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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回头
    陆家的大门敞着, 春光正好,和煦暖阳斜照入宅,半个厅堂都沐浴在阳光里, 天已经渐热。



    今日明舒与陆徜出门, 午间不回来用饭,曾氏不必准备饭食, 难得偷个闲, 给自己煮了碗八宝茶,坐阴凉角落里逗趴在脚边的招宝解闷。



    儿女在身边虽然热闹, 不过偶尔的清静也很愉快, 所谓偷得浮生半日闲, 便是眼下这光景。



    逗了一会,曾氏靠在椅背上闭眼呷茶,门外忽然风风火火闯进来一个人。



    “阿娘!”明舒清脆的声音响起, “我阿兄什么时候定了亲?大嫂是谁?你怎么从来没同我提过!”



    “噗!”曾氏半口茶险些喷出, “定亲?他几时定的亲, 我怎么不知道?”



    陆徜跟在明舒身后跨过门槛进屋,满脸俱是无奈, 明舒已经在他耳边问了一路。



    他中会元这消息,都比不上他定亲的消息来得让她震惊。



    明舒就将在杏榜前发生的事一说,曾氏的注意力自然而然也被“定亲”一事吸引, 狐疑地看着陆徜, 陆徜并没出声解释,只是撇开头去。



    “阿兄可说了, 非她不娶!”明舒急得不行, “快告诉我, 是什么样的姑娘?”



    “哪有什么亲事, 他就没定过亲,在外头信口胡诌。”曾氏骂了陆徜一句。



    明舒诧异地望向陆徜:“阿兄,你撒谎啊?这可是你的亲事,传出去后,没人嫁你的!”



    “也不完全是撒谎。”曾氏却按按明舒的手,坐回椅子上,端起茶呷了口,“确实有那么一位大家闺秀。”



    “阿兄的意中人?”明舒坐在曾氏旁边的小杌子,听故事般专注。



    心脏不知为何,跳得有些许快。



    可能,阿兄的故事动人心魄。



    “那姑娘和他打小相识,人生得漂亮,性子也好,是位大户人家的千金,从小就喜欢他。偏他心高气傲,因为不满那姑娘父亲所为,连带着疏远了那位姑娘。赴京之前,姑娘亲自找他问明心意,他把人家给拒绝了。现在他倒是想通了,可人家姑娘未必等他,兴许早就许了人家,什么‘非她不娶’,只是你阿兄的一厢情愿而已。”



    曾氏慢条斯理说着,陆徜一声未吭,目光却渐渐遥远。



    只有明舒睁着清澈的眼眸,真情实感地听着——胸口有些发紧,像被什么扯动般。



    这个故事,似乎让她感同身受。



    “明舒,若你是这个姑娘,你会等他吗?”曾氏轻抚明舒的头,问出陆徜心里的问题。



    明舒摇摇头:“不等。”



    为什么要等一个已经远去的人?且那人就连一个等待的理由都没给她。



    陆徜闭闭眼:“别说了。”



    明舒忽然又心疼他:“如果阿兄回去得够快,也许她还没定亲嫁人呢。世事难料,也许老天爷给你留了一线机会。”



    “如果是你,若再见之时尚无良人,又可愿回头?”这话是陆徜问的。



    明舒依偎曾氏身边,下意识要摇头,却见陆徜静静看着她,宛如她真的就是他口中那个姑娘,她心口仍是一紧,仿佛被他无形目光化作的大手握住,出口的话便改了。



    “若是阿兄这样的男子,也许……会想回头吧……”明舒也不知自己是安慰他,还是心内就这般认定的,脱口而出后很快又道,“我又不是那姑娘,你们老问我做什么?说来那姑娘我认识吗?”



