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雾氤氲,晨晖暗淡。
这个醉梦中的城市,总是让人感到窒息。
两辆插着膏药旗的三轮摩托车在盛京大路与勤耕路交叉路口并排停着,三个关东军士兵端着枪在查看些什么,两个士兵一边吸着烟,一边叽里哇啦地说着什么。
太白居酒楼的伙计麻五拆卸着门板……
豆腐匠老贺头儿推着小车停在了门前:“麻五老弟,今儿个早啊?”
“哎呦,老贺,今儿个您是正点到达呀?老规矩,六盘豆腐。”麻五收好了门板,赶快走下台阶帮忙,“您怎么从前门过来了?走后门方便,这我还得让人向后厨多挪几步。”
“麻五老弟,不是我小老头非得要麻烦你……”老贺头儿转身看了看街口的几个日本后,压低嗓音说,“后巷里都是警察厅和日本关东军的大兵……把路口都堵死了,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
“哦……那是怎么回事?这一早的又在搞什么?”麻五机警地看了看那几个日本大兵。
“谁知道呢,这年头,老百姓难活呀,还有呢,你家郎老板要的豆腐皮儿我都带过来了,记得拿下来,嫩着呢,嘿嘿……”
“哦,好好……老爷子,你慢点儿,这台阶过了还有门槛呢……”麻五嘴里叮嘱着,心里暗想,这是又要出事…
正在这时,警察厅特务科行动队队长谷茂林带着三十多个手下蜂拥而至。
他公鸭嗓中带着威严:“全都站好了,围住了,不许放走一个!”
麻五低声对老贺头儿说:“您老把那两盘豆腐搬过来,就快点儿走吧,这些黑皮狗要搞事。我得马上把老板召唤起来。”
“明白,全都有我呢,你快点去吧,这群狗东西不仅烦人,还恶心人……”
老贺头从店里出来,边走边低声骂着,只见谷茂林操着手里的鞭子背着双手来回走。
这谷茂林此前在太白居被骆霜晨教训过,他也知道这个酒楼不能随便进去,但是他也心知肚明,自己刚刚把杏花转送给喜好做人皮灯笼的中野琥逸,就在当夜,一个大活人就从戒备森严的纠正局被劫走了,中野还被打成重伤,住了院,不仅如此,新京城传言的恐怖人皮灯笼的事也一定被打劫的人知道了,他怀疑只有这郞老板能做出这事来,但苦于目前没有证据,如果贸然进去查问,不就等于告诉郎鹤兰是自己把杏花暗抓起来的,这样没有脑子的事他不会做的。
“都给我精神着点儿,把整个街口给我封死了,严查生面孔的人。”
老贺头看得明白,这哪是封锁街口,就是冲着太白居来的,后巷封了,前面整街封了,就是欺负人家老板是女的。
“我说这老头儿,你是哪里来的?”谷茂林故意大声叫着,“你给我过来——”
“老总,嘿嘿……我是豆腐匠老贺,这前后十来条街巷没有不认识我的,我每天早上都给太白居送豆腐,您看……”老贺先瞪了几下眼睛,硬从脸上挤出笑容来,走到了谷茂林的面前。
“啊……老贺,豆腐匠……送完了麻溜儿走……警察厅正在缉捕要犯,看你都土埋到肩的人了,也没有攀墙的功夫。”谷茂林心知肚明,昨夜他就被折腾了半夜,自己也是懒得和一个豆腐匠磨嘴皮子,“好了,别多说了,把这两盘搬完就赶快走。”
“好,好的,老总。”老贺满脸陪笑,低声暗骂,一群杂种,吃人饭,不干人事。
郎鹤兰睁开了惺忪的睡眼,披着斗篷,散松着一头黑发已是站到了酒楼的廊檐之下。
“我道是谁呢,又是谷队长,一大早的在我太白居搞什么大阵仗啊?你们倒是保一方平安,还是搅一方清梦呢?”
“啊呵呵……打扰您了,郎老板,小的茂林哪敢呀?这不昨晚有人潜入思想纠正局行刺了协和会的中野太君,现在正全城搜捕呢,我呀都折腾半夜了。”谷茂林心里明白,那个杏花被救走了,这郎鹤兰有很大的嫌疑,他们二人的底细彼此都知道的,当年要不是郎三刀把他驱逐下山,他也没有今天的地位,他一直耿耿于怀,怀恨在心,他也知道这个女人更是不好惹,先拿杏花做个人情,哪里知道快煮熟的鸭子飞了,中野最近密捕的女人好几个,他还没来得及享用呢,就让人给救走了,他心有不甘,“我这也是混口饭呀,上支下派,这活呀不好干啊。”
“你这么一帮子人,起大早来上门,让不让我做生意倒是在其次,我这醒来还正有事要找你们警察厅呢。”郎鹤兰对昨夜的事,她心里明明白白。
“这话让您说的,你的干弟弟是我们警察厅的副厅长,您的事就是我们警察厅的家事,你让麻五打声招呼就行了,还劳你亲自知会?”谷茂林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我的贴身丫鬟杏花你不很熟悉么?”
