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原涉向前迈进的脚步一顿。



    虽说从之前的接触中, 他已经知晓对方拥有异于普通人的聪明头脑，也因此将其列入可以拉拢的盟友范围之内，但绝没有想到自己的秘密竟然能被看透至如此程度, 简直就像是赤条条地站在原地任人随意打量着。



    若是被发现性别的秘密, 在没有隐藏buff的状态下，还能用超强的观察力来解释。可他的年龄明明受到了异能的限制，方才呈现出十几岁时的模样，却仍是被侦探服少年一语道破，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了些。



    难不成是拥有特殊异能之类的吗？例如, 双眼中寄宿着洞察万物内核的真理之神，只肖一瞬间便能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在大脑里清晰播放……听起来很扯吗？没错，除了用很扯的理由来解释外, 他感觉根本就说不通啊。



    反正有一点他很肯定，世间根本不存在喜欢这种感觉的奇葩。



    对于不愿与人交心，把自己一层层包裹起来的他而言, 更是万分糟糕的体验。



    不过事到如今, 哪怕略微超出他的心理预期，亦没有退缩的可能性。准确来说，正是因为对方拥有如此可怕的能力, 才是破局的最佳人选。



    思及此处，他略显僵硬的表情立刻回暖, 接着若无其事地落了座, 正好面对着拨弄着碗中剩下的麻薯皮的黑发少年。



    “乱步先生果然很厉害呢。”



    通过对方的自我吹捧式称呼, 擅长顺杆爬的心脏玩家当即使用了亲昵的叫法, 顺带睁大一双圆溜溜的蓝眸, 摆足了没有见过世面的崇敬姿态, 直白称赞道：“虽然我变成幼年体是有各种各样的原因啦……不过在我没有告知的情况下发现真相的, 您还是第一个哦！”



    “哼哼，那是当然的啦，没有什么能逃过乱步大人的眼睛。”小孩脾气的名侦探对此十分受用，双手习惯性地置于胸前交叉着，一副“我就是超级无敌厉害”的不谦虚模样，像极了缓缓翘起小尾巴的猫咪。



    与其称之为自傲自负，倒不如冠以“理所当然”一词来形容才更为贴切。



    天才的世界本就与普通人有着云泥之别，他的一举一动皆是出于骨子里的本性，并非刻意做出高傲自大架子实则不堪一击的纸老虎，而是天生如此惹眼，没必要学会隐藏自己的特殊性——不够讨喜又如何？那并不是他该去浪费脑力思考的问题。



    还好他面前披着小正太壳子的家伙不同与旁人，总想着靠质疑和贬低他来提升自己的地位，并为此洋洋得意，所以他倒是觉得两个人能好好的聊个天。



    以真诚换真诚不是基础的人际交往模式吗？



    栗原涉自然深谙其道，最懂得怎样与猫科同类进行沟通，此刻便一边给他顺毛一边说出了自己的疑惑：“难不成乱步先生也是异能者吗？没错吧，看起来就很厉害的样子。”



    “嗯哼，乱步大人可是世界上最厉害的异能者啊——”



    “那您早就察觉到这座「游乐园」的不妙之处了吧？”



    知道没必要与他兜圈子，心脏玩家头一回放弃了左绕右绕的套话，开始直奔主题，压低声音询问道：“既然如此，能请您帮我们大家一起破解难关吗？不瞒您说，我正是为了寻求帮助而来的。”



    “唔，那种事情不是我能插手的哦。”出乎意料地，江户川乱步毫不犹豫地否决了此番提案，随即又回头向侍应生比了个再来两碗的手势，而后坐在长凳上摇晃着双腿，兴致勃勃地等待着新一轮的甜品上桌。



    在此期间，他并没有多做解释的意思，任由听众们胡乱猜测着他的想法。



    一旁的武装侦探社社长兼保父的福泽谕吉早已适应了他的风格，这会儿照常双手揣袖不发表任何看法，只不过时不时扫过面前“萝莉”的视线暴露了他的内心并没有表面这般平静。



    或许他已经开始怀疑对方与爱丽丝之间是否存在着某种必然的联系了。



    没办法，谁让所谓的合法萝莉实在是太符合老对头的诡异癖好，忽然凭空蹦出来一只，态度又是如此的暧昧不清，毫无阵营感可言，令他产生警觉也是件非常正常的事情。



    栗原涉向来不在意除了“森先生”之外的目光，就算察觉到男人对自己的防备与隔阂，照旧能对他展露没有芥蒂的温暖笑容，像极了不谙世事的纯洁小天使，然后顺理成章地开启讨食模式：“其实我好久没有吃过东西啦，不知道能不能一起……？”



