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单公布半个月后, 柏林电影节开幕了。
它的红毯只有十米,江沅现在不大习惯记者们的长-枪-短-炮,却没办法, 只能按照沈度教他的,放空目光,露出机械的笑来。他的照片被中国媒体第一时间发布出来, 而网友们再次感叹“太美了吧”“江沅绝逼审美异常”“这是美貌而不自知吗”。
江沅还挺不好意思的。他很清楚他长啥样, 给刘照君的海边照只是为了展示一下胖瘦而已。
…………
柏林电影节的参展影片经常多达两三千部。在十天内, 它们会在各个会场进行放映, 其中有的是入围了竞赛单元, 有的是入围了非竞赛单元,还有的只是来亮相而已。比较重要的电影片一般会有两场放映,一场给记者, 一场给观众, 据说是因为参展影片实在太多了, 记者、影评人、销售商一般只坐15分钟,没兴趣就起身闪人并且奔赴下个展厅,桌子椅子乒乒乓乓, 电影导演则会以为屋里观众都不喜欢, 让艺术家脆弱的心千疮百孔。
同志片《柜》早被安排在第二天, 两场放映。
这个时间非常不好。在电影节,分量越足的电影片出场越晚。这个地方讲究人脉, 最厉害的影视公司会让影片压轴,也就是在结束前的周六周日出场亮相——那时活动正在高-潮、气氛正到顶点, 次一点的影视公司则能拿到周四、周五, 再次的也是周一二三。《柜》出品方中帜影视规模太小, 根本无法赢得竞争。
因此, 即使中帜影视还有沈度在第二日早上的场刊上买了一个跨页广告,现场观众还是寥寥,连一半座位都没占上,大的媒体全部没到。
江沅不懂这些,沈度他们没告诉他这上座率是不正常的,还挺开心。
当见到自己的脸在大屏幕动起来时,江沅没忍住,掉眼泪了。
终于,他没有让一个人渣彻底毁了他的人生。母亲禁止他当演员,他挣扎了整整六年,还是坐在了这里,还是回到了正轨。
看啊,他扮演了另一个人,演绎了另一个人,他是他自己,他又不是他自己,当他作为另一个人在大屏幕动起来时,他那么鲜活,那么有生命力。
与平凡的江沅是不同的。
一旁,沈度看见江沅这样,叹一口气,大手抚上对方后脑,轻轻一拨,让江沅的脸转过30度来,用西服袖子轻轻擦掉江沅两颊的眼泪。江沅没动,让他擦了,他半侧着脸,任君摆布的样子,斜着目光继续看片子。
一直到眼泪停止。
几小时后,当电影被放映完毕时,江沅听见整个放映厅响起了长达几分钟的掌声!
电影节的“潜规则”是,对好片子鼓掌,对烂片子跺脚,片子越好掌声持续时间越长,而柏林电影节的观众也是真的十分专业,可以看懂各个国家晦涩难懂的文艺片,知道什么能打动人心,什么不能。
毫无疑问,《柜》是可以打动人心的。
…………
放映完毕,江沅本来以为他们只要等闭幕式就可以了,没想竟然完全不是这样。
在闭幕式暨颁奖典礼之前,剧组众人并不是百无聊赖无所事事的,相反,制片人与导演等有非常重要的一个任务——卖片。
大电影节都有“市场”,柏林电影节的叫作“欧洲电影市场”。所谓市场,就是各国家的电影公司寻觅有卖相的电影,与出品方达成交易,签订合同,购买版权。可以卖的国家、地区大概有50个左右,其中大的市场就是美国、英国、法国、德国这些,小的市场则包括比荷联盟、罗马尼亚/保加利亚等等。海外版权也一直是中国文艺电影收回成本的主要方式。
卖电影的黄金时间是展映后的24小时,因此,接下来的一天,制片人与王金发等与各片商谈判版权,而江沅他们则在酒店很紧张地等着结果。
可是,让王金发与制片人目瞪口呆大跌眼镜的是,24小时过去了,48小时过去了,72小时、96小时也过去了,他们的《柜》连一个海外版权都没卖出去!!!
“天啊……”王金发说,“我只知道华语电影海外版权不好卖了,却没想到……没想到……到这种程度了!”
