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一些的时候，沃伊塔带着兰西再次来到了吉庆饭店，看见门口挂了一个手写的暂停营业告示牌。



    两个穿着夸张的花衬衣戴着蛤蟆镜的年轻人蹲在饭店大门不起眼的角落里，正在抽着烟聊天，似乎对于外界发生的事情并不在乎的样子。见沃伊塔来了，他们才匆忙把烟头扔了，迎上来打了招呼。



    两人带着沃伊塔绕到了饭店一个不起眼的侧门，通过酒店后厨的员工通道七拐八绕地进入饭店的大厅。



    大厅里，没有开主灯，只点了许多红蜡烛，把氛围搞得十分诡异。一尊样式古怪的木雕被放在大厅的中央，雕像前面的香案上从左到右放了猪头、牛头和羊头，香案的两边各放了一个大鼓，大鼓后面都站着一个光着膀子的年轻人。



    一个穿着朱紫国传统服饰的独眼老头走过来，递了一炷香给沃伊塔，示意她跟着自己去给那个雕像上香。沃伊塔听他用某种朱紫国的方言不断在旁边念叨着什么。



    祝祷完毕后，独眼老头从香案上拿了一条红布条递给沃伊塔，示意她扎在头上。又递给了她一碗酒，当面撒了一些红色的矿物粉末进去，让她喝下。接着嘱咐她，等一下他们每说一句话，沃伊塔就跟着用朱紫国的语言回答是。为了让她不出问题，老头带着她说了好几遍“是”这个词。



    准备完毕后，两旁的人打起了鼓，伴随着鼓点，在场的所有人开始齐声背诵着一段切口，但由于沃伊塔并没有认真学过朱紫国的语言，所以也听不懂他们让自己答是的是什么内容，只知道似乎每一句话的最后都有死这个词。她心想但愿他们不是趁自己不懂朱紫国的语言，让自己答应什么口头合同。



    至于和神明发的毒誓，她并不在乎。以她当神的亲身经历来看，神也不在乎这种誓言。



    这个仪式比沃伊塔想像中要漫长，以至于她都开始分心想别的事情了。她突然想起自己并没有见过纳达家的入门仪式，觉得有些讽刺。



    这么咋咋呼呼地闹了一通，沃伊塔终于能坐下来喝口正经茶水了。她把那个传统样式的茶碗拿在手中把玩着，觉得这个小东西还怪可爱的。



    “我们不可能接受一个外国女人来当我们的龙头的！”



    沃伊塔屁股还没坐热，圆桌对面一个身材肥胖近乎球状的老头就这么说了一句，语气非常坚决的样子。



    沃伊塔觉得有些好笑，兰茵是米茹斯的城市，也不知道这些连故国都回不去的侨民怎么那么有自信，管叫她外国人。



    而刚刚主持仪式的独眼老头似乎也觉得胖老头的话并不是很妥当。随意他赶紧出来找补了一句：“这不是针对你，这是祖师爷传下来的规矩。以前，女人要守家，男人才能吃这碗饭。刚才领你进山门已经算是破了大例，山主龙头的位置，实在是……”



    沃伊塔猜测这个所谓的山主龙头，就是米茹斯人惯常说的老头子的意思，于是开口说道：“我对当你们的龙头没兴趣，你们老规矩是什么，你们继续守就是了。我只是受木老太爷的托付，帮你们打点一些上面的门路而已。以前你们给木家交的钱，也照例交给我就行了。”



    她这话引来了几个站在后面的年轻人的不满，这些人还没有接触过帮派里更高级的生意，内心里还信奉着地盘是兄弟们靠拳脚打下来的这种朴素街头哲学。



    “你在这里说什么大话？什么叫交给木家的钱也照例交给你？”



    他们话音刚落，就听见远处传来了坦克履带碾压在硬质路面上的嘎嘎声。近了还能听见坐在坦克上偷懒的步兵们在大声说着低俗笑话。坦克就这么停在了饭店的正门口，士兵们点起了一盏极亮的探照灯照着屋内。以至于大厅里的人不由得都用手遮住了眼睛。



    沃伊塔用手指弹了弹自己揣在怀里的对讲机，外面又关掉了探照灯。



    她冲那些年轻人露出了非常友善的笑容，问道：“这可以证明我不是说大话了吧？”



    混迹街头的年轻人本能把这种武力展示当成了挑衅，也不顾双方的武力差异，就摆出一副准备和外面的坦克拼个你死我活的样子。



    独眼老头赶紧出声喝止了他们，话却还是说得派头十足：“安静！今天是纳达娅小姐拜山头的日子，我看谁敢胡来！”



    坐在他旁边的胖老头笑了起来，迅速和独眼老头交换了红脸和白脸的阵地，继续和沃伊塔谈起刚才的话题：“纳达娅小姐，您也知道，我们的地盘大多在侨民区。而大部分底子干净的侨民都要跟着木家回去了。如果月钱还是要求那么多，我们这帮回不去的兄弟们就是天天去抢银行也抢不来那么多钱的。”



    沃伊塔并不买他的账，木家带走的绝大部分是木家的直系手下，放以前会和他们这些人抢生意的人，侨民区虽然也有普通侨民离开，但绝对没有多到他说的这个程度。她把手中的茶碗有些粗暴地放到桌上，反问道：“真的吗？木老太爷可是和我说八成的侨民不打算离开。”



    没想到独眼老头却对此早有预料，他非常自然地就把话又引回月钱上：“您说是八成就八成吧。那咱们的月钱也按以前的八成算吧。”



    沃伊塔心知自己吃了亏，但在众人面前也不好发作，毕竟八成这个数字是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的，总不可能叫外面的坦克开进来拿炮管逼着他们涨回十成吧。



    于是，她也默认了八成这个价码。横竖是她靠左右挪腾得来的，没有赔真金白银进去，家里的手下也只死伤了三个，怎么看也不算亏。



    “那就辛苦各位了。”



    这么说着，她冲兰西使了一个眼色，站起了身，冲在场的人随意地道别之后，便走到饭店的正门口，自己拉开了门栓。



    在推门走出去之前，她又像想起什么似的转过头来交代道：“虽然我不在乎你们用什么方法选你们的山主龙头，但我希望你们能文明一些。毕竟，现在已经有一批不那么文明的人在城里晃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