“熟悉,那个妹子当年还是我给领上山的呢,那时才9岁,如今都长成大姑娘了。”谷茂林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昨天晚上这丫头打破了我的一个青瓷花瓶,当时我也是心情不好,就骂了她两句,然后就跑出去了,谁知道整夜都没回来,我正要报警,让警察帮着找人呢。”郎鹤兰看谷茂林游移不定的眼神,心中就明白了七八分,一定和这条恶狗脱不了干系。
“那……还……还有这事?真的丢了?不至于吧,那丫头的辫子功厉害得很,一般人也奈何她不得呀,也许是故意和你使脾气呢,也许就……就回来了……”谷茂林明显感觉自己的后背冒虚汗。
“这丫头在新京一无亲无故的,一晚上能去哪里呢?这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可怎么办?我的丫头,命就是我的,我骂可以,别人动她一根毫毛,我活剥了他。”郎鹤兰二目喷火一样瞪着谷茂林,“你要是忙活你的抓什么行刺中野的事,我的事就找我的干弟弟去了。可有一条,老谷,谷大队长,你无论怎么样不能封我的酒楼,要不然,有你好看的。”
“那是一定一定,不能影响你的生意。”谷茂林仿佛感觉到他密捕杏花的事,让郎鹤兰知道了,只是苦无证据,他也不能把事搞得太僵,“我让他们别堵着酒楼的门。”
“都给我听好了,把酒楼的门口让出来,别耽误郎老板的生意。听见了没?”
郎鹤兰转身的当口,当啷一声,一把左轮手枪掉在了地上。
谷茂林扭回头的当口,两眼一亮,他想要说什么……
郎鹤兰娇躯俯下,拾起了手枪,自言自语道:“这是我干弟弟给我的防身家伙,只是不知道好使不好使,我还没试过,怎么,老谷要不你当回靶子,我练练手?”
“郎老板,大妹子,这个玩笑可开不得,毕竟我们都是从哈尔巴岭上下来的,枪不长眼啊……”谷茂林可知道这个女人真要是发起火了,可是惹不起的。
正在这时,一队关东军拥着一台黑色轿车,疾驰而到。车门开了,是陈骢,毕恭毕敬拉开了车门,车上走下来了丰臣久木,他脸色阴沉,不苟言笑。
陈骢向关东军士兵一声招呼,立刻将郎鹤兰围了起来。
郎鹤兰不慌不忙,转过身来,她知道这个场面不是没有来由的:“丰臣将军,陈科长,这是要干什么?”
“干什么?老谷先来到了这里,想必你也知道了昨夜协和会中野大佐被刺杀的事,天亮时候,我们在中野大佐的手中发现了这个……”说着,陈骢把一方粉色丝绸手帕拿了出来,上面绣着一大两小三朵牡丹花,花叶花瓣上带着几块红黑的血渍,手帕的一角用绿色丝线绣着一个“郎”字,边上用红色丝线绣的方形印“太白居”。
“郎老板,这是你的贴身手帕吧?怎么会在刺杀现场?”丰臣久木一口流利的汉语句句带着质疑和怒火,“到我的那里走一趟吧?”
谷茂林顿时来了精神,我说对了吧,我提前围起来吧:“来呀把这里都给我封上,老东西躲远点。”他一脚踹翻了老贺头的豆腐车。
郎鹤兰心中猛然一惊,她知道了是昨晚不小心丢在了纠正局那里,娇颜沉静下来,背着手,走下台阶来:“将军,陈科长,我昨夜就在我家里休息,哪里也没有去,就凭着一个帕子,就怀疑是我刺杀中野太君,这明显就是栽赃陷害!”
陈骢心中这个美呀,这个女人仰仗着纳兰和陆黎,从没把我当过人,这回我看你们神气到什么时候,朝着谷茂林说:“等什么?把酒楼封了,任何人不得外出,可能郎老板还有同党在里面呢。”
谷茂林心领神会,吼开公鸭嗓:“都等什么前后门一并封起来”,他上前一把抢下了郎鹤兰手中的左轮手枪,“一个女人还带着这个,哪里像个开酒楼的?”
“慢着!枪你怎么拿走,回头要完璧归赵。容我进去换身衣服,再随着你们走。”郎鹤兰从容不迫地转身重上台阶,她知道丰臣亲自上门来,她不跟着走是不可能的。
谷茂林刚要上前阻拦,陈骢也喊出来:“没那个必要了——”
丰臣久木上前从谷茂林那里拿过来那把精致的左轮手枪,他反复观看:“非常漂亮,这是美国史密斯-韦森的收藏款,定是行家所赠啊。陈桑,谷桑,你们不要对郎老板这样么,女人出门怎么能不打扮一下呢?”
陈骢点头,表示遵从。
郎鹤兰进去一会儿,高挽着秀发,着一身酒红色旗袍,披着羊绒披肩优雅地走了出来,她的身后是依依不舍的邱紫坤、神色慌张的麻五。
丰臣久木色迷迷的眼神在郎鹤兰风姿绰约的体态上凝视着,嘴角不知不觉地留下了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