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穹顶下, 宴会厅灯火辉煌,却是一片寂静。
教皇高坐厅首,他年纪大了, 发须雪白, 五官的轮廓也因为长年养尊处优显得圆和。但常年居于此位, 这张面孔已经与威严直接相连。只听教皇沉声问“发生什么事了”
考文主教身材瘦小, 五官刻板严谨,此时却因为过于激动,面颊上的肌肉不自然地颤抖着。
“冕下,这些天来我遵循您的命令,潜心研究雪人事故的成因, 并兼顾熄星节典礼的调度。忽然发现一件极为可怕之事”
教皇打断了他的话,并对两旁卫兵打了个手势, 道“跟我来,这里并不是汇报消息的场所。”
考文却仿佛根本没听到教皇的命令一般,张口准备说话。
“考文主教”教皇语气严厉了起来。
这时, 一位座位正好在考文附近的领主却开口,目露关切之色“是有关雪人的信息吗”
此话一出, 场中几乎一半的人都来了精神, 彼此议论纷纷。
教皇严厉的目光下,考文眼睛不易察觉地往郁飞尘那边瞟了一下。郁飞尘在阴影里朝他微微一举杯。
像是得到莫大的鼓励,考文的目光又坚定了一些“冕下, 时间来不及了,熄星仪式必须立刻停止不然雪人将在帝国中横行”
众人疑惑, 教皇与他身边两位红衣枢机主教的神情疑惑得却不太自然。
郁飞尘看着教皇冕下阴晴莫测的脸, 觉得这老头比他想象中软弱了一些。如果是他在那个位置, 会直接让卫兵把人拖下去。
然而教皇是宗教领袖, 对世俗贵族们暂时没有直接的统辖权。贵族们的子民都活在雪人的阴影下,听见可能与雪人有关的消息,自然全都迫切地想要听到。教皇如果阻止,面上未免显得有些挂不住。
最终,教皇道“考文,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知道,冕下。”考文直视着教皇,右手却打开了一个微型投影器。
曲线图清晰地投在一面装饰墙上,两个同起同伏的曲线一个代表熄星试验的次数,一个代表雪人的出现频度。连每天凌晨时分二者同时降低为零都画得清清楚楚。
“请原谅我直到最后关头才发现了这两者的联系,冕下,雪人出现的节奏与熄星试验的频率几乎一致,我怀疑,雪人就是熄星过程的副产物我们只是在小范围内进行短暂实验,就在帝国各处引发了这么多雪人事件,一旦今夜正式开始熄星过程,我无法想象那时的场景。”
通用语言中缺少很多专业词汇,考文的语速极快,半是通用语半是秘语,但中心意思传达得很明确,熄星会诱发雪人出现。
周围人们哗然。
在场的人全都知道雪人,也全都知道“熄星”这一创举。
可雪人是诡异的生物体,熄星是教廷用真理征服星星的伟大举动,这两者又怎么可能联系在一起
然而起伏的曲线却把一切呈现得清清楚楚,加上考文主教笃定的语气,一时之间没有人能出声反驳。有个记忆力出色的贵族恍然大悟“我记得,雪人第一次出现,就是在第一年的熄星节后不久。难道真的有关系吗”
话说出口,他察觉到旁人的缄默,也自觉闭嘴了。
沉默仿佛在逼着教皇发话。但在这样的众目睽睽之下,教皇说话的余地已经很小。
保罗教皇注视着那个图表“不能因趋势的相似,就贸然推定事物之间的关系。”
“这”
“可是”
教皇摆了摆手,道“但是,与帝国子民安危相关的事情,不容任何忽视。”
众人的注视下,身着华服冠冕的保罗教皇缓步走下高座,来到考文身边。伸手扶住了考文的肩膀“好孩子。”
然后,他的目光扫过一众神职人员,语声沉稳“停止一切与熄星有关的试验,今夜典礼的熄星数变为一颗,从今天开始,到真正的原因被找到之前,熄星此事,永不再进行”
如此一番,贵族们也弄清来龙去脉,几个意欲讨好的小领主已经开始夸赞教皇对子民的怜爱之心。
教皇道“诸位,真理教廷必会彻底弄清两者的联系,确保熄星能安全地为帝国带来资源。”
温莎则与身边一位长辈对视一眼,白松看着他们,撇了撇嘴,封建贵族们又开始各怀鬼胎。刚才还因为有偿熄星对教皇充满意见,现在为了子民安危不熄了,又惋惜失去了梦中的三百颗地星,总之他们没有满意的时候,每个人都想空手套白狼。
命令一层一层传递下去,原本该是一场熄灭三百颗新星的狂欢,变成了不痛不痒的熄灭一颗星星。外面的平民们对此毫不知情,毕竟教皇从未放出过消息说要熄灭几颗星星。他们只是照例赞美一番教廷与真理后,投入到节假日的欢乐夜晚。
