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吧。”
得了允许,夏月白慢步去那棋盘对面坐了。
虽然就算是没有这声允许,也没什么差别。
她还是一样会过来坐下。
时间剩下不多了,没必要浪费。
“…”
脸上不悲不喜的看着对面这个鬓发斑白的男人,眼神有些恍惚。
“我以为你会再晚几日才会过来,看来是想岔了。”
一手捧着本棋谱,一手提着棋子,在那棋盘上对照着摆好。
每次看到这人的面容,夏月白都会生出些沧桑之感。
毕竟从第一次见到,到如今,已是实在太久。
多少个春秋冬夏,这眨眼间,就已经全都成为过去了?
“想来你还是和前番一般的说法吧,不巧的很,我也还是一般。”
手起手落间,目光也没离开那棋谱半寸。
总算是这里就只有她俩二人,才让夏月白不会误会了这人是在对些什么旁的人说话。
“若是,就免了吧,你还可以省些时间。”
夏月白低头。
看了看自己的手,翻动了一下。
皮肤还是如往日一般晶莹剔透。
只是隐隐的开始显出些青色来。
随着她的动作,那抹青色似乎又深了些许。
“我找到答案了。”
放下手,夏月白看向棋盘上渐渐成型的阵型。
轻声开口。
那摆棋的手,顿了一下。
转瞬而已,若不是夏月白正看着,怕是都察觉不了。
“你知道的,根本就没有答案。”
那人的目光没有离开那本棋谱。
棋子落盘,滴水不漏。
“嗯,我知道。”
听到夏月白的这句话,那人的视线终于是转了过来。
看了夏月白一眼。
只是一眼,便又转了回去。
不再言语。
一时间安静了下来,只剩下那一声声棋子落盘的轻响。
这时间,窗外的城市苏醒了过来。
车流涌动不息,人潮川流不止。
在停滞了这些日子之后,这座城市又重新恢复了生机。
今日天气不错。
早早的便出了太阳。
不过飘着的云彩也不少,应该不至于太热。
是个适合出去逛逛的好日子。
“但是,我找到了答案。”
停顿了良久。
夏月白一开口,却仍是这句话。
那摆棋的手,又停下了。
不过这一次,却没有继续下去的意思。
“这对他并不是一件好事。”
收回了手,放下了棋谱。
那人终于看了过来,视线没有半点偏移。
“我知道。”
夏月白迎上了目光。
“…”
两相沉默无言。
直到夏月白起身准备离开,那人都没有再说些什么。
只是那么静静的看着她,又或许是在看着某些其他的地方。
“你真的不治了?”
待到临去之时,那人在身后突然说了句。
还是这个问题…
夏月白没有出声,摇了摇头,转身离去。
那年,她说了那句“我便不治了罢”。
如今,她的想法也是没有半点改变。
…
夏月白想过,她对华青衣的感情到底是什么性质。
这个问题,每一次见到那双陌生的眼神,她都会再一次想起。
那个记忆里已经没有丝毫她的身影的人,还是她那年怀抱花糕一路追随而去的人吗?
究竟是她痴迷着那一道熟悉的身影,千载一路追逐而来?
还是她仅仅只是出于习惯,刻板的坚持了这千年之久?
想的多了,她便也不知道了答案。
一件事情,只需坚持月余,便成了习惯。
而如她这般,一件事,轮回往复了无数次,又哪里还分得清这里头的差别。
有时候想想。
或许那个让她爱到魂魄里的男人,已经死在了那年她的手中。
就在她亲手喂那个男人吃下那些东西的时候,那个男人或许就已经死了。
就算是一次次的重又睁开了眼,那也不过是一个有着相同皮囊的陌生人了罢。
那个陌生人会离开她的世界,去见识外面世界的风景。
或许还会爱上一个另外的女子,相偎相依。
一路走走停停,然后在旅程的终点,由她亲手阖上他的双眼。
等待下一个轮回的开启。
他的世界,有着光华万千。
夏月白的世界,却只剩下他了。
一片黑黑白白之中,也只有那一个背影还能让她魂牵梦萦。
那个鬓发斑白的男人想做些什么,夏月白隐隐心中早就有了准备。
虽然华青衣…虽然师父从未提起过那个男人的身份,不过两人那诸多的一致,聪慧如夏月白这般,早就想明白了。
她这一趟本不用过来。
时日无多。
但是她还是来了。
因为…
“我不准你死!”
