳，杨素景则背着背篼继续出去割猪草了。



    不过他去的方向是沿着黑沙河往古家村方向去的，如今正值当夏，雨水丰沛，黑沙河里河水翻涌，时不时卷起一团上游冲下来的水草，在水里沉沉浮浮，像个怪物。



    他一路上没耽搁，去到古家的时候，刚好遇到古元阳也背了个背篼回来，不过他背篼里背的是一袋花生。



    “表哥，你怎么来了？”古元阳比杨素景小了两岁，但个子比他矮了不少，不过人长的比较敦实。



    “姑姑呢？”杨素景跟着古元阳进了屋子，帮他搭了把手把背上的花生卸了下来。



    “我爸刚开车回来，给带了些东西，我妈在晒坝那边帮忙卸东西，我先搬点回来！”



    古元阳自打去年到他大爸的部队上见了他们，回来就改口叫杨闻玥‘妈’，叫古长春‘爸’，说是现在外头的人都这么喊。



    “姑爹回来了吗？”



    “对啊，今天早上刚到！”



    “那我们也去帮忙！”



    “走走走”



    俩小子把花生腾出来，杨素景又去给古老太爷老太太打了声招呼，就跟着古元阳去了晒坝，路上遇到古元昀和古元晨，俩人也是一人抱了包东西，一人背了包东西。



    “姑，姑爹”等到了晒坝上，古长春正把一袋大米从车上卸下来，杨闻玥在下面接着。



    “素景，你怎么来了？快快过来搭把手！”杨闻玥回头看到自己大侄子，连忙招呼。



    古元阳和杨素景连忙跑过去，先是把米卸了下来，接着又是一袋面，等到把车上的东西都弄回家里，几人早就累出了一身汗。



    杨闻玥打了水，叫几人都去洗漱了一番。



    中午她做了一桌子吃的，好多都是古长春从外头带回来的，有风干的鱼虾，还有什么狍子肉，都是杨素景没见过没吃过的。



    吃完饭，杨闻玥让自家几个娃娃都出去，她留着杨素景在屋里，这才问了他过来有什么事，毕竟杨素景现在还只是个十几岁的娃娃，脸上的功夫能有几分好？



    早就写上了‘我有事’几个字，但他又是极力的忍耐着，犹豫着，杨闻玥看的清楚明白，就没当着大家伙儿问。



    杨素景见自家姑姑面露担忧，又犹豫了片刻，就把家里的事说了出来，说完杨闻献因为要给他挣钱读书，去卖叶子烟又被抓起来的事，他就说他不想读书了，不想家里父母那么辛苦。



    说着眼里的泪水就没忍得住落了下来，看的杨闻玥也是心疼不已，搂住这个大侄儿道：



    “所以，你就不想读书，想跟着你姑父去学开车？”



    杨素景点头，是的，他想赶紧出来找个工作，体体面面的，既能让父母别那么累，又能让弟弟妹妹过上好日子，他想了一晚上，没想出个法子来，心里焦心难过。



    最后，他想到了自家开车的姑父。



    但他也知道这样贸然的求上门让他姑父教他开车十分的不着调，可一想到正在受累的父亲，想到咬牙坚持的母亲，想到家里几个弟弟妹妹，他就觉着，不管怎么样，他都要试一试。



    这个年岁的孩子，多少是有些自尊心的，没得什么事就要去求人，面皮薄，压得心里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