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爷爷,虽然我的话不好听,但是,沈二叔已经走了,您再痛苦,也没用,您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护沈二叔的女儿,让她平平安安的。”
池非昀不会安慰人,也不觉得他需要去安慰人,他只会把剖开表面,让人看清事实。
老爷子沉默。
老爷子把当初沈良亭和他通话的内容说出来之后,池非昀想知道的,已经知道的差不多了,决定结束这个话题,再次直奔他此次特意过来找老爷子的谈判主题。
故而,他也不等老爷子恢复情绪,就直言不讳道:“沈爷爷,尽管我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原因,才让沈二叔一家遭遇祸端,但是,如今,您知道的内情,我也知道,这是其一。”
“我大哥的事情,我不会善罢甘休,我和阿绣的敌人,是同一人,这是其二。”
“我若要全力护着一个人,必定不会让她轻易陷入险境,这是其三。”
池非昀条理清晰,在老爷子面前,一一陈述自己的优势,他的话语,非常平淡,不带丝毫傲气,可正是如此,才让人更加信服他所说的每一句话。
“沈爷爷,如果您要找一个保护阿绣的人,比起秦衍,我更适合,不是吗?”
池非昀用一句反问,对这番话做出总结,似乎让人无法反驳。
老爷子早就放下手了,他看着神色泰然的男人,不可否认,他的优势,太明显了。
不,或者应该说,再没有人比池非昀,更适合保护沈南希的人了。
“子渊,你确实比阿衍强,但是,有一点,你比不上他。”老爷子冷静道。
池非昀轻笑出声:“哦?什么?”
男人的眉眼间,尽是从容,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我很清楚,秦衍有多爱阿绣,他对阿绣,是可以豁出命去的感情,”
“而你……我不清楚你对阿绣的感情,但总不可能爱她至深,更何况,你比秦衍危险太多,阿绣她……掌控不了你。”
作为男人,有大男子主义的老爷子不希望自己被掌控,但是,作为心疼孙女的长辈,老爷子很自私,他希望自己的孙女可以成为一个男人的主宰。
而池非昀……
老爷子并不认为这样一个强势的男人,会容忍一个女人骑在他头上,作威作福。
池非昀静静地听完老爷子对自己的否认,对此,他只是非常平静地陈述一件事:“我爱她。”
“我老了,我希望和阿绣结婚的那个人……”
老爷子还想说什么时,忽而听到男人说了三个字,他以为自己听错了,皱眉问:“你说什么?”
池非昀没有重复他的话,而是从兜里拿出一部手机,他拿着手机操作了一会儿后,便将手机递给老爷子。
老爷子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接过手机,低头一看,却是一怔。
手机屏幕上,是一个少女的照片,少女约莫十四五岁,她坐在门框上,明明是不大的年龄,抬头望天时,却满身孤寂。
“这……”老爷子倏然抬眼朝池非昀看去:“你怎么有阿绣少时照片?”
是的,屏幕上的少女,赫然是十五岁的沈南希。
池非昀视线下移,目光落在那张照片上,缓缓道:“阿绣十岁那年,我在你们沈家,见过她一面。这次,是我第二次见她,我没认出她是她……”
那天,他漫无目的地在安阳镇九里香闲逛,走着走着,却发现一座源自前,有一个少女,正坐在门槛上,小声啜泣。
他从来就不是多管闲事之人,但是,这一次,原本已经迈步离开的他,鬼使神差停了下来。
他的脚尖一转,来到了她身边。
“你怎么了?”
他伸手,拍拍她的肩,拍完后,才惊觉,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事情。
他放下手,正想后退几步,远离她,这时,抬起小脑袋,仰脸看他,一双眼睛水润润的,在伤心难过中,裹着些许疑惑。
那时候,他并不知道,她有脸盲症。
见她眯着眼睛,认真地看自己,以为她这是近视,看不清,他不假思索地把重新上前两步,微微弯腰,好让她看清楚自己。
“哭的这么伤心,谁欺负你了?”