想起那时候的情形,夏月白也不知该不该笑笑。
如她这般能够寻见长生之道的人,史书上都未见有提及过。
那么些君王权贵苦心孤诣,终其一生都未能得见的东西。
却被她这样一个曾在早市乞食的微末之人那般简单的寻见了。
还是因着些那般无谓的缘由。
实在是好笑。
更好笑的是,她还用那些东西,亲手抹杀了那个她心心念念的男人。
夏月白想拧出一个笑容来,只是面上好像已是不受控制了一般。
只见了努力,未见了成果。
可能是因为,她自己也已经不清楚该如何笑了罢。
…
“先生。”
夏月白去了片刻。
这只剩那一人的房间里,又多了一道声音。
表明了自己的存在之后,便没了声息。
就算是那个唤他过来的鬓发斑白的男人沉默不语,也是没有半点焦躁的模样。
“…”
先生一手持着棋谱,另一手里夹着一枚棋子。
不过眼神却没有半点落在这些事物上。
侧着头,抬眼看着窗外。
那一片片流动的云,印在他的眼里,显出些伤感的形状。
“名额多出来了一个,去问问还有些什么人没算上的,看着安排一个吧。”
突兀的开口,打破了沉默。
先生说出来这句话,似乎用了多大的气力。
一句话说完,整个身影都看着弯下了些。
一旁候着的那人,猛的抬起了头!
瞪大的双眼里闪动着惊喜的神色。
嘴唇翕合了一阵,才回过了神。
磕磕绊绊的应了声是。
重又低下的头,掩住了脸上的神情,但是那微颤的身躯,还有那紧握的双手,都透露出了一些额外的信息。
先生挥了挥手,这就是要交代的全部内容了。
那人激动万分的退下,没想到交代的竟是这般轰动的消息!
“…”
左右再没了声响。
先生放下了手中的棋谱,那一枚棋子也丢回了棋盒之中。
既然心思已不在此,自是应当就此放下。
“别人求都求不来的东西,她倒是看得开,听得那般说法,叫我也不禁想看看那答案了。”
轻摇着头。
美玉一般的面上显出来个颇有些自嘲意味的笑。
站起身,拍了拍衣摆,抚平了久坐的印痕。
看了一眼那未摆完的棋盘。
转身离去。
…
愁总是要伴着酒的。
一句诗词写得好。
“举杯浇愁愁更愁,抽刀断水水更流。”
大抵上,郑建看过的一些电影小说之类的东西,上头或多或少都有些类似的桥段。
喝个小酒,发个酒疯,最好再发个朋友圈。
要是能带上些有些文艺色彩的话,那就更好了。
不说能不能感动别人,起码自己是挺感动的了。
有一说一,郑建也是想体验一下的。
奈何…
郑建叹了口气,看着面前这杯有些太过热腾腾的茶水。
奈何自家老爷子是个“被”戒了酒的可怜人啊…
“戒德老爷子,不是我说啊,这家里头的招待也太简陋了点儿吧!”
郑建转过身,看着一旁站着的戒德和尚。
连连摇头。
“现在年轻人谁还喝这个啊,这要是啥时候来个小辈的客人,总不能也拿这些东西招呼别人吧…”
戒德和尚笑眯眯的看着郑建。
“当然,我不是说我自个儿啊,咱们就事论事,这不说别的,起码…起码得倒饬点酒水啊…还有酒水啊…还有酒水啊之类的东西吧,对吧,当然!我也就这么一说,纯粹是给您当个参考!”
戒德和尚还是笑眯眯的看着郑建。
“…”
郑建这么一顿说的,自己都有点渴了。
不过看了看那杯有些“太过”热气腾腾的茶,想了想,还是没敢下嘴。
咂巴了下嘴,有些后悔应该自己带点酒水进来的。
大意了哎。
“首长的口才可比你强多了。”
这边郑建终于停下了话头,那边戒德和尚才是笑着开了口。
“刚戒酒那会儿,首长都能一刻不停的骂上一下午,你这啊,还差点儿。”
这些小辈都是在他手里头长起来的。
这家里头可没那么多外头的等级制度之类的东西。
说严重些,就算是现在戒德和尚在这儿把郑建摁地上揍一顿,怕是郑老爷子都不会多说什么。
看情形,说不准…还会上去帮着踹上两脚。
“哎哟!我的戒德老爷子哎!”