那颗星星熄灭的时候,教皇仿佛苍老数岁,深叹一口气 “希望明天不会再有雪人出现。”
说罢,他转向考文“寻求真理的路上为何总是充满着谬误好孩子,如果这个发现是正确的,你拯救了今夜的很多人。如果是错误的,你也不会受到任何责怪。”
他拍着四五十岁的“好孩子”考文的肩膀,仿佛又多了一个最心爱的学生那样。
考文恭谨地垂下了头“冕下,其实这不是我自己的发现。”
郁飞尘看事情按计划进行,正要把目光从考文身上移开,听见这句话,重新看回了他。他有种不怎么好的预感。
教皇“哦”
“这是唐珀主教给我的启发,他将猜测千方百计通过兰顿公爵转告给我,我这才有了验证数据的思路唐珀主教一向知觉敏锐,能洞察事物内在的联系。”考文说。
这不是郁飞尘想让他说的话。
考文是唐珀的追随者之一,这才会按他的安排行事。他教考文在宴会厅的大庭广众之下说出熄星与雪人的关系,可没让考文交代来源,他要考文说这是他自己偶然得出的结论,和任何人都没关系。
看来是唐珀的重新审判在即,考文按捺不住,要给他将功折罪了。人一旦追随了什么人或物,就会做出偏离理智的举动。把唐珀推出来,会引起教皇再次注意。郁飞尘可从没觉得自己遇到的那两次雪人是意外。
但木已成舟,下一刻,四面八方的目光汇聚到了角落里的郁飞尘身上。
温莎“真的是这样吗”
先前闹得人尽皆知,现在提到唐珀,大家就会想到兰顿。考文主教的话已经说出,无法再收回,郁飞尘面对别人的目光,微笑点头,表示自己幸而能和这样优秀的oga结为伴侣。
人群之中却有一名神情阴郁的神父问“唐珀主教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离奇的猜测”
“这和我们的经历有关。”郁飞尘道,“我和他第一次遇见雪人,是在飞船上。雪人破坏了跃迁设备,我们被困在虫洞内部很久。你们都知道跃迁虫洞打开的时候,宇宙的两个地点重合,飞船可以在两个地点间穿梭。”
考文点头“熄星的原理也是这样,用镜星打开通道,使新星和死星重叠。”
“那次航行过后我们知道了虫洞内的危险,霍普神父可以作证。但是我们忽然想到,飞船使用的虫洞已经那样危险,星球之间的虫洞岂不是规模更大。”
忽然有位神父道“难道是镜星打开巨大虫洞时的能量波动过大,引起了更大范围内的异常”
听者齐齐变色,郁飞尘不说话了。
这是教廷的人自己说出的话,与他和唐珀无关。
虽然,他也是这样猜的。
教廷做到了很多事,他们能攫取新星的热量作为能源,也可以随心所欲熄灭它们以获得宜居的地星,但这真是现在的教廷能完美控制的技术吗
扭曲空间,在遥远的两地间形成能与一颗星球相提并论的巨大虫洞通道,这种强度的动作怎么可能不波及到周围的空间。于是灾难就悄然降临在帝国了。
没想到,简短的一问一答却给了白松不少启发,他这些天填鸭一样被塞进太多知识了。
“你说得没错,”白松拧眉道“虫洞是连接两个地点的通道,打开巨大虫洞时能量波动过于剧烈,扭曲了其它的空间,也许就造成了其它小型通道的出现无数个不稳定的小型虫洞遍布在宇宙里,也许一个人走着走着就”
白松确实可以出栏了,郁飞尘想。
熄星时,空间的裂缝遍布了整片宇宙。假如一个人面前正有一个,而他走了进去
在这一端,他就蒸发了。
那他还会活着出现在另一端吗
不会。因为那不是个平和的通道,而是一条暴烈的窄径,里面全是错综复杂的力场,生命被吞噬,物质被湮灭,只在那头虫洞的另一端投射出一个稍纵即逝的雪白剪影,也就是所谓的”雪人”,它连接着虫洞,和现实世界已经不再处于同一个维度,所以才会造成那样诡异的破坏。
雪人不是另一种生物,而是被扭曲了的人。
可这些空间的裂缝仅仅只是对人有害吗并不,只是蒸发一个人容易被发现,消失几件物难以被察觉罢了。它们也不只存在在人类身边,而是随机出现在宇宙各处,在无人的深空中,甚至是星球坚实的内部。在看不见的地方,这个世界已经千疮百孔,灾难正在酝酿。
所以,唐珀看到那张曲线图的时候会说,支配远超自身的力量,是一种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