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想着,不禁心情更加低落。
即便受重视又如何?他身处这武职衙门之中的文职,还不是一辈子都要被武官压着脑袋做事?什么文官?比较起那些部司衙门任职的那些位卑却权重的不入流的小官儿,他难道也真的配叫一声文官嘛?
“唉~~”王致想着想着,便叹了一口气,摇着头先一步走开了。
许高卓看着他的背影摇头,自觉自己的这个对手,怕不是太把文人二字放在眼中。
大明乱成这样,辽东更是战火纷飞,除了那些食物链顶端的文官之外,谁还能在这种地方摆文官的架子吗?
不信,别看叶富一副要让文人治理地方,从军中拨付权力出来的样子。可朝廷这会儿若是真的敢往辽东任何一地派驻类似于知府、知县一类的文官,怕是十个里面有九个半都会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辽东今后必然是这些手握重兵的军镇的天下,与其自己摆架子,还不如想想如何抱紧大腿,才能更容易的让自己施展一身抱负呢!
这么想着,许高卓不禁苦了脸。
心里头盘算着,到底何时才是最佳的道歉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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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观叶富,现今的状态也是不太好。
虽然发火儿的是他,但最先后悔的照样是他。
当时那话说出口,他当场就后悔了。只是碍着面子,这才没有当场改口。
可看着两人就这么结伴离去,他心中是着实慌乱了。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却仿若是如坐针毡一般。
身负管理整个亲兵营职责的靳一川最近比先前要忙很多,尤其是他自己直辖的第三哨,大事小情无不需要他亲自打理。
要知道,亲兵营第三哨,那是叶富要当做战斗部队训练的。甚至于今后要成为战斗部队的标杆!一应配备最为出色,甚至相较于讲武堂还要更胜一筹,可见其重视的程度。
因此,靳一川为了不负所望,把几乎全部的精力都用在了上面。
这会儿每天守在叶富身边的,就是第一哨的哨官马登龙。
在看到王致和许高卓联袂而来的时候,马登龙就知道不对了。再隐隐听到了其中的内容,心中更是惶惶不安。
他本就对此事觉得颇为心虚,认为很大程度上都是自己对不起叶富,太过放任妹妹,以至于其胆大包天,伙同他那老部下庞大集,给叶富惹了麻烦。
这会儿看到叶富因此事而不惜与王致、许高卓翻脸,他是吓得三魂没了两魂半,六神无主之下,只得急急忙忙叫了人去通知靳一川回来,指望着这位叶富的老兄弟可以收拾烂摊子。除此之外,他真的是别无办法了。
靳一川回来得倒是也真快,刚进院子,就和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似的马登龙撞了个脸对脸。
一直以来,靳一川对马登龙还算是很照顾的。可这会儿,刚刚从第三哨回来,听了一耳朵风言风语的叶富简直是气得肺都要炸了。
他该是心有多大?敢把叶富的安危交给这么个不靠谱的货色?
想到一个女人都能偷偷跑进叶富的卧房,而马登龙却无力阻止,靳一川简直是活剐了他的心思都有了!
这也算是亲兵能干出来的事情?
心头窜着火气,靳一川快步进院,迎面就是狠狠地一脚踹在马登龙的胸口上。
马登龙只觉得胸口一闷,整个人被踹得仰翻在地上,就连心跳都不禁跟着一滞。
等到他好不容易像是翻了壳子的王八似的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的时候,靳一川却已经是没了影子。
“叶哥儿,你不至于吧?”
屋中只有两人相对,靳一川不觉间又用起了小时候的称呼。
叶富抬了下头,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是真的觉得很累。
靳一川走过来,在他身边站下,居高临下的认真看着叶富的表情。
半晌,他说道:“我听说两位先生的事情了!叶哥儿,不是我胳膊肘往外拐,他们两个虽然话可能说得不中听,但我觉得还是有道理的。”
叶富睁开眼睛,看向靳一川。
只听靳一川说道:“你现在不一样了!你是参将!正四品的指挥佥事。凭着自己的努力,从百户到指挥佥事,你才用了多久?熊大帅看重你,连咱们副总兵大人也迁就你。可以说,在辽东,你只要不走错歪路,那必定是前景一片大好。你是真的不知,现如今,有多少人把宝押在你身上吗?”
