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庙里多半会有祭坛,活人祭在这个地方并不少见。
可就算眼前是一个祭台,这些人头骨都是被当成贡品死祭在这的,但也不可能会这么规整。
如此排列整齐的头骨,更像是装饰品,或者说是某种不为人知的仪式需求。
“这应该是幽冥阎罗佛魔。”
墨千玦开口。
“什么东西?”
柳然起身凑上去,朝歌也很好奇,这是她第一次听到这种东西,芯片里也没有记载。
佛魔?
这是什么东西,到底是佛还是魔?
“佛道曰,肉髻之成,业因相关,乃往古世敬奉贤圣与尊长所修得者。幽冥佛坠魔前,于自行十善外,并化导众生修行,见修行者即欢喜赞叹。郁瑟尼沙,顶骨涌起,自然成髻是也,将得大道。”
墨千玦说的晦涩难懂,其他人不知道,但朝歌是一边听一边借着芯片查资料,才勉强听了个大概。
“能说我们听得懂的话吗?”
柳然不耐烦地开口,显然这死孩子没听懂。
“头顶骨能生出肉髻,乃佛家大造化,传说在幽冥佛生出最后一个肉髻,即将得道去往极乐的时候,犯下屠城杀孽,妇孺小孩皆命丧他的法器,阎罗杵。他一夜成魔,原本的肉髻也变成了骷髅的形状。”
洛水:“然后呢?”
“入魔后,幽冥佛被极乐审判,但他自认无错,怨气深重,杀心不止,不知悔改,自己选择永坠地狱,成为杀戮和仇恨的化身,幽冥阎罗佛魔。”
“这是个神话故事吧?”
朝歌挑眉,这故事倒是挺吸引人的,但未免太玄幻了些。
但也能说得通,毕竟在这种时代,佛啊魔啊之类的,是最好的精神统治工具,编得越离谱信的人越多。
“对啊,你这什么故事一听就不靠谱嘛!”
柳然这会倒是智商在线,“你说他都马上修得大道了,还屠什么城?当万人景仰的佛不好,干嘛要去地狱当个魔?脑子不正常吧?”
“屠城,是为了一个女子。”
开口的是冷离。
显然,这个幽冥阎罗佛魔的传闻,他也知道。
“为了女子?!”
柳然大喊一声,这话要不是他师兄说的,估计这死孩子又要开始抬杠了。
其余人虽然反应没这么大,但也同样处在震惊中。
信佛的人都讲究六根清净,断绝红尘,这幽冥佛是能生出肉髻的高僧了,怎么可能为了个女子,犯下杀戒,还是屠城这么大的杀孽?!
“玉儿,怎么回事,真是为了个女子?”
比起冷离,朝歌还是更相信墨千玦说的。
“嗯,飞升极乐需要历劫,幽冥佛的最后一劫,是情劫。”
墨千玦说着,很自然地走到朝歌身边,与她并排站着。
开始讲这个传说故事——
“那年他还不是幽冥佛,只是一个得道高僧,叫尘了,了却红尘的意思。正值大旱,田地都干裂了,庄稼颗粒无收,尘了一路进城,看到的都是准备去城里乞讨求生的难民,他们瘦骨嶙峋,每天都有老人被饿死,小孩饿得连哭的力气都没有。”
“好可怜啊……”
洛水情不自禁地接了一句。
夙子华则是沉默。
不管这个故事是真的还是假的,但是之前出征边关,他亲眼看过一条路上,每走几步就卧着一具尸体的景象。不论是大旱天灾,还是战争**,最遭殃的永远都是普通百姓。
“最开始,尘了把随身带着的干粮分给老人孩子,干粮没了,他就去采野菜给大家充饥,到最后野菜也找不到了。他不忍看两个重病的小孩被饿死,便割下了自己腿上的一块肉。第一天众人谢他大恩大德,第二天一个媳妇来求他,说婆婆饿得走不动了,他割了手臂上的一块肉,第三天一个老头求他救救饿晕过去的孙儿,他又割下了肚子上的一片肉……众人靠着吃他血肉,终于撑到郊外,看到了都城庄重威严的城墙。城门外有人施粥赈灾,难民一窝蜂地跑上前抢粥,没有人记得尘了还在路边,已经走不动了。”
墨千玦故事说得挺好,听得柳然和洛水都义愤填膺,入戏了。
“太过分了!这群狼心狗肺的的东西!”
“就是,就该饿死他们!”
柳然和洛水彼此看了一眼,斗气地哼了一声,哪怕现在两个人观点一致了,但还是看对方不顺眼。
“等等,不是说情劫吗?这跟情没什么关系吧?”夙子华疑惑地开口。
“故事还没完。尘了晕倒在路边,醒来的时候身上的伤已经上了药包扎好了。救她的,是那日在城外施粥的女子。那女子身世凄苦,虽出身青楼,但心怀天下,见大旱民不聊生,便捐钱捐物,施粥赈灾。”
“嗯,这是个好姑娘。”柳然又发表意见了。
“养了一段时日,尘了身体恢复了些,便与那女子一起去城外施粥,到处讲经募捐,帮助那些流离失所的人。女子出钱找人收殓那些饿死在城外的尸首,尘了在旁念往生经给逝者超度。”
女子:他们饮你血吃你肉,不仅不念恩,还不顾你的死活,你不后悔帮了他们吗?
尘了:不悔,一人血肉可救数十人,乃善因善果。
女子:若是十恶不赦之人呢?也值得?
尘了:值得,佛渡众生,众生皆苦,他们都有活下去的权利。
女子笑:尘了,真不知道该说你痴还是说你傻!