他语气非常温和,一字一字地说的缓慢,好像生怕吓到她似的。
若是别人见他如此,已经开心的找不着北了,但是,他忘了,少女并不认识他,见他如此,大概是被他突然的自来熟,吓着了,一句话都不说,就呆怔地看着他。
“我不是坏人,你别怕。”他暗自一叹,为自己行径感到无奈又惊讶。
直起身体,后退三步,和她保持在一个礼貌距离之内,让她不至于害怕。
“我看你哭的伤心,这才想问问你为什么哭了,我不是坏人,你不要害怕,我没有其他意思。”
他和她解释,再次强调了一次他不是坏人,让她不要害怕。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并不想看到少女对他流露出害怕的情绪。
他等了足足五秒的时间,少女才有反应。
不过,少女没回答他的话,而是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和嘴巴,然后,一边摇头,一边摆了摆手。
他:“……”
“你……听不见,也不会说话?”
他怔怔地问出口后,却觉自己有点蠢,她都听不见,他还说什么?
他垂眸看着她,少女已经重新低下头,双手蜷缩着抱着自己的脚,下巴搁在膝上,长长的睫毛微微垂下,遮敛了所有心绪。
那一刻,他的心里忽然有些不舒服,甚至,生出了丝丝坏情绪。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舒服,也不知道为什么突如其来,就有了坏情绪。
等到后来,他意识到自己对她的感情,回忆第一次,他遇见少女时期的她时,方才恍然,那时候,他的坏情绪,皆源于他对她的怜惜。
这时,文尚突然打电话过来,告诉他,他找到顾桥了。
他应了声“好”,收起手机。
再次低眸看她,少女保持之前的动作,一动不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不知想些什么。
心念一动时,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他的手掌已经放在她的小脑袋上了。
柔软的发丝贴着他的掌心,让他的心,不自禁地软了软。
“人生道路还很长,一时的艰辛困难,不代表什么,坚强一点,总会过去的,祝你安好……”
他知道她听不见,但是,还是说出这么一番话,并且,表达了自己最真挚的祝愿。
然后,放下手,转身离开。
他走出十数米开外,又停下脚步,忍不住回头,再次看她。
这时,少女已经抬起她的小脑袋了,隔着距离,他似乎还能看到少女眼角氤湿的泪痕。
他顺从心意,拿起手机,对她照了一张相片。
他的车,停在九里香巷子外面的街道上。
他朝停车的地方走去时,突然听到不远处的对话声,原本大步离开的步伐放缓。
“你们九里香三号那户人家的周伯和周婶两个人,是不是死了啊?”
“唉!是啊!两公婆走的时间,没隔几天。”
“那他们留下的那个女孩子,不就惨了?”
“是啊,希希那孩子,是个好的,虽然文文静静的,但是,见到我们邻里,都会甜甜地喊叔叔和阿姨,特别有礼貌。谁知道,这样的好孩子,会遭这种罪呢?!”
“……”
没再听后面的对话,他细细回忆了下,发现,刚才那个少女所在的院子,正是三号。
那妇人说,这少女见着他们会特别有礼貌地喊叔叔和阿姨,所以,她根本不是她说的那样,听不见,也不能说话了?
她为什么骗他?
是……怕他?
如此想着,他不由捏了捏眉心,无奈笑出声。
他很少和女人打交道,这个年纪的女孩,就更少了,他以为他之前反复强调自己不是坏人,少女就不怕了。
未想,少女竟然假装聋哑人来骗他……
但奇怪的是,他没有生气,没有因为自己一时好心,却被欺骗而恼恨,相反地,他的心里,甚至还觉挺开心的。
为少女的行径好笑,也为少女是身体康健的女孩子而高兴。
“我拍下她照片的这一天,陪伴她多年如父如母的两个人,永远离开她了。”
池非昀神色淡,语气也淡,可老爷子看到,男人看着他手里的手机,那双向来深沉如墨难以捉摸的眼睛里,流露出深深浅浅的心疼——
那是想要压抑,也压抑不了的情感。
老爷子的心,震了震,突然记起,他刚才恍惚间听到的三个字,所以,他……没听错?
