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中也注意到, 太宰治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只是这份情绪很快就被他掩盖下去，鸢色的瞳孔不带一丝情绪, 单是与之对视，便能感觉到一股无言的凝重与压迫感。



    中原中也意识到，太宰治生气了。



    在他原本的预想中，这个用来钓出【狐狸阶梯】女鬼的少女并不应该死亡，即便他们解决了一开始的女鬼, 她依旧因为受到某种力量的牵引而选择自杀，那么中原中也就会在关键时刻出手救下她。



    只是没想到，这个计划中途被人插了一脚，出现了“第三方”。



    本以为用结界困住他们是因为安全屋, 没想到居然是为了让那个少女成功的死亡。



    太宰治“啧”了一声，眼神愈发冰冷起来。



    微凉的掌心忽然被人包裹住, 温暖顺着交叠的手掌传递。太宰治倏然一愣, 侧过脸向身边看去，中原中也不知什么时候靠近了他, 不顾现在处于公共场合，难得大胆主动的做出了如此亲密的互动。



    太宰治知道, 中原中也是在安稳他。



    比起太宰治,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死亡, 中原中也心中其实更复杂一些。作为一个黑手党，“杀人”这件事对于他而言只不过是日常工作的一部分, 就好像吃饭喝水一样平常。曾经的太宰治也是如此, 或者说, 他陷得比自己更深, 浑身上下沾满淤泥, 连一点生的希望都看不见。



    后来，太宰治认识了那个叫做织田作之助的男人。那个男人如同兄长一般交给了他很多东西，又用自己的生命给太宰治指引了新的方向——拯救。



    让一个手中沾满无数鲜血的黑手党去拯救他人，中原中也起初是觉得非常可笑，甚至不觉得太宰治真的会在这条路上走到底。在太宰治叛逃的时候中原中也很是生气，更多的却是不解与迷茫。



    后来太宰治进入了武装侦探社，成为了救人的一方。



    再后来，他拯救了很多人。从曾经沾满鲜血的一方，也成为了一些人的救赎。



    中原中也说不出这是好是坏，就像芥川和中岛敦对泉镜花的不同教育方法一样，一个让她在杀戮中获得人生价值努力活下去，一个却让她接受爱与拯救，并一同拯救他人。



    身为黑手党，对于“救赎”与“爱”并不是非常相信，可是他却不得不承认，太宰治身上的人情味越来越浓。



    从过去的佩戴面具虚以委蛇，到现在能够对他人展露真实的表情，太宰治正在改变，他与这个世界的羁绊越来越多，他开始真正的“活着”。



    中原中也很喜欢现在的太宰治。喜欢这个会因为他人的死亡而动容，恼怒的太宰治。



    那是太宰治选择的救赎之路，所以无论如何，他也想要呵护这份来之不易的救赎。



    “赶紧把那群家伙找出来吧。”中原中也轻声道。



    太宰治愣了一瞬，一颗隐隐有些躁动的心却瞬间熨帖下来，软软的，唇角也不自觉的上扬了一分。



    这个软软的安慰他的中也，真是——过分的可爱了。



    “我并没有很生气。”太宰治柔声道：“他们虽然目前处于死亡状态，可一旦我们离开，这个副本就会被再次重置，死去的人也会随之复活。”



    中原中也眨了眨眼睛，露出一丝茫然。



    “至于把我们关在结界里的家伙，我也并不因为他们的举措而过分恼怒。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们之所以如此行动，只因为主神故意将部分人的任务做成了与他人对立。每个人都只不过是为了让自己活下去而已。”他顿了顿，眼中露出一丝寒意：“一切的根源还是主神，是这个世界。”



    抱歉，中也，更多的消息我暂时还不能告诉你。



    如今我们正被主神全程监视着，有太多太多的话我无法对你直说，所以我只能选择隐瞒。



    “中也，你会守护好我么？”太宰治忽然道。



    中原中也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不然呢？我要是不护着你，你以为就你这点战斗力能坚持多久？”



    太宰治的笑容更深了一分，凑到中原中也耳畔低声道：“我一直都在你这里，无论你之后会经历什么，记住，活着的，真实的我一直在这里。”



    中原中也眼中的迷惑更深了，不明白为何太宰治要突然说这番话，只是本着对太宰治的信任点了点头，“哦”了一声。



    接下来太宰治便收了情绪，自顾自的对现场认真分析起来。中原中也不愿打扰处于沉思中的太宰治，就只能到处乱撇，想看看还有没有其他一些线索，恰好注意到凝视着尸体的巴麻美眼中不加掩饰的厌恶与生气，以及对死去少女深深的同情与伤感。



    中原中也有些惊讶。实际上巴麻美的反应才是正常人，或者一个拥有同理心的人该有的反应，奈何中原中也之前经过太宰治的科普，他也意识到这个世界的弱肉蚕食，为了活着，很多人渐渐都习惯了死亡和杀戮。到了aa级副本，除了他这种第二个副本就是aa级的开挂选手，其他怎么也是身经百战了，连松川优也在见到这种场景时也不过惊讶可惜了一瞬便恢复了正常。相比之下，最为正常的巴麻美反而显得“不正常”起来。



    毕竟在轮回世界，善良的人往往死的最早。



    他并没有掩饰自己的好奇，而是径自走到巴麻美身边开口道：“你很生气？”