郑建被这么给拖了一阵,也不提什么“借酒消愁”的事了。
气氛没了啊。
“我这在外头刚给人小姑娘抛弃了,您就不能可怜可怜我,好歹给弄点什么别的喝的吧,您看!我这嘴都卷皮了!”
苦着脸,扮着可怜。
撅着嘴往那戒德和尚跟前凑。
不过被戒德和尚一把又给按回了凳子上。
郑建也是很有骨气。
在哪里被按倒,就在哪里坐下!
声儿都没吭!
“行了!我给你找点别的东西去!”
面对着这么个难缠的郑建,戒德和尚也是有些哭笑不得。
郑建说的话,他自然是没半句相信的。
看那嘴唇上光亮的很,哪里有郑建自己说的什么“卷皮”之类的。
不过这位首长的大孙子那难缠的脾性,他是再了解不过了。
若是不给他糊弄过去,怕是得闹上一上午不可!
那哪里受得了!
虽然刚才说的漂亮,什么听着首长骂一下午。
但那是还年轻点时候的事了。
现在啊…
戒德和尚出去找些别的喝的去了。
郑建这跑回来了,那老爷子愣是沉得住气,也不过来看看。
郑建自然更沉得住气。
反正不愁吃不愁喝,呵呵,不是夸张,他能一直沉下去。
没多大会儿,戒德和尚就回来了。
这般年纪了都,腿脚还是灵便得很。
不愧是能一只手把他按在凳子上的人!
“嘭!”
一个瓶子被放到了郑建面前的桌子上头。
戒德和尚笑着看着郑建。
郑建看了一眼那瓶子,回过头,总觉得戒德老爷子脸上的笑有点坏坏的。
要是放在年轻那会儿,这样坏坏的笑,怕是要迷倒不少大姑娘小嫂子吧。
“喝吧,我问他们现在年轻人都喝些什么,他们就给拿了这个过来。”
郑建摇摇头,这句话只有前两个字是真的吧。
不过有的喝总是好的,比起那热茶,这个还是很不错的。
两害相权取其轻。
郑建不多矫情,拧开瓶子。
手一提,头一仰。
几声“咕咚”之后,那瓶子就给吹空了!
喝完的瓶子也不放下,就那么紧紧的捏在手里。
低着头,整个人像是憋着一口气,憋得都有些颤动起来。
“胸腔里的这股憋闷,这就是愁的滋味吗?”
郑建抬起头,脸上都难受的皱了起来,眼睛也是红红的,像是才刚哭过一阵一般。
嘴里还在说着些胡话。
看得一旁戒德和尚耸着眉头想笑未笑。
“不就喝个汽水儿吗?也至于你这样,作怪!”
戒德和尚话音刚落。
“嗝儿!”
郑建便打了一个老长的嗝。
戒德和尚终于没忍住笑了出来。
走过去帮郑建顺着气。
“你这是多渴了,汽水儿有你这么整瓶吹的吗?”
一个嗝打出来,郑建的脸色明显好了许多。
只是眼睛还是红红的。
有了戒德和尚的帮忙,没一会儿气也顺了。
整个人都松垮了下去。
“哎哟!爽了爽了!”
眯着眼睛,一脸满足的拍着肚子,惬意不已。
戒德和尚对郑建这懒散样子见怪不怪。
既是顺了气了,便收回了手。
他是出家之人,没有子嗣。
这些个他看着长大的小辈,他都是当作了自己的小辈一般关照。
眼见着他们这一个个的长大成人,他心里也是欣慰不已的。
“对了,戒德老爷子,有个事儿。”
郑建还是那么懒散的瘫在凳子上。
赤红的眼睛睁开了些。
戒德和尚以为他是又要耍宝,没在意,嗯了一声。
“年前那会儿,我被老爷子赶出去了之后,是谁给老爷子把腿治好了啊?”
郑建神情随意的问了句。
一旁还在笑着的戒德和尚,瞳孔突然就猛的缩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