池非昀爱他家阿绣?
一个男人对女人的爱吗?
“沈爷爷,我还记得,十岁的阿绣差点溺亡,被救起后的场景,虽然,遭受磨难,但是,她不哭不闹,甚至,笑着对您说出那么一句话——”
池非昀无心理会老爷子在想些什么,他只要想到以前的阿绣,心里就止不住的疼,恨不得跨过时光,为那个强撑坚强的女孩子,撑起一片天,告诉她,有他在,不要怕。
但是,生活不是小说,不是电视剧,他没有时光机,没有金手指,也没有超能力,所以,他只能在回忆中,怜惜那个女孩。
“阎王爷告诉我,我的阳寿未尽,任妖魔鬼怪生乱作祟,我还是能够活很长、很长时间……”
男人轻轻说,老人的心,又是一震,他……竟然把阿绣当年说过的话,记得那么清楚?
池非昀放在裤兜里的右手攥紧,别说老爷子惊诧,连他自己都惊讶,为何自己对她的事情,记得那么清楚。
池非昀闭了闭眼睛,右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翻滚的情绪,总算平复下来。
他看着老爷子,好不容易有了起伏的语气,再次淡了下来:“沈爷爷,她有多坚强,那时候,我一个外人都看的出来,更何况,您还是教养着她,看着她长大的人了。”
“可是,那年,我看见她时,她正在哭。哭的不大声,就是咬着唇哭,默默流泪,在照片上,你可能看不到,但是,那一天,她的唇,因为咬的太用力,出血了。”
素日寡言的人,这时候,少见地话多起来,极尽详细地描述他见到的她。
池非昀不管老人的心情如何,他就用最平淡的语气,说着最刺痛人心的话——不论老爷子有什么苦衷,他也无法认同,老爷子把沈南希放逐到安阳镇,不闻不问的行为。
而老人,也确实是被他刺痛了!
他答应过沈良亭,一定要护着他的女儿,不求大富大贵,但求平平安安。
但是,生在沈家这个大家庭,很多事情,都无可奈何,即使,老爷子满心祈愿“家和万事兴”,也无法阻止,他的子孙逐渐走向争锋相对,勾心斗角的局面。
更遑论,在沈南希的背后,还藏着未知的敌人。
所以,在沈南希十岁差点溺亡之后,他为她选择了一条最好的路,那就是让她离开。
然而,如今听着池非昀的话,老爷子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又错了……
很多时候,自以为是的好,不是好,而是伤害她的利剑啊!
就好像三年前,他请人抹去她在那天大火的记忆,就好像不久前,他让老宋给她下药,请记者去酒店,逼她到那般境地……
她是那么全心全意地信任着他这个爷爷啊!
如今,她的信任都被他这个做爷爷的,消耗光了啊……
可是,他能怎么办呢?
为了她的平安,就算是错的,他也要错下去。
老爷子抹了把脸,把手机还给池非昀。
池非昀接过,仔细收好——这部手机,是当年那部接收顾桥传来他和阿绣合照的手机,后来,他专门拿来存储有关她的相片和视频了。
“子渊,你和我说句实话,你对阿绣的感情,到底是什么样的。”老爷子知道,他家孙女一定不愿意和面前男人结婚,但是,不可否认,池非昀的一番话,让他心动了。
他也爱过人,清楚爱人的眼神如何,而池非昀能够把阿绣的事情,每一个细节都记得那么深,只能说,他的感情,比他想象的深。
“沈爷爷,我对她的感情,我从未对她说过,也并不喜欢,在除了她之外的人的面前,陈述我和她的事情。我可以告诉您的不多,但是,您说,秦衍对阿绣的爱,是豁出命去的爱,而我对她……”
池非昀话语一顿,然后,自嘲一笑:“阿绣生,子渊生;阿绣死,子渊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