    “你认识。”曾氏道。



    “阿娘?”陆徜不知曾氏要说什么,蹙眉道。



    “那姑娘……”曾氏顿了顿。



    明舒心陡然悬起,不知何故。



    “她姓简。”



    明舒忽重重垂下头,以手按在额侧,双眉紧拧。脑中突如其来的疼意与凌乱的光影,让她忍不住痛呼出声。



    “明舒?!”陆徜冲到她身边扶住她。



    曾氏叹口气。



    还是不行,这记忆……怕没那么容易恢复,仍要从长计议。



    明舒缓了缓,头疼渐散,扶着陆徜的手坐好:“阿兄,我没事……”



    她想继续刚才的话题,但话没说完,门外就传来敲锣打鼓声。



    官府的小吏,来陆家报喜了。



    金花帖到。



    一大群人涌到陆家外道贺,曾氏与陆徜不得不起身相迎。这一届的会试头名是陆徜,第二名,则是宋清沼。



    殿试就在三天后,倘若陆徜能夺魁,那他不仅仅将是本届状元。



    解元,会元,状元,三元及第,无上殊荣。



    ————



    亏得殿试是在三天之后,正巧是明舒与陆徜约定的三日之期的归来日。她答应陆徜,最多只在卫家留三天,不论查不查得出来,她都要回来。



    这样算来,她赶得及瞧见阿兄高中。



    翌日一早,明舒乔装打扮妥当出了家门,陆徜跟在她身后将她送到卫府之外,远远看着她敲开了卫家大门。



    厚重的门被人从内打开,迎面出来个褐衣小厮,狐疑地上下打量着站在门外的人。



    素青道袍,黄冠缚髻,手持佛尘,背缠桃剑,门外这人,是个容貌清丽却眉目清冷的女冠。



    明舒手结阴阳印,向小厮行个道礼,按之前想好的那般报上身份,小厮神情一凛。



    时下道教兴盛,寻仙问道者甚多,修道者不拘男女,有半途入道之人,亦有自小便拜入名门修行之士,而其中又以后者为尊,被当作正经修士看待。明舒所扮的,便是这一类。



    “在下出世历练,在汴京盘桓数日,观天象察觉此地有异,便依天象所指赶到此地,发现贵府恰是天象所指。”明舒装模作样掐指一算,“贵府主人有武曲星君庇佑,这些年应当武运亨通,步步高升,贵府之上有红光吉气笼罩,但近日这红光已暗,吉气散去,有灰雾侵袭。府上定然有不平之事,且长达数月,已经影响到贵府主人运势。我本方外之士,以降妖除魔卫道为己任,不求分毫。小哥若是方便,可否让我进去看看?”明舒道。



    “仙子,这事小人做不了主。”她倒是说中了几分要害,小厮将信将疑,但他并非做主之人,自然无法答应。



    “或者小哥可否向贵府主人通传一声,让在下见贵府主人一面,在下自能劝服他。”明舒又道。



    “家主今日不在家中……”小厮犹豫片刻,又道,“要不您稍待片刻,小人去进去问问二爷。”



    明舒知道他说的二爷,就是卫献的弟弟卫朝,当下颌首。



    小厮再度阖上门,明舒站在门口等了半盏茶时间,门再度打开。影壁后出来个瘦高的中年男人与一个丰腴的女人。不消说,那女人就是此前找上明舒的卫二夫人刘氏,那瘦高男人正是她丈夫卫朝。



    这对夫妻倒也有意思,一高一矮一胖一瘦,天生互补般,一边吵嚷着一边急步往外走来。



    “你又不是不知道大哥的脾气,他不喜欢陌生人进家门,况且上个月不是刚请上清宫的道长回家看过,你又闹什么?要是让大哥知道了,有咱们好果子吃!”卫朝压低了声音骂道。



    “上清宫那道士就是来骗钱的!钱是拿了,事儿可没办成。他走之后,家里太平了吗?你看看我这脑袋!看看!”她说着一撩鬓发,露出额角的淤青,“前儿夜里我才被吓得摔到石阶上,得亏运气好没磕破头。”



    “你那不是猫吓的嘛!”



    “咱家什么时候养过猫了,猫好端端窜出来吓我做甚?你们满园子倒是找到那只猫了?指不定就是邪祟变的!这都第几次了,我都被吓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这好不容易有高人自请上门,你还不人查查?”



