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歌起身,踢了一脚卡在石凳上的温孤于阳,管家这才看到地上那人肩膀上的伤口,不敢再多想多言。
“杏儿,你去喊大福他们起来帮忙,荷儿你去烧些热水。”
小丫头们都很机灵,管家话音刚落,就赶紧去做事了。
药丸是朝歌自己配的,功效类似安眠药加止痛药,本来是担心缝合的时候,这小子耐不住疼,正常两粒就好,朝歌实在嫌弃这货聒噪,一股脑倒了半瓶,够温孤于阳安安静静睡一觉了。
没温孤于阳在旁边嘚啵,效率高得不是一星半点,朝歌利索地处理完温孤于阳肩膀上的伤口,脱了肠衣手套,去院子里弄自己手上和腿上的伤。
“小姐,要不我还是把大夫喊过来吧。”
荷儿站在旁边,都不太敢仔细去看朝歌的手。
“不用,你去睡吧。”
朝歌看着手上的伤,都只是皮外伤,但是泥巴都嵌进了肉里,破了皮,混着污血,看上去血肉模糊的,有点吓人。
朝歌手上的伤口密密麻麻,深深浅浅的口子,一一处理起来太麻烦了,朝歌图省事,便直接把烈酒到进木盆里,伸手进去搓洗。
比起刚才温孤于阳杀猪一样的惨叫,朝歌这就跟清水洗手一般,眉头都不皱一下。
抿着唇,仔细搓洗着十个指头上的泥和血。
虽然嘴上不说,神情不变,但因为疼痛,月光下的少女,光洁的额头上还是布满了一层薄汗。
“这一双手,不想要了?”
朝歌抬头,就见一身玄色长衫的人,疾步走进院子。
银色月光下的银色面具,泛着幽幽的寒光,看上去多了几分冷峻。
“玉儿,你怎么找过来的?”
朝歌笑着打招呼。
“听说有人夜闯夙府密室,还轻而易举地逃走了,就想着来看看是何方高手,能有这样的本事。”
墨千玦开口声音低沉如酒,听不出是担心还是生气,径直走到石桌边,握着朝歌的手腕,把她的小手从盆里拿出来。
一盆晶莹的酒,已然变得浑浊,酒香和血腥味混在一起,一双小手,被泡洗得发白。
墨千玦皱着眉,“怎么弄成这样?”
朝歌挣脱开墨千玦的手,甩了甩手上烈酒,把手在面前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无所谓地开口,“高手倒是不敢当,哪有什么轻而易举,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其实相比死在甬道里,这点小伤根本算不了什么。
“有镊子吗?”
“喏——”
朝歌冲着药箱扬了扬下巴。
墨千玦拿了铜镊子,用酒淋了一下,拉着朝歌坐下。
“去打盆清水来。”
墨千玦自然地开口吩咐荷儿,荷儿愣了愣神,这突然冒出来的面具人是谁?从没听说过,没见过啊。
“小姐?”
露湖别院比较特殊,所有院子里伺候的小厮和丫头都是经过训练的,他们只会听朝歌的吩咐,所以回过神来的荷儿,第一反应是问朝歌的意思。
“嗯,去吧。”
朝歌一点头,荷儿立马就去打水来了,动作麻利。
朝歌吩咐荷儿去睡,本来小丫头挺担心自家小姐手上的伤,但是看这个戴着面具的男人处理得很认真仔细,倒是放心不少,听话地去睡了。
墨千玦没取下面具,低头垂眸,朝歌看不到他的神情,唯一只能看见他微抿着的唇,见他用镊子从肉皮里一点点拨出沙子和污泥。
不知道是因为刚才泡了酒,还是他掌心的温度太高,朝歌觉得手上火辣辣的。
墨千玦吹了吹朝歌沁出血的小手,安慰一般地开口,“忍着点,快好了。”
朝歌另一只手杵着脑袋,偏着头,看着墨千玦,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认真地打量这个人。
因为戴着面具,显得他下颌线更棱角分明,皮肤不算白,但透着红润,不太自然的那种。
他的手掌很大,手指修长有力,朝歌的小手握在他手里,好似玩具一般小巧。
看着看着,朝歌皱起了眉头,他认真帮自己上药的样子,让朝歌想起了林远,一瞬间,厌恶翻涌上心头。
她讨厌这样这样的关心!
