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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命
    生者,当用死药。



    何谓死药?



    凡去生机以入药者,皆为死药。



    药草,大多都是要晾晒处理之后才可入药的,既是便于存放,也是去生机。



    有生机,则易变,则药性不稳。



    自然,用药的难度便就高了许多。



    药物,亦是如此。



    有以生物入药的,多半是取血肉身体,或是以手法处理,或是以其他药物镇压药性。



    总的说来,也是为着稳固药性而去的。



    那么。



    这是正,中正之法,中正的中医之法。



    也曾有过许多以活物治病的医者,青史上留下过姓名的,不少。



    但为何会因此青史留名?



    是他们医术过人吗?



    也不尽然,单只是为着一个“奇”字。



    以活物治病,是为“奇”。



    奇,少有,才能称之为奇。



    这是以生药,医生者。



    那么。



    是否有存在反呢?



    以死药医生者的,反面。



    以生药,医死者。



    是否也可行呢?



    医道一途,源远流长,才能特异之人层出不穷。



    既是后人都能想见的问题,那些开辟道路的前人自然没可能未曾设想过。



    起死回生。



    这个对于医者至高的赞誉,划定了医者的界限。



    既是对于医术高超之人的赞许,也是关于医术想象力的尽头。



    因为无数的前人都已证明了,医术的极限,便是生者。



    而越过那条线。



    便不再是医术。



    “她真的是个天才…”