    巴麻美点点头：“活生生的一个人就这么被杀死，我当然生气。”



    多年的黑手党生涯让他迅速判断出巴麻美所言非假，他显得很是意外：“没想到现在还有你这样的资深玩家。”



    巴麻美露出一丝苦笑，显得很是无奈：“我说过吧，我是魔法少女。”她顿了顿，道：“这也是我进入轮回世界之前的身份。”



    中原中也没想到巴麻美会如此诚恳，冷不丁听到如此信息，登时惊讶的长大了嘴巴：“原来这个世界真的有魔法少女么？”



    巴麻美点了点头，继续道：“我也知道这个世界充斥着算计与杀戮，可我毕竟曾是拯救他人的存在，我实在没办法接受随意的杀死别人，或者眼睁睁的看着别人随意夺走他人生命。”她苦笑了一声：“实际上，我实在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被拉入这个世界，而且我记得我明明已经死去了...”



    “等等！”中原中也打断了她的话语：“你说什么？你死去了？”



    巴麻美轻叹了一声：“没错，我原本在对抗魔女——也就是我们魔法少女的敌人的时候被杀死了，可是等我醒来，自己却出现在了一个陌生的地方，然后被不知道何时安装了系统的手机告诉我自己被拉进了轮回世界。”说着，她似是自言自语般轻声嘀咕道：“奇怪，我当时明明应该是死去了的呀。”



    “真厉害，你居然还能记得进来前的事情。”松川优也和木下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他们听力本来就出众，再加上方才站的也不远，便把巴麻美与中原中也的对话听了个七七八八。见话题牵扯到进入轮回世界之前，一时也忍不住参与了这个话题。



    松川优也眨巴着一双大眼睛羡慕的看着巴麻美：“真好啊，我就完全记不得我进来之前是怎么回事。”



    巴麻美显然对这样的回答习以为常：“我之前也问过很多人，他们都不记得自己进来前是什么状态。我想，可能是因为我经历过两次死亡吧。”



    “两次？”松川优也瞪大了眼睛：“这么厉害么！”



    巴麻美笑了笑，显然对这个直率的小家伙很是有好感，也不知是出于方才那一战产生了战友情或是已然判定他们和自己处于一个阵营，巴麻美一点看不出防备的样子，自然大方的把答案告诉了他们：“我曾经在一场车祸中差点死掉，后来成了魔法少女，暂时捡回了一条命。第二次你们也知道了，是我进入轮回世界之前。”



    “哇！”松川优也发出一声惊叹，忽然抓了抓头发，若有所思道：“听你这么一说，我好像也有点印象了。”他边说着边忍不住转过头看向木下：“木下，你记不记得我们好像被困在一场大火中？”



    木下一愣，随着松川优也的询问，他的眉毛不自觉的紧蹙起来，被封印的记忆之匣小小的泄出了一角。



    “有点印象...我在外界最后一点清楚的记忆是我们两个人回到孤儿院去看望院长，然后和大家坐在一起吃饭，然后，然后...”他的眼神渐渐变得茫然，话语下意识的从口中溢出：“好像有什么被点燃了，火烧的很大，然后我就帮着救人灭火...”



    松川优也同样茫然的眨了眨眼睛，二人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了疑惑的神情：“我们当时逃出来没有？”



    “不知道啊！”松川优也一张小脸皱成一朵菊花，每一寸都在用力，仿佛这样就能从破败不堪的记忆中挖掘出关键信息一般。然而还不等他们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教导主任带着各班的班主任过来赶人回教室了，原本计划好的校长办公室之行只能暂时搁浅，各自被带回了教室。



    然而中原中也却没有心思继续坐在教室里上课了，满脑子都是巴麻美和木下三人的对话。



    不说巴麻美这种清晰记得自己死亡的人，松川优也和木下的对话虽然模模糊糊，可无一不透露出他们可能已经死亡的消息。



    莫不是只有面临死亡危机的人才会被拉进轮回世界？



    还是说能够进入这个世界的人——只有死去的人？



    “中原，中原!”手肘突然被人戳了几下，中原中也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爱答不理的随口回应道：“干嘛？”下一刻，横川写满八卦的一张脸冷不丁的凑了过来，把中原中也吓了一跳。



    “你干嘛？”



    横川“嘿嘿”的笑着，朝着中原中也夸张的挤眉弄眼：“你上午干嘛去啦？”说罢，不等中原中也回答，自顾自道：“不用说，你两翘课约会去了吧~”然后长长的“噫——”了一声，充满了八婆的气质。



    中原中也：“......”



    他嘴角抽了抽，有些无奈道：“不是约会啦。我现在脑子很乱，暂时没时间和你开玩笑。”



    横川撇了撇嘴，显得很是扫兴：“你不会还在纠结【狐狸阶梯】的传说吧。切，早知道就不告诉你了。”



    中原中也压根就没在思考【狐狸阶梯】，见他提到，便随口答应道：“是啊是啊，我对这种传说很感兴趣嘛，就是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传出这个故事的。”



    “我知道啊。”耳畔响起横川的说话声：“是十年前哦，最早的【狐狸阶梯】的传说，就是十年前那一届高三学生中传出的。”



    中原中也一愣，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眼神一点点变的凝重起来。



    松川优也和木下说过，他们曾经调查了许多人，却无一人知道传说的来源究竟是什么时候。



    既然如此，横川是怎么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