“差不多了,用不着这么细致。”
朝歌冰冷地开口,抽回自己的手。
“天快亮了,玉儿吃过早饭再走吧。”
朝歌说着就准备起身离开,刚站起来,就被墨千玦一个大力,拽回了石凳上,砰噔一下,直接把朝歌弄蒙了,都忘了屁股砸在石凳还挺疼。
“老实坐着!”
墨千玦一个眼神过来,语速比平时说话快了些,这会朝歌倒是很确定,玉儿这语气是生气了。
说来也奇怪,被这么吼了一句,朝歌倒是老实了,乖乖坐着,规规矩矩的地看坐在对面的人,仔细认真,慢条斯理地清理好伤口,涂药,然后再把两只手裹得像套了个手套一样。
朝歌看着自己肉呼呼的手,“这会不会太夸张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这双手受了多严重的伤呢。
“不会。”
墨千玦惜字如金。
说完,墨千玦就去池子边洗手,心下有点烦躁。
他说不出自己心中那股无名火从何而来。
气她不顾危险,夜闯夙府地下密室?还是气自己居然因为担心她,丢下手上的事情,一路找到这里来?
或者是气,活了快两百年的怪物,在终于决定去见阎王后,居然开始在意一个人了?
这个人,很有可能还是自己不得不动手除掉的人。
这些想法和思虑,如一团乱麻,在墨千玦脑中打结。
“玉儿,喝酒吗?”
身后突然冒出来的声音,打断了墨千玦纷扰的思绪。
转身,小丫头一双裹得严严实实的小手,抱着两坛酒,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自己。
墨千玦愣了一下,全然忘了自己不能喝酒,便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露湖边。
星光点点,一片寂静。
朝歌喝了一口酒,身子往后一靠,手肘撑在草地上,人半仰着,嘴角挂着笑,看着一片如墨璀璨的星幕。
“说来倒是巧,上次在这里,我是真的想杀了你的,没想到现在居然在这一块儿喝酒,玉儿,你说这是缘分吧?”
朝歌说着偏头看了身边的人一眼,墨千玦觉得她的眼中好像也藏着星星一般。
甚至比天上的星星还要美。
“嗯。”
墨千玦应了一声,晃动着手里的酒坛,但没有喝,馥郁甘冽的香气萦绕在鼻尖。
朝歌想起上次夜闯夙府,也是为了那位已经咬舌自尽的小兵,都没过脑子,脱口而出地问道——
“玉儿,你知道我为什么去夙府吗?”
朝歌自己都说不明白,她对玉儿的信任从何而来。
或许是因为自己从噩梦中惊醒的时候,他逆着月光的身影出现在山洞口。
或许他给了自己在晚阳山行动自如的特许。
或许是他刚刚,低着头,握着手,小心地帮着处理伤口。
或许,信任他,是本能。
一个在修罗场里活了就十几年的特工的本能。
“为什么?”
关于夙三小姐突然要回夙府这件事,暗网一直查不到准确的消息,墨千玦确实好奇的。
“不知玉儿可否听说,大概半年前,鬼骑营一名小兵落水后突发癔症,神志不清,满嘴胡言。”
“有所耳闻。”
墨千玦语气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扭头看着朝歌,猩红的眸子如夜色下的湖水一般幽深。
“那想必其中怪异之处你也是知道的,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兵,生病了居然没有让他归田回乡,反而把他关到了安阳守卫军营的地牢,月余前,更是被夙将军带回府中,秘密审讯。你说,那老东西……我爹是想从他嘴里问出什么来?”
墨千玦不言,只是打量着眼前的小丫头,看她到底想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