《柜》是王金发自己十分想拍的同志片,他在美国还有中国都寻觅过投资者,最后,只有中帜一家有些兴趣。于是,知道自己无法过审的王金发制定了策略,打算用海外版权让投资商收回成本,方便自己将来摄制下个电影。
这个圈子对导演们非常残酷。如果人家知道投资了你上一部片的公司赔了,就会对你的新片无动于衷,完全不给任何机会。一辈子拍一部片的电影导演比比皆是。
江沅有些不明白,问:“为什么会这样了呢?我记得,九几年,零几年,甚至2010到2015年,咱们中国的文艺片还很好卖海外版权的呀。”
“我也问了那些片商……结果发现时代变了。”《柜》的制片苦笑着说,“现在,绝大多数华语电影无人关注无人问津……甚至包括那些大导的,能卖掉好价钱的要有卖点、要有眼球,运气成分是很大的。现在,华语电影实际成交的地区数量很少很少,即使成交,也基本上只能够在华人地区放映放映,目标还是咱中国人。导演们的收益只剩电影节的放映费了,几百欧、几千欧的。即使能卖,价格也是低到离谱,比如,5000欧元,海外版权整体打包。”
“……”5000欧元海外版权整体打包,江沅呆了。
制片人又继续说:“非好莱坞的非常难走。网络越来越猛,院线票房本身就低,观众觉得他没必要到电影院看文艺片。可是网络呢……新旧片子乌央乌央,也没有人真愿意为中国电影花钱付费。另外啊,现在大家全都喜欢高刺激、快节奏的片,比较注重个人表达的文艺片日薄西山了。所以,虽然咱们这七八年开始重视海外销售,去市场、设摊位、参加活动……状况反而不如当年,华语文艺电影的黄金时代早已过去了。”
江沅不说话。
制片人:“而且,咱们这部尤其吃亏。开幕式的次日展映,没几个人见过它啊,自然也就无法推给自己国家的片商们了。而且,这玩意儿跟奥运会需要打分的项目似的,影评人们对前面出场的电影都比较保守,为后面的夸留一些余地,这样一来,看了评论的片商们当然也是提不起劲的。如果其他华语电影的推广难度是十年前的两倍,咱们这部《柜》则是三倍四倍了!”
还有:“咱们因为沈大影帝……询价的其实不少,可一个地区也只有5到10万欧元而已……这太少了,我没答应。咱们总共需要收回1500万人民币的投资呢!他们都说片子很好,可就是谨慎极了!”
“……”
说了半天,王金发与制片人等垂头丧气地离开了。
江沅咬唇。
沈度看看他,问:“沅沅,你希望卖海外版权吗?”
“啊?”
“你希望卖海外版权吗?”
“嗯,当然希望。”江沅想想,直接给出他的理由,“首先吧,中帜影视如果亏了王导以后就不好走了。当然,中帜只想要一个名声,可王导是一直抱着海外版权的念想的。”
“嗯。”
“其次吧,我不想觉得咱们欠刘照君什么东西……这样说着有些奇怪,但是,如果王导、张制、你、我、咱们一起做的片子让刘照君亏本儿了,就……仿佛咱们对不起他这个烂人似的! 当然我知道,投资嘛,就证明他接受风险,可还是有些别扭。”
“第三呢?”
“第三啊,”江沅说,“就事论事,一码归一码吧。刘照君low,用‘床戏’当宣传噱头,可他已经被网友嘲了。我觉得,咱们的《柜》质量不错,就应该有海外版权啊……还有,从个人利益出发我也希望版权好走。我也希望更多的人能看到我、能认可我,与《柜》相遇,与辛愿结识。我希望自己第一部片可以有个好的结果,不想让别人觉得这出道作毫无水花。”圈子浮躁,如果某人第一次演电影主角就很惨淡,那以后他一定是会失去很多好机会的。对刘照君,他可不想伤敌1000自损800,不值当,刘照君对他的“low”都过去了,他已经解约,《我与沈度拍床戏》也让刘照君左右不支,而且江沅其实相信,刘照君还不改的话以后是要倒霉的。
“好。”沈度点点头,“我就是先确认一下。”
听了沈度的话江沅有些莫名其妙:“???”
沈度这个p大经管的毕业生难道有办法吗?
沈度转身,一边往外面走,一边给王金发打电话:“王导,你知道吗,其实……版权售卖最重要的是煽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