    华青衣两眼无神的看着天花板。



    眼里满布着血丝,脸上颜色尚好,但是唇上多了一层浅青。



    若是在以前,他这般年纪,已是到了要开始蓄须之时。



    只是到了如今,才须得常常修整。



    不过华青衣平日勤加打理,这般形容,却是少见了。



    书桌上打开的书籍散乱了满桌,面前的那本手记也是胡乱写的满满当当。



    茶杯,早早的便空了,许是时间过去的久,杯底亦是早就干了。



    又是一夜未眠。



    华青衣终是窥见了些不可见的真实。



    那条路,竟真的能走过去么…



    …



    路,已是不想走了。



    一路追逐而来,总觉得时日匆忙,可真到了这放下的一天,却又觉得有些太过闲暇。



    最后的时光,夏月白已是祛了那些以往的桎梏。



    憋闷了这么些年了,也该重新体验一番生而为人的感受。



    轻哼着歌谣。



    倚在沙发上安静的发着呆。



    原本还会闹出些声响的小家伙们已是托人送走了。



    一代代的被拘束在她身边,那些小家伙们也该是时候重获自由了。



    就是不知以后可能好好的活下去否。



    桌上放着的一大盘花糕,都放凉了,她也没吃上半块。



    既是吃不下,也是不用吃了。



    只是,总觉得看着身边有些食物,她才心安。



    不禁失然而笑。



    成了这副样子之后,吃饭于她已是一种折磨,但是年幼之时那对于食物的渴望,又让她离不得那些。



    这可实在是有些矛盾。



    想想孩提之时,晚间用过饭后,她依偎在那人怀中,看着那人指着繁星与她讲述的那些神话故事。



    现下,她这般模样,应是同那些故事里的神仙无差了吧。



    辟谷,长生。



    只是那些神仙应当不会如她一般苦痛的罢。



    初入医途,她对那些蛇虫便较那些草木兴趣浓厚的多。



    许是吃过的经验作祟,血肉,总比那些枯草是要好吃些的。



    她学医不精,药草针灸之术,总也不似那人一般纯熟。



    唯有蛇虫这些活药之道,她是要精通许多的。



    曾听那人提起过,那活药之道,起初并非算在医道之中,是后来那人的师父整理归集,才有了那些能传与她的东西。



    只是,终究还是小道。



    活药性善变,如她这般死药都不曾精熟的人,是不当好高骛远的。



    好在那人待她甚宽,加之她一个女子,本也没打算让她继承衣钵,也就随她去了。



    夏月白轻笑一声。



    如今看来,还是她的路子更合适些吧。



    活药,果然还是厉害些的。



    嘴角勾起了些弧度,带着些微的颤抖。



    遇着那人的那些年里,她看着自己年岁渐长,而那人容颜无改。



    其实,早早的便起了些相似的心。



    毕竟,若真是如她所想的一般,倘她不能长生,又如何能与那人永生永世的相处。



    只是一直都苦无头绪罢了。



    她终究是那人教出来的学生,又如何跳的出那人的框架。



    生者,多用死药,少有用上活药之时。



    活药,药性不稳,须得时时看顾,用的愈多,则费心亦愈多。



    稍有不慎,便会失衡,继而一发不可收拾。



    至于那剩下的以活药医死人,她是不敢设想的。



    因为,这世间都没有那般的活药。



    她擅活药,这话,她说得。



    若是没有那人,她于长生的想法多半便到此而止了。



    毕竟若是明知一条路走不通,便不会有那继续走下去的想法。



    但是,那人,就站在那条路的尽头。



    叫她又如何能停下继续追逐的脚步。



    她从接过那块花糕开始,追逐了那人一生,却总是迟了那一步。



    那一步,生药与死药的距离。



    …



    那人用死药,如涓涓细流般,引生机灌溉,循循不止。



    只要不断了源头,便得长生。



    只是那般神药,世间只那一颗,以她的草木学识,又如何能够及得上。



    所以,她便用了生药。



    既是源头不如那死药,那便用生药掐了消耗不就得了。



    没了流失,那这池水又如何还会减少?



    那岂不是也得了长生?



    是,也不是。



    是,生机不去,自然活的久远,相较常人而言,那般长久的生命,已称得上是“长生”。



    以那般难以掌控的活药,达成她这般模样,已是可以骄傲的说一声世上无双。



    也不是,生机流失的再少,也终是在渐渐的减少,便是再节省,沧海桑田之间,也终是会有干涸的一日。



    拖延至如今,才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已足以让她自豪。



    便是那人知晓,赞她一声“天才”也不为过。



    “他可许多年都未称赞过我了…”



    夏月白蜷缩起身体,躺倒在沙发上。



    感受着身体里面最后的生机如同撤下了闸门一般飞速流逝。



    “他说过要治好我,必是还会再来的,只是我呀,不想让他瞧见我最后的模样啊…”



    这间房屋的钥匙,已是那日连同那些小家伙们一起托付给了别人。



    待到约定的时日,便会有人过来帮她处理后事的。



    她这身躯,早已千疮百孔,还是烧了干净。



    起先,她是想把自己埋去那年的早市巷口。



    那是她初遇那人的地方。



    只是年代实在久远,早已失了方向。



    也就只能退而求其次,去埋在那处茅屋的左近。



    虽也是方位模糊,总还是大差不差的。



    而且,真要她埋进那茅屋的里头,她也是舍不得的。



    那茅屋里有她最珍贵的记忆。



    如今这副模样,就算是烧作了灰,也是不应拿去脏污了那些曾经。



    就随意的洒在那附近,许她偶尔瞧上一眼,便满足了。



    “就是不知若是我这般提早些时间便去了,他会不会为我伤心…想来应是不会的吧…”



    她这般的身体,给不了那人任何的承诺。



    早些时候,她还会主动亲近。



    及得近些时日,便已是少有了。



    那人虽是已没了记忆,但每每总是会很快的察觉到种种的不谐之处。



    若是迟些,还可能会遇上一个或是数个心仪的女子。



    若是早些,便会早早的选择孤独一生。



    结局都是一般,只是两种情况都是让她心痛。



    那是她心尖儿上的人儿。



    被别人抢走了,她心疼。



    看着他孤单了,她也心疼。



    只是,她又能如何呢。



    这条漫长的路,她已是陪着那人走了这般久。



    她走不动了。



    那个鬓发斑白的男人想做什么,她明白。



    但是她总不愿意就那般让那个男人死去。



    就算是她明知那已算得上是苦刑,她也不愿。



    她只想让那个男人永远同她初遇之时一般的模样。



    哪怕那个男人递出花糕的人,已不再是她。



    …



    张春华起的很早。



    有昨晚睡下的早的原因。



    明明勇敢的在睡前换上了单薄的睡衣,还化了些淡妆,但是对华青衣像是没有半点影响。



    她不是圣人,虽还算得上有些通情达理,善解人意,对于来自陌生女子的威胁,也会吃醋。



    老妈张素素说,吃醋是正常的。



    不吃醋是因为不在乎。



    她当然是在乎华青衣的,所以吃醋也吃的理直气壮。



    那日看着华青衣没有拒绝的跟着那个陌生女子离开,她便心里有些不舒服。



    那是她约定终身的男人!