    明舒在外头听得一清二楚,卫二夫人的嗓门还是那么大。



    “可是大哥他……”



    “大哥大哥大哥,他是你老子么?这么听话?这么多年在他面前气都不敢吭一声,孙子一样怂。我要早知道你这德性我就不嫁进你卫家门了!卫朝我可告诉你,这事要再不解决,我就带着孩子回娘家去住!”刘氏嫁来之时,卫家尚未发迹,她的出身并不高,也只是普通的市井小民,说话可不好听。



    “你小点儿声!”卫朝忙做了噤声表情,左右看了看,被逼妥协,“行行行,先见见那人再说,搞不好也是个招摇撞骗的。”



    刘氏白他一眼,走到门前,冲明舒使个眼神。



    明舒会意,朝卫朝和刘氏结印行礼。



    据刘氏所言,卫家由卫献说了算,而卫献规矩大,别说下人,对亲弟弟都是动辄责罚,所以这卫朝很怕他。卫献不喜外人入宅,所以府中除了卫献外,很少将外人领进宅中,刘氏虽然嘴上抱怨,心里头其实也敬畏这个大伯,不敢明目章胆把明舒往家里领,明舒只能出此下策,与刘氏暗中串通。



    卫朝一见明舒的模样就是一愣。他万没料到是这般年轻貌美的小娘子,那心思便有几分活动。兼之明舒一眼看穿他的想法道:“无量天尊。这位施主,在下知道你心中定有所疑,不信在下之言。无妨,只请施主听在下几句再做定夺。”



    她声清冽,语速不疾不徐,颇带几分让人信服的仙气,卫朝便道:“你说说看。”



    “府上应该是请高人摆过驱邪挡煞的风水阵吧,活水东引,如青龙护宅;背山为玄武,玄武坐宅镇平安;南有莲池为朱雀,西接侧园曲径通幽为白虎,四神俱全,乃是上上风水。我可有说错?”



    “……”卫朝听得呆了呆,很快道,“仙子高人。”



    这的确是当初建宅之时特地找人看过后才建的,竟被她一语道破,委实叫人惊诧。



    明舒谦虚摆摆手:“若是施主觉得在下所言不虚,可否让在下进宅一观,让在下再与你细说一二。”



    “仙子,请。”卫朝忙躬身请明舒入内。



    明舒跟着他进宅,朝刘氏笑了笑。



    她可没学过风水,这些是刘氏为了能让她卫家,提前透漏给她的,她再加几句信口胡诌的话,能把人给哄过去就成。



    ————



    卫宅东面的莲池畔,卫夫人杜文卉正与人坐在亭内闲话。



    “若怡,你这气还没消吗?今日杏榜放榜,我听说清沼得了第二名,这可是件大喜事,你不家去瞧瞧?”杜文卉一边轻轻咳着一边劝来人。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国公府的长媳许氏,若怡是她闺名。



    因着明舒之事,许氏负气离府,又不便回娘家,索性打着探望闺中密友的名头到卫家小住。卫献虽不喜外人入宅,但国公府的面子还是要卖,因此也没说什么。



    “不回。我辛辛苦苦十月怀胎生的儿子,到头来心都向着外人,我还回去做甚?”许氏已在卫家住了三日,但国公府只派了个管事前来接她,她不止没消气,愈觉委屈,不肯回去。



    “再过三天,可就是殿试之期,清沼若是中了状元,你可马上就是状元母亲了,真不回?”虽然许久未见,杜文卉还是了解许氏这好强要面子又固执的个性,因此劝道。



    国公爷长寿,许氏这世子媳妇做了二十多年,还没熬到头,就盼着这状元娘能风光一把,到了殿试那天,她必是要回的。



    “到时再说吧。”果然,许氏不自在道,目光随意一转,忽然望向小园子入口处的月门,“那些人是谁?”



    杜文卉顺之望去,只见园外进来几个人,远远望去,只依稀辨认出二房夫妻两带着什么人进了园子。



    “灵雪,去问问二爷,是谁来了?”杜文卉便打发身边的丫鬟去问。



    丫鬟去了很快就回来。



    “禀夫人,二爷带了位女道士进门看宅,说是……说是打算除祟。”



    “这又是哪来的江湖术士,跑到你家来招摇撞骗!”许氏先开了口。



    杜文卉眉心微拧,只看着慢慢走近的二房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