一个和尚,一个青楼女子,本应毫无交集的两人,却因为这场天灾,各生情愫。
等了三月,终于盼来大雨,缓和了旱情,城外的难民渐渐少了,都城内又是一片歌舞升平的盛世景象。
闲下来的他们谈经论道,饮酒赋诗,赏枫听雨,她听他讲这大好山河的风貌,他听她奏一曲古琴婉转悠扬......
故事若就此结束,那便是完美的,也就不会有幽冥阎罗佛魔了。
权臣倾慕女子容貌琴艺,想要给她赎身,纳成妾室,女子心有所属自然不从,但因此却惹怒了权臣。
朝堂上,一纸奏书给女子安上祸国殃民的罪名,把大旱天灾归咎到两人的关系上——出家人与青楼女子的不论之恋,有违天理,触怒众神,所以降大旱以惩罚。
明明两人是因为赈灾才相识相知的,可如今被人把这因果关系一换,两人百口莫辩。
尘了被关进大牢严刑拷打,受尽酷刑,女子被权臣带入府中百般凌辱,就算如此,两人还是逃不过万人上书请求将他们生焚祭天的命运。
祭天,以平天怒。
那日,来观刑的人很多,人群中有不少人是曾经喝过他们的粥,领过他们的药,受过他们的恩的人。
两人以为这些人是来送他们一程的,可不曾想,这些人手里拿着烂菜叶,臭鸡蛋,碎石子——
“真是不要脸!”
“就是他们害得天降大灾,饿死了我家两口人!”
“真该死!和尚和风尘女子搞在一起,你们造的孽,却让我们受灾,快去死吧!”
“我居然喝了她给的粥,真恶心!”
“我也喝了,现在想想恨不得吐出来!”
“烧死他们!”
“烧死他们!以平天怒!”
……
看着那群面目可憎的人,女子笑得癫狂,她转头看着绑在身侧的尘了——
女子:看到了吗,这就是你割肉不悔所救之人。
尘了:......
女子:奴家慧根不足,不及君大度。时至今日,仍不悔与君一段红尘,但满心悔恨,恨自己一念之仁,饲于这些豺狼虎豹之人!有些人不值得救!
话音未落,一块尖利的石头砸在她的额头上。
“看啊,死到临头了,这两人还抛眉递眼的。”
“不要脸!”
“烧死他们!”
“快点火!”
“烧死这俩不要脸的。”
尘了认出了扔石头的那个人,自己手臂上的一块肉是进了他的肚子的。
干燥的木柴被点燃,从一点火星,瞬间蔓延成熊熊火势。
尘了转头,看着身旁的女子——额头上的血顺着脸颊流下来,火光中她的脸凄美,眼神满是绝望。
尘了在心中苦求,求他所信仰的佛,信仰的道,可是没人听得到他心里的声音,更没有人给他回应,烈火灼烧着**,他隐约听见,女人凄婉的声音,似哭似笑,似唱似念——
“众生皆苦,佛渡众生,我生亦苦,何人渡我?”
“众生皆苦,佛渡众生,我生亦苦,何人渡我?”
……
声音终于被火舌吞噬,**也在炙烤中化为乌有。
“气死我了!这些人被饿死了才活该!”
“还有这个尘了,也不是个东西,自己的女人都要被烧死了,他居然连个屁都不放,懦夫!孬种!”
柳然这死孩子倒是真性情,听了墨千玦说的,直接就破口大骂起来,完全不在意此刻他很可能就站在幽冥阎罗佛魔的脑袋上。
其他人虽然没有说什么,但心中多少也是气愤与惋惜交织的。
墨千玦接着说最后的故事。
肉身焚毁,尘了这劫就算过了。
他得登极乐,成为幽冥佛,可他寻遍极乐世界,都没能找到那女子,他在佛前跪问女子的下落,佛说,她罪孽深重,在幽冥的最深处,阎罗殿的最下面,赎罪。
尘了:她有何罪?
佛:众生皆有罪。
尘了:那为何只有她一人要赎罪?
佛:自有命数。
尘了:何为命数?
佛:受她该受之苦,赎她该赎之罪。
尘了大笑,笑得眼眶猩红,本以为她心地善良,一心为人,无业无障,为助自己渡劫含冤而死,就算无法飞升极乐轮回,也能受佛光庇佑,但尘了怎么都没想到,她居然要在幽冥府,阎罗殿赎罪!
她何罪之有?
她根本无罪!
这就是他所信仰,所追求的东西吗?尘了心中从未有过的迷惑。
我生亦苦,何人渡我?
尘了想起这句话,眼睛一点一点被血泪染红……
佛不渡你!我渡!
尘了手握法器,屠尽那些狼心狗肺之人——吃他血肉之人,喝她善粥之人,欺她辱她之人,请愿将她生焚祭天之人,所有负她之人,尘了谁都没有放过,三日间,屠尽半城的人。
尘了尘了,与这尘世的情与恨,终究是了不完,断不尽。
幽冥佛犯下如此杀孽,让众佛震怒,被押到极乐审判。
佛:众生无辜,你可知罪?
幽冥佛:她亦无辜,何罪之有?
佛:她自有她的命数。
幽冥佛:若命数如此,那我便为她逆天改命!
说罢,幽冥佛放弃极乐之界,永堕幽冥,只为在阎罗殿找到她,替她破了这所谓的命数。
法器上沾了无数血,成为阎罗杵。
头上的肉髻,变成状如骷髅的肉瘤。
幽冥佛,堕为幽冥阎罗佛魔。
他浑身戾气与仇恨,曾经割肉救人,是佛,如今屠城闯幽冥,亦是魔。
心魔已成,便再无回头的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