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沈南希和秦衍约好在珍馐阁见面。



    订了包间，沈南希提前十分钟抵达，推门进去时，发现秦衍已经在那里了。



    听到动静，站在窗前的秦衍回头，就看到沈南希站在门口。



    他微微一笑，唤她：“阿绣。”



    沈南希望着他，男人的笑容温和且包容，一如既往。



    这次，是发生酒店网络直播事件后，多日来，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阿衍。”心思转了几道弯，沈南希在他看过来时，就已轻轻挽起嘴角。



    走过来，她的言行都十分自然，仿佛，他们之间并没有发生之前的事情。



    “你在看什么？”沈南希看向窗外，随口问道。



    “没什么，随便看看。”



    只要她约他，没有特殊情况，一般他都会提早半小时抵达。还有多余时间，不想枯坐着，便起来看看四周风景了。



    沈南希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忽而视线在某处凝了凝，然后——



    她往秦衍身旁挪了一步，伸手，抱住他的手臂，歪头靠在他的肩上。



    秦衍浑身一僵，垂眼看着依靠着自己的女孩，一脸震惊。



    “阿衍，有记者跟踪你，你没发现吗？”沈南希就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小声道。



    闻言，秦衍皱眉，下意识想去寻找那个跟踪他的记者，却被沈南希阻止了：“不要找，那样太刻意了。”



    秦衍停下动作，又重新垂眼看她。



    她眯着眼，脸上也没有做出什么特别的表情，但是，偏偏就可以让人感受到一种依赖——她对他的依赖。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他都被她迷惑了。



    错觉以为，他们真的是心心相印的爱人，他爱她，而她……也爱他。



    视线，缓缓从女孩的脸上移开。



    秦衍低敛眉目，嘴角掀起一抹轻浅的弧度，看起来，暖暖的。



    记者么？



    他确实没有发现呢……



    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她还愿意主动联系他，天知道，他到底有多么开心！



    这份开心，足以令他忽视周身一切人事了。



    这样的他，又怎么可能还会注意到，有人跟踪他呢？



    珍馐阁的装修风格偏向古代，窗户也是以花草鸟兽等为主的红木雕窗。



    窗口处，微弱的阳光洒下，阵阵秋风吹过，男人的淡蓝色领带飘起，与女孩海藻般的长发相互交缠，俊男美女，相互依偎，当真像一幅精美的情侣画像。



    两分钟后，估摸着楼下那个躲在车里的记者，也拍了不少高清照片，沈南希直起身子，探身出来，一把将雕窗“嘭地”关上。



    动作之迅速，令楼下正拍的起劲的记者，懵了两圈。



    好在，相机里，已经存了不少“炸照”，也够了。



    偷偷摸摸跟了秦衍两天两夜的八卦记者，总算心满意足地，开车离开了。



    包间内，秦衍替沈南希拉开椅子，沈南希抬眸，对他温声道谢。



    秦衍眸光黯了黯，然后，坐到她对面。



    这时，服务生过来了，沈南希作为邀请人，把菜单递给秦衍。



    秦衍也不客气，接过来，一边翻着菜单，一边低声对服务生点菜。



    沈南希正在烫碗筷，听着秦衍念的一道道菜名，动作略有停顿。



    以前，每一次回到a市，她都会和秦衍，至少来一次珍馐阁用餐。而他点的每一道菜，全是她在珍馐阁点过的菜食。



    三年过去，他依旧清楚地记得，她喜欢吃什么。



    但是，如果问她，曾经，和她一起用餐，他点过哪些菜食呢？



    或许，她可以说个七七八八，却绝对，不可能说的完完整整。



    “说个七七八八”，是因为除了记人机制外，她的记性，其实很不错。



    “不可能说的完完整整”，是因为……无心。



    突如其来地，沈南希心里，不可抑制地，对他生起深深的歉疚。



    多年来，她不曾觉得自己对不起他，即使，三年前，得知亲如兄长的秦衍，喜欢自己，她也不觉有多抱歉。



    她素来理性，深知，爱情的世界里，不可以多一个人，既然她选择了顾桥，就不可能对另一个男人，有其他想法。



    她不能接受秦衍，不是做错事情，既然如此，她为什么要感到抱歉呢？



    更况且，爱情本来就不是，你喜欢我，我就必须喜欢你的客观题。



    曾经……不，应该是，直到此刻之前，她都是这么想的。



    沈南希抿着唇，把两副碗筷都一一烫好，然后，起身，把其中一副，摆在秦衍。



    服务生拿着菜单出去了，沈南希重新坐好，抬眼，与秦衍四目相对。



    “你……”



