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眼下这种情况, 身为院长的男人才再一次有了非常明晰的认知:面前人与栗原涉绝对是流淌着相同血脉的一家人。
而且,由于年龄的关系,也比他看着长大的小鬼更加懂得何为伪装, 同时也知晓什么时候发起致命性的攻击可以使人无法反抗, 像是一振已经被打磨好的、锋利无匹的刀剑,足以穿透任何阻碍。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然而,就算被逼上悬崖峭壁, 他仍旧强撑着最后一丝理智,拼命甩脱了对方的束缚,接着近乎声嘶力竭地怒斥道:“自以为是的家伙,别以为这间福利院又旧又破就能为所欲为!请出去!我们不欢迎你!”
那番话明显带着压抑已久的情绪, 随之宣泄殆尽。
大约是觉得很容易多说多错, 男人干脆拂袖而去, 一副不愿与人多谈的模样, 殊不知自己匆匆逃离现场的背影看起来有多心虚。
粉发少年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拐过走廊,一直到消失为止, 都没有上前去阻拦的意思。
——跟森先生真是没法比呢, 这位院长,实在是太逊了。
不过能让普通人做到守口如瓶的程度, 估计他身后的家伙应该不简单, 所以比起费尽心思的拷问, 还不如……
栗原涉慢条斯理地将一枚耳机形状的信接收器戴好, 藏在垂落的长发之下, 保证没有人能发现他正监听着另一方的动静。
刚刚他通过大幅度的拉扯动作, 成功掩盖了自己用一枚袖扣型窃听器取代了原本纽扣的小花招。因为是惯用的黑色, 很难获得特殊关注, 而且他了解曾经的院长, 知道对方的穿着习惯,所以一早就准备好了对应的作案工具。
何况,除了经受过特殊反侦察训练的警校人员之外,一般市民根本不懂对应的知识,更不具备太多的警惕性。
他本来是为了以防万一,没想到还真派上用场了。
而有了他那一通堪称精准点射的问话,沉不住的院长自然会与幕后之人进行联系,无意中透露出更多有效信息。
饵已放出,剩下的便是坐收渔翁之利。
满肚子坏水的小恶魔悠哉悠哉地向前踱步,准备再好好找某只忘了自己的小老虎聊聊,打发一下真相落网前的漫长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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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座福利院有条被所有人默认的绝对真理。
即无论发生多大的事情,出现多严重的危机,对中岛敦造成了多恐怖的精神创伤,都绝不可能影响到他的食欲。
大胃王永远在积极营业中,吃不饱也要做吃得最快的那位。
结果等大家结束了餐前祈祷之后,居然发现了令人极度惊悚的现状——芦苇般瘦弱又能吃的白发少年竟面对着饭碗发呆,半天也没有动筷子,仿佛失去了进食的**!
没人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连年龄尚小正牙牙学语的几岁孩童都忍不住瞪大圆溜溜的眼睛,犹如发现了什么忽然出没于餐厅的野生动物一样,直勾勾地盯着他看个不停。
中岛敦对此一无所察,始终深陷思考世界无法自拔。
像他这种靠观察着、讨好着别人来过日子的类型,对情绪的感知简直强到了变异的程度,哪里能忽略掉院长的奇怪表现,以及自己之前做出的冲动行为。
一如他对粉发“少女”表明的,自己的确是对“栗原涉”一名毫无印象,绝对不是在撒谎。
但是,当对方路过的当口,他的嗅觉所捕捉到的熟悉气息,唤醒了身体的本能,使得他下意识朝门外飞奔而去,仿佛要紧紧抓住什么不松手以免再次失去一般,具有非同寻常的紧迫冲动,也绝不是作伪的。
他好像……不,应该说是肯定认识她才对。
“真是的,到底什么情况啊——”
毫无头绪的少年不禁用手搓揉着一头白毛,万分无助地发泄着心底莫名泛滥的压抑感,连何时有人走近身侧都全然不知。
“敦——敦?”
“咕哇?!”
他大约是个易吓体质,动不动就容易一惊一乍,很难改得掉,所以这会儿还是老样子,险些被后背处传来的拍打感搞得整个人翻倒,最后还是靠抓住面前的桌板才勉强控制住身体。
等他青着脸回过头,就见身后站着个年龄没超过七岁的小姑娘,正踮着脚卖力吸引他的注意,然后奶声奶气地告知道:“门外有个很漂酿的大姐姐拜托我来叫你哦!敦敦,要努力!”
