壁画最后,迤逦的刺绣地毯尽头,高陡的阶梯通往一张黄金王座。国王身着礼服和猩红的披风端坐其上,微笑着迎接他远道而来的宾客。那位忠诚的武士身着雪白的甲胄立在国王身侧,怀抱着大剑。接下来的一张壁画着意展现了国王对这位武士的信重,客人们献给国王的礼品皆要由武士过目后再呈上。
再往后是几张客人献上礼物时的特写。一位奇装异服的使者献上了难得一遇的珍禽异兽,请求得到一些教给人民该如何种植作物的书籍,国王欣然应允,并派遣宫廷学者帮助他们。一位绰约美丽的少女捧上了精心酿制的美酒,国王将自己王冠上的红宝石送给她作为回礼。一位高大魁梧的战士带来了可以冶炼强大武器的精金,国王承诺王国的军队会保护他的部落免于外族的入侵。
其余人也大抵如此。有时候国王的馈赠远多于使臣的贡礼,这并不是一场单方面的献礼,更像是一场盛大的外交典礼繁盛强大的王国在英明神武的君主的统治下如日中天,并且慷慨、不计回报地帮助和保护着周围大大小小的邦国。
如果事实真像壁画上所画的那样,那这位国王一定和安菲很有共同语言。郁飞尘想。
跨过一道穹顶门,地板的触感变了,从冰冷的墓室砖石变成了有些柔软的材质,烛火照耀下,他们走上一条在岁月中腐朽了大半的刺绣长地毯。
他们在人潮中选择了一个不很靠前,也不很靠后的位置,可以有足够的时间来观察情况。
鲜红士兵拄着长刀整齐地侍立在两侧。虽然这样说有失礼貌,但安菲觉得它们这样站着的时候,向前悬吊的一排眼球格外像是照明用的路灯。
熊熊燃烧的火把映亮了奢华而宏伟的殿堂,墙上也被凿出壁龛,点着数以万计的蜡烛,到处可见精美的雕像。
这个国家并没有类似神明的信仰,雕像和图腾都是为了赞颂他们至高无上的君王。
随着越走越近,前方的景象也逐渐清晰。
尽头处竟是一个由千万计的珍宝堆成的高山,陡峭的台阶也全然由它们组成。在最高的地方,黄金王座上,坐着一个高大、修长的人形。他身着礼服,披着猩红的披风,头戴镶嵌宝石的王冠。
地面和墙壁上的蜡烛很难照到那么高的地方,君主的面容也就隐藏在了黯淡的阴影当中。
两只长着尖耳的鲜红色、如被剥了皮一般的恶犬伏在君主的脚边,它们体型巨大,转头看着人群的时候,眼神里透露着邪恶。
安菲在观察。
地毯、大厅、黄金王座,这都是壁画上有的东西。可那名本该一直在君主身侧的武士此时却并没有站在这里。由于某些原因,安菲对这种职位总有一些特别关注。
小郁一定也发现了这个问题,因为他看见小郁在看那两条恶犬,目光中流露出思索。
走在最前面的那具尸体恭敬地走上了珍宝堆成的台阶。它献上的宝物是一只有半个人那么高的鸟,装在精雕细琢的笼子里。
那鸟显然已经在岁月中成为了一具骸骨,笼子也腐朽得只剩一半了。但国王似乎并不介意。礼物被递上去的时候,两条恶犬将它嗅闻一番,然后放行。
于是君主接受了它,他指了指身处的这座珍宝堆成的高山。意思是这些东西你可以随意拿取。
欢欣鼓舞的情绪从尸体身上流露,它挑选了几本书回去了。
接下来上前的是一位少女的尸身,她褴褛的衣衫勉强蔽体,皮肤风干成褐色,只有骨骼的轮廓让人能想见其生前的美丽,她捧着一个酒罐,并在君主收下后指了指他王冠上的红宝石。然后她就得到了它。少女将宝石放在自己的心口,用跳舞一样欢快的步伐走下去了。
这一切和壁画上那么相似,却又那么诡异是一出由骸骨和尸体、怪物和出演的默剧。
尸体们有序上前,献礼的动作如此真诚,而慷慨的国王有求必应。一切都有条不紊。
转折出现在一位客人身上。
这位客人将礼物托盘举过头顶,恭敬地上前,他的礼物是一套由水晶雕琢成的酒杯。天然的宝石没有腐朽,没有生锈,在一众礼物中,它算是相对美丽的那种了。
奇异的是,对所有礼物都平静收下的国王见到这礼物后,居然好像表现出了喜爱之情他让客人再往前一些来到近处,然后把它们挨个拿在手里端详,甚至让卫兵拿来蜡烛照明。
国王用蜡烛照亮了水晶酒杯,蜡烛也照亮了他的脸。
那真是一张正当盛年的英俊的面孔,即使已呈现出死尸特有的泛着茄青色的苍白。他缓慢地转动杯柄,让烛光照亮酒杯的每一处纹样。眼神极其专注,如同看向自己的情人。
国王对这礼物的满意似乎是显而易见了,献上这礼物的客人脸上已忍不住浮现了笑容。
下一秒,国王眉头拧起,勃然大怒
他将水晶酒杯重重掼在地上,破碎的声音响彻死寂的殿堂。然后他从王座起身,拂袖将托盘上所有杯子都扫落在地。