    “……嗯。”明明知道眼前的小家伙是披着可爱外表的成年人，可或许是猫控属性作祟的缘故，他对那双清澈见底的灿蓝圆眼毫无抵抗之力，被盯得时间稍长，满脑子便都是咪呜咪呜围着自己转的幼猫幻影，不自觉就点头应了下来。



    心有猛虎细嗅蔷薇，大约就是专门用来形容他这种类型的。



    所以哪怕他看起来再不好接触，擅长揣摩人心的小恶魔照样敢伸出试探的爪子，用卖乖的方式拉近距离，为己方增加获胜的可能性——拉拢一切可以拉拢的「玩家」，就是栗原涉此行的目的。



    不管江户川乱步愿不愿意帮忙，至少，是绝对不会与监（铲）护（屎）人（官）分开的吧？那样就没问题了。



    为表明自己没有抢食的诚意，粉发小正太避开红豆麻薯的选项，随便点了碗杨枝甘露捧着小口慢慢喝。待甜蜜的滋味浸润味蕾，流过喉咙的时候，他便意识到自己的推测没有错，就算腹部未曾传来饥饿感，其实人类的生理本能一样还在，只是被屏蔽掉无法正常感知而已。



    那就好比是链接双方的桥梁骤然断裂，无法正常沟通，等重连的那一刻方后知后觉地发现，两边都已经处于相当危急的状态了。



    更有甚者，很可能没有察觉的时候便一命呜呼……



    ——自称乱步大人的少年难道是又一次提前发现了个中原理吗？



    要不是没有从对方的身上感应到生存流玩家特有的气息，他还真有点怀疑美滋滋挖着红豆馅的少年是隐藏的老手……但话又说回来，大概没有哪个参加过类似游戏的家伙仍保持着纯洁无瑕的心性，并且大咧咧地展示着自己的不同之处吧。



    再傻再自傲，也是有限度的。



    “因为——很无聊嘛。”



    没准是又双叒叕从不知名的地方读懂了他的想法，江户川乱步啊呜一口吞掉嘴里的红豆后，叼着勺子含含糊糊地抱怨起来，“虽然能玩的东西很多，也不会感觉到疲倦，可以用各种方式来打发时间，但玩过一遍就觉得无趣了呢。”



    换而言之，精力旺盛的名侦探大人利用特殊机会，将游乐园里的项目统统玩了个遍，却依然觉得十分不满足。



    勺子的柄部随着腮帮子的鼓动一摇一晃，让人不由怀疑黑发少年是不是在发泄不满，下一刻就要将它当成棒棒糖咯嘣一声咬断。



    所幸他并没有超越常人的牙口，很快就把它扔进空碗里，转而没头没尾地开口总结道：“我之前说了吧，假如你胡乱选择的话，会后悔的哦。”



    “那怎么能算是胡乱选择，我明明有好好斟酌过……”



    回忆起当时的场景，栗原涉不由表情发暗，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勺子，将尾端狠狠嵌入了柔软的掌心当中。不停蔓延开来的疼痛感刺激着神经，强行制止不良负面状态的诞生，令他火速回过神，抓紧机会试图翻盘，“好吧，事实证明我的确做了错误的事情。那么，乱步先生为什么不想帮忙呢？无法打破「游乐园」的壁垒，对您并没有什么好处吧？”



    “不是不想帮，而是不能帮。”



    名侦探有些郁闷地纠正了他的说辞，原本上翘的发尾很应景地垂了下去，看起来缺乏正常应有的朝气。



    “——跟你一样，这座「游乐园」被奇怪的物质包围着，让人仅仅能看个大概，却没办法去深入了解啊。”



    “跟我一样？”



    被划进同一类别的粉发正太忍不住愣怔，反射性地重复着关键字眼，大脑里一遍遍的检索着与此相关的内容。若他是装载着机械内核的人造人，恐怕此刻已经因过热而头顶冒烟，根本无法运行下去了。