    “你……”



    没想到对方会和自己撞一起，二人默了默。



    停了两秒，两道声音再次同时响起。



    “你先说吧。”



    “你先说吧。”



    沈南希：“……”



    秦衍：“……”



    数秒后，二人相视一笑。



    不染杂质的笑容，是令人心生温暖的。



    稍显凝滞的氛围，在他们的笑容下，融化了，方才那丝丝无处不在的尴尬打破，此时此刻的他们，仿佛回到三年前——



    三年前，一切都没有发生变化的时候。



    顾桥没有为救她而死；



    他没有为了让她振作起来，将自己的小心珍藏的感情宣之于口；



    更没有他们被算计，在一张床上醒来，从同一个房间出来，又被算计上网络直播。



    那时候，她不知道，他喜欢她；



    那时候，他只当她的兄长。



    ……



    秦衍跟在沈老爷子身边，他的茶技得老爷子真传，甚至，到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地步。



    除了在他父亲秦昭、沈老爷子、老宋，以及沈南希面前，秦衍从不轻易泡茶。



    沈南希还记得四年前，有一次，沈芊羽实在想喝他泡的茶，便让沈老夫人出马，软硬皆施地让秦衍泡了一壶茶。



    不想，等他泡好后，那茶要多苦，有多苦。



    老夫人质问秦衍，只听那看起来温善端良的男人，又是抱歉，又是苦恼：“唉，这样苦的茶，哪儿是人喝的啊？看来，我还得找老爷子再学学才可啊。”



    此话一出，老夫人就是想罚他，都没处罚。



    因为，他搬出了老爷子。



    珍馐阁的vip包间备有各种茶具和名茶，此时，秦衍正在泡茶。



    沈南希看着他娴熟的动作，想起这件事，闲聊之余，便和他说起。



    随后，又问起她一直没找到机会问他的疑惑。



    “阿衍，为什么不在更多人面前，展露你的茶技呢？你该清楚，如果让一些好茶的同道中人认识到你的茶技，你的发展，会比现在更加广阔。”



    很多已经有成就的政商名人，就喜欢饮茶。



    有些是附庸风雅，有些是真心喜爱，但不管是哪一类，只要他们看得上茶技，秦衍的人脉积累，绝对更上一层楼。



    秦衍看了她一眼，而后，淡淡一笑：“我喜欢茶艺，只为喜欢，不为其他。”



    沈南希挑眉，有些意外他的答案，但是，这个答案，从秦衍口中得知，又好像十分正常。



    秦衍，作为沈老爷子身边的得力手下，他的手上，若说真的干干净净，沈南希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



    但是，即使明知如此，沈南希眼中的秦衍，也依旧是一个光风霁月的男人。



    “况且，如果我让更多人知道我茶艺了得，大概，我的手，不能安生了。”秦衍状似无可奈何地，自我揶揄。



    沈南希哑然失笑，不过，以他的技艺，他确实有资格，说出如此“自傲”的话。



    秦衍倒了茶，递给她，沈南希双手接过，依旧特别有礼貌，秦衍微微一笑。



    茶香四溢，依然是红茶。



    自从知道她胃不好后，比起以前，他已经很少给她泡茶了，即使有机会泡茶，一般情况下，他也都选择给她泡，有暖胃功效的红茶。



    “抱歉，是我着相了。”喝了一口，沈南希对他道。



    她的问题，对光风霁月的秦衍而言，似乎并无半点意义。



    她感觉的到，他对权势与名利，并不看重，尽管，他所占的位置，为许许多多的人所眼红。



    秦衍笑了笑，问她：“最近还好吗？还有记者去烦你吗？”



    “还好。”