随着他的动作,两条剥皮恶犬喉中发出低沉的呜呜声,身体伏地,然后闪电一般窜向客人
尸体客人被扑倒在地,一条恶犬咬断了他的喉咙,带着惊恐表情的头颅骨碌碌从上滚到下。另一条犬破开了他的腹部,不过十几秒,这位客人已经变成了几十块碎片,被两只鲜红的恶兽吞入腹中。
发怒后的国王坐回了他的位置,下一名客人继续上前,这位客人的礼物是数箱精美的珠宝,国王平静地收下了。
接下来的一名客人的贡礼是一套精美的酒器,很遗憾,酒器中当然含有酒杯。国王再度拿起那酒杯端详,继而露出怒容,恶犬一拥而上分食了那名客人。
杯子,又是杯子。
途径的那些藏宝库里,也缺少了杯子。这是国王的禁忌。
郁飞尘自然而然想到了他们走进的是一扇雕刻着杯子的大门。
献礼继续平稳进行,二十几个客人全身而退,并拿到了他们的回礼,六位客人由于礼物中含有杯器沦为了恶犬的食物。
排在郁飞尘和安菲前面的尸体越来越少。郁飞尘的眼睛总是看向国王的腰间,随着国王怒而摔杯的动作,那地方总显得有些奇怪。
很快,他们前面的一位客人也献上了礼物。
郁飞尘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国王,安菲低声对挂在他肩膀上的半截婴儿说了些什么。
半截婴儿挎着小花篮从安菲身上跳下,用它的单腿蹦蹦跳跳登上了阶梯途中不可避免地弄掉了许多简单堆放在阶梯两旁的宝物,但宽宏大量的君主不会计较这无伤大雅的插曲,他接过婴儿送上的藤编花篮,里面盛满了腐朽成漆黑颜色的花枝。
礼物被收下,婴儿欢快地蹦跳了几下,然后它举起唯一的胳膊,扯了扯国王那猩红色的华贵披风。
国王将自己的披风解下来送给了它。
婴儿咧起只有一半的嘴唇,发出无声的、欢快的笑,将沉重的披风领子高举过头顶,拖着它一蹦一跳地下去了。一路上,披风扫落了更多的宝物,带着它们一路叮叮当当滚下去,如同一场小型塌方一般,殿堂里顿时充斥着奇怪的混乱声响。
郁飞尘对此已经见怪不怪了。
当他和安菲同时出现在一个副本的时候,总是会有一些奇怪的热闹可以看。
下一个轮到安菲。
后面的尸体群中,两个戴着黑框眼镜的古板青年都把目光投向了那道白色的身影。
“观察他的举动”
“解构他的灵魂”
喃喃低语,用只有他们能听到的频率传递着。
安菲走上去。
身着白袍、面孔美丽的少年在一众陈年腐尸之间显得那么格格不入,当他从容优雅地走上珍宝堆积而成的阶梯,整座殿堂似乎都增添了色彩。
安菲平静的目光扫过脚下的阶梯,然后在国王面前站定,一个不卑不亢的姿态。
国王缓缓抬起眼,等他献上礼物。
隐在尸体群中的两位鬼牌也等待着,性格和为人会从行为的细枝末节中透露,这是一个分析那位主神心理的好机会。
只见安菲将半拢着的手递到国王面前,纤长的五指缓缓张开。
手心上,静静躺着一颗什么小得出奇的物品。
以至于国王不得不眯起眼往那里瞧去,才能确定到底有没有东西。
郁飞尘轻叹了一口气,开始思考是不是应该直接给安菲一些钱了,难为他了,竟然能在滴水浮尸送给的一捧珍珠里精挑细选出了最小的那一颗。
国王和安菲静静地对视着。
安菲的神情,很认真,很坦然。
一分钟的沉默后,国王从他手里捏起那枚像绿豆一样大的珍珠这需要十分小心的动作,下一秒,国王把它缓缓丢进了身旁的珍宝堆里。
既然国王接受了这个礼物,那么已经献上礼物的安菲也就可以提出合情合理的要求。
只见他以一种理所当然的态度指了指国王华贵的刺绣外袍。
但凡有一个正常人在这里,都要因这一系列动作产生发自内心的疑问这是否真的是一位永昼主神应该做出的举动
连鬼牌都沉默了。
有求必应的国王这次依然保持了一个合格君主的风度,他解下外袍递给了安菲。
安菲施施然走下去了。
下一个轮到郁飞尘。
走到国王近处的时候他看着脚下的珠宝堆,在下面的时候看不清,到了这里才看见,离国王越近的地方,宝物中杯子器皿越来越多,黄金的、象牙的、镶嵌着各色宝石的,王座几乎是在形形色色各种质地的杯子的环绕之中。
他收回目光站在国王面前,姿态中竟然流露出和安菲如出一辙的坦然自若。
接着,他伸出手。
手心里静静躺着一枚圆润的珍珠,如果非要形容大小,那它也许比安菲那颗大了一点儿。
“”
作者有话要说鬼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