“你这个小家伙到底在为我打什么气啊……”
中岛敦无奈地摸了摸她软蓬蓬的发顶,在得到一个“我长大啦什么都懂”的可爱眼神后,不由哑然失笑,起身拖着略显沉重的步伐赶往有过一面之缘的“少女”身边。
大约是天气炎热的缘故,对方选择趴在一扇开启的走廊窗户前,将两条胳膊都伸了出去,仰起脸汲取着外界的清新空气,犹如午后享受日光浴的猫饼一样,浑身都散发着懒洋洋的味道。
不知怎么,他觉得那一幕相当眼熟,好似过去的每一天都在不停上演于他的面前。
不知不觉中,白发少年略显苦闷的表情放松下来,连脚步都跟着轻盈几分,悄无声息地靠近了那仿若毫无防备的、在阳光下越发绒毛感十足的粉色团子。
“你被呼吸声出卖了啊——”
对方头也不回地指出了他的短板,然后在他反射性准备道歉之际,立刻很有先见之明地出声打断,“不要随便道歉,我不需要……也不对,我想要的是另外一种意义的忏悔。”
说着状似前言不搭后语的迷惑性台词,拥有仙女猫外表的小恶魔微微侧首,对他露出了一抹不算善意的笑容。
中岛敦本能打了个冷颤。
比起接受那宛如x光一样的上下扫视,他更情愿将“对不起”几个大字制成巨大的led面板灯顶在脑袋上接受众人的围观。
明明两个人并不熟(?),却令他脚下发软,仿佛提前预见到了什么悲惨结局似的,全身都跟着哆嗦起来。
“别害怕呀,我又不会吃了你~”
一见他那种瑟瑟发抖的小羊羔模样,栗原涉就忍不住要逗弄一番,这会儿直接走上前去,仗着两个人由于年龄不同产生的身高差,一把将人搂入怀中,成功开启了年长御姐的坏坏气场,“但如果你没有好好按照我的要求去做,大·姐·姐倒是不介意对你施以严刑拷打的残酷手腕哦——”
“请、请您随意吩咐!”不知童年好友已经变异为毫无羞耻心的女装大佬,被迫体验着小鸟依人状态的少年脸色爆红,几乎要昏厥过去,根本不知道自己答应了些什么不公平条款。
然后,他的耳侧便浮动起了温热的吐息和魔鬼一样的说辞。
“——从现在起,你给我把'栗原涉'这个名字重复念一百遍,念到想起来为止。”
“……要是想不起来,会、会怎么样?”
“那就念上一万遍。”
看着他欲哭无泪的可怜相,惨遭好友遗忘的小恶魔呲起小白牙,用充满了威赫性质的口吻悠悠道:“放心,我会一直看着你,直到你达标为止的。啊、说起来,若是不快一点的话,不光要错过午餐时间,连晚餐都没什么功夫去吃了哦~”
被彻底捏住软肋的小老虎:“……”
——这个家伙是不折不扣的魔鬼啊!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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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院长办公室。
在栗原涉不亦乐乎地折腾着发小的当口,仓惶返回安全地带的男人赶忙将门反锁,仿佛逃过了洪水猛兽的追赶一般,整个人虚脱似的向下滑落,直至跌坐在微凉的地面才止住瘫软的趋势。
休息了两分钟之后,他终于想起来该打个电话求助,便从口袋里掏出专门用来联络「某人」的手机,果断按下了通讯键。
通常都是对方单方面发送简讯,来指点他的行动,眼下还是头一回他主动去请教,难免心里打鼓,有种祈祷对面快点接通又希望不会被接通的矛盾心理。
很快地,听筒里的嘟嘟等待音便被一抹低沉磁性的嗓音所取代了。
“他来了吧。”仿佛在福利院安装了无死角的监控器一样,明明还没等他开口,对方便了然地点明事件的核心部分。
“不是'他',是'她',今日登门拜访的是位年轻小姐。”
或许是受困于对方的气场压迫,他本该没好气地纠正,结果说出口的时候却显得十分恭谨,有着天然的畏惧感,“按照您的要求,我尽量避开了她的追问,但不得不说,她的好奇心十足,显然不是可以轻易打发的对象。”
不知为何,话筒另一侧的神秘男人忽然轻笑一声,全然不像他一样困扰。
若仔细深究其中的情绪,大抵是愉悦的成分居多,剩下则是无法隐藏的怀念感。
“还是老样子啊。”他耳侧的声音还在继续,“无妨,让'她'随意行动,越是制止越适得其反,根本无法打消'她'与生俱来的好奇心。”
男人的态度很从容,像极了放任家养猫随意探索房屋构造的饲主,半点不担心对方从开启的窗户跳出去玩耍。
反正,无论如何贪玩,总归是要回家的。
“不过——”
他忽然话锋一转,隐约流露出几分上位者特有的、纵观全局的沉冷静,无形之中制造出两方难以逾越的阶级感,使得身为院长的男人通过电话都可以感受到言语带来的压迫性。
“记住,藏好那间屋子,也不要将中岛敦的领养权交给任何人。若'她'再出现任何闪失,我恐怕就没办法留着你了哦。”
“——千万不要挑战我的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