“什么意思?”叶富忍不住问道。
治下,他靠的是权衡之术,也靠集权,却从未想得太深。
这会儿靳一川说起,他才略略感觉到似是有这么一回事儿,只是还不够清晰罢了。
只听靳一川一跺脚,对他说道:“叶哥儿,你该不是跟我开玩笑吧?我就不相信,你是真的不明白吗?遥想当年,这险山参将,曾经是哪一位来着?”
叶富不知怎的,不自觉地就想到了那位纵横辽东数十年的李成梁。
靳一川见他眼睛一亮,就知道他想到了。
当即,他拍手道:“对咯!你往那边想就对咯!叶哥儿,你比当年的李帅可要有前途得多了!他多大年纪才当上参将?你才二十出头,他当年都年逾不惑了啊!他当年最初的几步,那是步步坎坷。可你呢?你是外有奥援,内有臂助,凭什么他能得到的东西,你就不能得到啊?所以说,你是不知,下面多少人都愿意把宝押在你的身上,就琢磨着日后可以混成嫡系,好过上当年李帅亲信的好日子。升官发财,权重一方。所以说,叶哥儿,你现在的一言一行,不再是只关系到你自己,而是下面所有人都在仰视着的了。”
叶富听到这里,已经明白靳一川想要说什么了。
但靳一川依旧把话接着往下说去,甚至于,不觉间换了称呼,“您这次的事情,实在是太过率性而为了!”
靳一川说着,忍不住叹口气,朝着看不到什么的门那边儿瞪了一眼,心中对马登龙的不满愈发浓重。
“论理说,别说是一个丫鬟,就算是一屋子的丫鬟,只要您喜欢,险山诸堡上下,谁又敢说不允许您留呢?只是,这个姑娘,实在不是个简单的货色!她心机太重,一心算计着要入主家宅!两位先生就是担心您草率决定,影响大局,这才赶过来劝阻您的!”
靳一川话已至此,叶富又如何能够不明白他切实的意思呢?
仔细想来,王致和许高卓之所以急成这样,未必有多少是因为马晓悦用了些什么手段,让她自己得以留在叶富的身旁。
他们担心的,实际上就只是马晓悦太会算计,怕是会直接把自己算计成叶富的正妻。
两人门当户对这不假,可以婚娶自然也不假。可身为叶富的谋士,无论是王致,还是许高卓,都绝不会眼睁睁看着叶富将一个不能给他任何有力臂助的女人娶进家门做正妻,从而失去了更进一步的有利机会。
要知道,作为整个险山诸堡的顶梁柱,叶富的婚姻已经不仅仅是他个人的事情,而是关乎到他的仕途,也同时关乎到下面指望着他提携晋升的很多人的仕途。
正是因为太明白这一点,王致、许高卓才会如此的焦急,生怕叶富一失足成千古恨,日后少了联姻这一步绝好的进阶之梯。
也正是到了这会儿,叶富才猛然间意识到,原来,自己真的和从前很不一样了。
想到就此失去的自由,又回想起刚来到这个时代时,朝不保夕的那种感觉,叶富倒是真的不知道,到底哪一个才是更难受一些的。
不过,来自后世的叶富倒是有一点好。那就是,知错能改。
无论是对着谁,该放下面子认错的时候,都能立马拉下来面子。
他这头被靳一川说服了,另一头就急慌慌连忙跑去安慰被他气跑了的两个文人。
许高卓倒是并没有起什么情绪,照常办理公务,丝毫不见懈怠。只是在看到叶富跑过来,认认真真地当着自己的面道歉,甚至于也不避讳在门外等候的那些大小军官们的时候,才会心一笑,不禁觉得,自己找的这位上司,倒是真的还有挺可爱的一面呢!
至于王致那一头,可就远远没有这么容易摆平的了。
他急得很,这边受了气,那边就收拾了行装,眼看着要走人。
叶富见到他的时候,他正背着个包袱,跟守门的亲兵争执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