    ——与他一样的、一样的……果然是跟「书」有关系吧？为什么有种被找茬的感觉。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他挽起袖子，露出手腕间泛着细为光泽的倒计时，举起来对黑发少年隐晦示意道：“是它吗？”



    “哇——”



    江户川乱步像是看见了奇景的小孩子一样，嘴里发出一声充满童趣的惊叹，同时站起身用双手撑住了凌乱的桌面，丝毫不顾明显摇摇欲坠的碗碟会不会被自己碰倒，还顺手从口袋里摸出一副黑框眼镜，兴致勃勃地表示道：“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当戴好了自己的“异能道具”后，他的神情蓦地变得沉着冷静，犹如换了个人似的，连带着声线都跟着缓缓下压，脱离了平日里的跳脱气质。



    为了让他更有气势，坐在一侧的监护人不动声色地动了动手指，利用古武术中的气流原理，帮着他身后的小斗篷轻轻腾空飞起。



    乍一看去，估计根本没谁能明白其中的小动作，当即就要产生误解，以为是开启异能力的特效所致。



    唯独观察力惊人的粉毛仙女猫抽空瞥了一眼，登时就察觉出端倪，眼神中隐约流露着一抹费解之色，像是搞不懂对方为何要多此一举，玩如此幼稚的把戏——与其说是“宠”，倒不如更正为“哄”才更为贴切，就好像是在为自己过去的错误尽力弥补一样。



    曾经被称作「银狼武士」的男人何等敏锐，当场就将偷瞄自己的小家伙逮了个现行，与之四目相对。



    不过他很快就暗中懊悔起来。



    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自己的反应越是迅速就越是尴尬，面皮都跟着不自觉地绷紧，原本就威严的相貌变得愈发凶神恶煞起来，简直能用来止住小儿夜啼。



    但由伪装成无害生物的小恶魔来看，那模样当真是十分有趣，貌似冷光逼人的凌厉眼眸中明显闪烁着窘迫意味，不禁令人联想起做错了事的大型犬科生物，再凶亦挡不住内里的蠢萌本质。



    ——哦，又是犬科，怪不得会犯傻。



    猫主子对此持理解态度，便善解人意地收回目光，继续与聪慧的同类贴在一起窃窃私语，分享情报。



    “乱步先生看出什么了吗？听说跳动的计时一旦归零，我就要一命呜呼了啊。”



    “那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吗。”



    江户川乱步就像是听见了什么稀疏平常的事情一样，神色丝毫不为所动，但不再保持着笑眯眯弧度的碧色眼眸流转着一种无机质的冷感，让他整个人看上去成熟又冷酷，口中吐露的内容便一同变得极具穿透性，缺少人类该有的同理心。



    若他是大夫的话，恐怕下一刻就会开始三连摇头表示：没救了，等死吧，告辞。



    但角色定位的不同代表着从一开始他的关注点就并非落在此处，而是探入了无法察觉的阴影深处，翻找出无限接近于核心的那根线索，“果然如此。你的身上——有着能够揭开全部真相的东西啊。不光是肉眼能够看见的，还有那些隐藏于记忆深处、连你自己都忘记的部分……”



    “我的记忆也跟敦君一样遭到破坏了吗……？”被他点醒的粉发正太喃喃自语着，脑海中浮现着发小那时面对自己的茫然无措，只觉得碎裂的拼图正逐渐成型，一点点恢复着应有的面貌。



    与中岛敦不同，他能清晰回想起有关过去的记忆，一如查看着刻录好的光碟，有着相当非人化的精准性。



    每分每秒，每一个瞬间。



    所以他从未怀疑过自己的记忆有问题。



    如今来看，没有问题就是最大的问题。人类的大脑究竟要被开发到何种程度，才能达到机器一样分毫不差呢？是不是有谁利用特殊手段篡改了他的记忆，或者说，是进行了身体方面的改造呢？



    用崭新的、完美的东西来覆盖破损的事物，无疑是最高效的修复手段。



    仔细想来，他的【祭司】职介为什么停留在十三四岁左右的年龄，恰巧与好友口中昏迷一周的时间相吻合……这一切仅仅是巧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