    换作以前的性子,她怕是早就忍不住了,只是见华青衣什么都没说,知道其中定然是有些缘由的,才克制着保持了沉默。



    原本说好的“过几日”搬回来,也就自然而然的换作了“隔日”搬回来。



    左右她回去的时候也并没有带上许多东西,这搬回来也就一般没什么东西需要耗费时间了。



    原本以为生活便又要回归那些平凡的日子里去,只是这搬是搬回来了,才发现华青衣却有了些变化。



    首先便是作息变了。



    从她搬回来,华青衣就没有离开过那间书房。



    除了洗漱饮食,几乎所有时间都用在了书房里。



    张春华还是第一次意识到原来这屋里的书有那般多,多到能够摆满一整个书房!



    关于原因,华青衣没有提起,她便也没有问。



    既是连那些事情都同她说了,这个男人是不会刻意瞒着她什么事情的。



    这一点,她很放心。



    然后便是性子变了。



    和以往的华青衣相处,她总有种莫名的舒缓感。



    就像是这世间所有人都匆忙来去,只有这一人在闲庭信步。



    书上说,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张春华觉得用来形容华青衣是在适合不过了。



    但是现在却深沉的如同一潭不见天日的死水。



    里面多了那么些故事,密密麻麻的垒作了黑漆漆的一片,叫她看不分明。



    这个小男人,在她没看着的地方,怎的又背负上了这么些东西!



    …



    始于颜值,陷于才华,忠于人品。



    这是一句挺多文艺小青年都在说着的话。



    却是张春华同华青衣相遇一路走来的写照。



    说来有趣,其实两人之间并没有什么惊天动地山盟海誓的爱情故事。



    就连戳破那一层窗户纸,都是她豁出去颜面主动出击。



    从那检验室里的初遇,到医治好了自家老爷子的多年痼疾,再到相处中的所见所闻。



    恰合了那句话。



    从小到大,她虽是性子同男孩子一般,但是主动的告白,却只那一次。



    这个男人这般匆忙的冲进了她的生活,若是错过了,她应是会后悔一辈子吧。



    所以她进京之时,便直接去到他面前说出了那句话。



    “我们结婚吧!”



    那句话,这辈子她可能都没有勇气再说第二次了吧。



    张春华曾是这样认为的。



    但是,看着呆呆的坐在书桌后,一脸不修边幅的华青衣,那茫然若失的模样。



    一句话突然就涌上了她的舌尖。



    “我们结婚吧!”



    她曾以为上一次说出这句话已是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



    没想到如今却是还能再有些许力气,重又喊上了一回!



    一句话出口。



    书桌后的华青衣愣愣的看向了她。



    张春华自己也愣住了。



    那些力气是如何而来?



    就连她自己都是惊讶不已。



    但是看着华青衣逐渐明亮的眸子,她明白了。



    只是待在这个小男人的身边,她就有用不尽的力气呀!



    明明就一脸不堪重负的模样了,怎么就不来和她一起分担呢!



    难不成那时与她相许此生的话都不作数了么!



    “我们结婚吧!我们结婚吧!我们结婚吧!”



    源源不断的力气涌了上来!



    张春华觉得自己甚至可以这么一直呼喊下去!



    直到叫醒这个总喜欢独自承担一切的男人!



    “听不到吗!听不到,我就一直喊到你能听到!”



    华青衣呆呆的看着她,眼里带着些迷惘彷徨。



    这么久都没休息过,这个男人怕也是强弩之末了。



    连理解她的话都这么困难吗?



    但她张春华是谁!



    趁他病要他命!



    “我们去结婚!现在!立刻!马上!”



    她要把这个小男人牢牢的抓在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