    话落，沈南希顿了顿，又摇头，实话实说：“没有记者了。”



    记者之所以不敢再打扰，都是老爷子的缘故。



    但是，秦衍这边，却还有八卦记者跟踪他……



    不用多想，沈南希便知，老爷子选择让秦衍主力承担这场风波。



    因为，她到底是他的孙女，也因为，那天早上的她，表现并不好，不像秦衍一样，说出喜欢他的话，甚至还得了一个“小三”的名头。



    所以，即使那天，她不主动开口说在微博官宣的话，老爷子也一定要在公众前，锤死他们的恋情，让她没有后悔的余地。



    他也明白，他们一定会见面。



    如何让他们的恋情，再一次曝光在公众的视野之下呢？



    最好的媒介，就是八卦记者。



    秦衍是聪明的，听到她的回答，只一瞬，也便将老爷子的想法猜了个准。



    但是，听完，他也只是朝她包容一笑，道了一句：“那就好。”



    这时，几个服务生敲门进来，把菜一一摆上桌，然后，离开。



    秦衍拿公筷给她夹了菜，放到她的碟子里。



    沈南希低头，慢慢用餐。



    看出她没有继续说话的**，秦衍的眼底，蒙上一层黯然的灰，不见光亮。



    不知过了多久，沈南希突然放下了筷子。



    秦衍一直在注意她，见状，忙抬头看她，扫了眼，她碟子上仅去了四分之一的菜。



    他皱眉：“只吃这么一点，怎么行？再多吃一点。”



    沈南希没有回应他的话，她静静地凝视他，良久，才幽幽叹了一口气，道：“阿衍，你的脾气，实在太好了，这样是会被欺负的……”



    秦衍一怔，然后，放下筷子，哭笑不得地问她：“怎么这么说？”



    怎么这么说？



    因为，老爷子明明这么过分了，可他却好像一点都不生气；



    因为，他对她的包容，似乎没有限度……



    沈南希欲言又止，一双潋滟多情的桃花眼，散去了迷惑人心的薄雾，仿佛会说话似的，将其中的挣扎与纠结，展现在秦衍的眼里。



    秦衍忽然就领会了，她的意思。



    对此，秦衍仅用她所熟悉的笑容与语气，对她说：“阿绣，我不会被人欺负，所有你认为的欺负，都是我的心甘情愿。”



    此话一出，饶是沈南希也不禁鼻子发酸，眼眶生胀。



    她撇开了头，用长发遮挡了自己的脸。



    见她如此，秦衍唇角的笑容不变，看着她，目光安静。



    认识多年，他知道，她正在为他心疼。



    然而，他也无比清醒，深深明白，这份心疼，无关风月，无关情爱。



    两分钟后，沈南希重新转头看他，目光直接。



    “阿衍，老爷子希望我们曝光恋情，你知道吗？”她点明此次谈话主题。



    “……我猜到了。”



    老爷子知道他对阿绣的感情，自然不会把他的计策告诉他，怕他为了阿绣的感受，漏了底。



    不过，他了解老爷子，所以，早在酒店的事情发生后，他就猜到了，刚刚的记者，则是确定了他的猜测。



    漱了口，又喝了两口茶，压下心软，沈南希这才问他：“对他的殷切希望，阿衍，你有什么想法呢？”



    “……”沉吟了一瞬，秦衍也很直白，道：“你怎么想，我就怎么想。”



    “哪怕我的决定，对你，并不好，阿衍，你也不后悔吗？”



    她终究是一个自私至极的人，为了心安，就算明知他的答案，她也要他亲口说一遍。



    如她所想，他不会拒绝她的要求。



    他莞尔，对她说：“只要你想，我不后悔。”



    “那我同意老爷子的说法，等那个记者的曝光我们的照片后，我们微博官宣。”



    “嗯，好。”



    秦衍微笑。



    没有欣喜若狂，只因，他依旧清醒。



    沈南希望着他，直视他的眼睛。



    他看她的眼神，从始至终，都没有任何变化——即使，明知她在利用他。



    蓦地，沈南希涩然一笑，轻声道：“阿衍啊，之后，如果你觉得受伤了，你骂我、打我吧，不要心软，也不要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