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把鞋袜穿上。”
墨千玦朝朝歌伸手，这丫头的体寒这么严重，就这么赤脚踩在地板上，肯定过一会脚就冻僵了。
朝歌把手背在身后，显然不打算过来，也不打算穿鞋袜。
墨千玦无奈，只能坐到床边，先给她解释道。
“我的家族，每年都会选一批新生幼童，以沸血之法来练百毒不侵之体。”
本来这些都是墨家的秘密，但墨千玦还是如实相告。
一来，是因为心里已经把朝歌当成了自己的夫人，那她便是墨家的人，想要知道这沸血症的由来也无不可，不必瞒她。
二来，如今墨家后继无人，百年间，已经不再以新生之躯练就毒体了，所以说出来也没什么。
“被选中的幼童，十岁之前，一日三餐，只靠童子血过活。”
朝歌一震，“喝人血？”
“对。”
墨千玦点头，眼神中是少见的冰冷，“童子血是至阳之物，少量放血不会有性命之忧，族中会豢养男童，提供童子血，如果不够也会去村子里买血。”
“至阳之血？这就是你体温这么高的原因？”
朝歌皱眉，之前执行任务的时候，她也喝过人血，那泛酸的铁锈味，要不是为了活命她真的咽不下去。十年的时间，只靠喝人血活着，想想都觉得恐怖。
墨千玦再次点头，“被用来饲毒的孩童，半数活不过三个月，有的是活活饿死的，有的是高烧不退，活活烧死的。”
想起在神庙里玉儿的体温，朝歌就知道活活烧死的说法一点都不夸张，别说那么小的孩子了，就是普通人天气干燥点，喝的水少点，说不定都会流鼻血，一日三餐靠喝人血，那他自己的血得成什么样子啊？
“适应了嗜血而活，还不能叫沸血症。”
墨千玦手里拿着朝歌的一只鞋子，在床边坐下，视线慢慢失去焦距，因为他回忆起来的这些事已经太久了，久到就连那种生不如死的感觉都快记不清。
“能活下来，熬到十岁的孩子，便会经历一次血浴。”
“血浴？”
朝歌问出口，虽然不知道这血浴是什么，但光听这个名字，就猜得到这不是什么轻松的事情。
“就是浑身浸在处子血里，割破两只手的手腕，把体内滚烫的血放干净。”
“血都放干净了，还能活吗……”
墨千玦弯了弯唇，“自然是活不了的，所以血浴的时候，要靠上百种毒药吊着一口气，这些毒药，哪些是掺在处子血里，哪些敷在手腕的伤口上，哪些要煎了服下，用量，顺序都是有讲究的。”
朝歌通药理毒理，所以就算墨千玦没多加解释，她也知道每添一种新的毒药，就是一道鬼门关，药性在体内相互作用的痛苦，绝不是一般人可以忍受的。
“那些孩童，还没等所有毒药用完，就没气儿了，所以差不多要二十多年，才能有一两个孩子在这些毒药下撑住一口气。”
“那这样，就算是沸血症炼成了？”
墨千玦含笑摇头，“哪有这么容易？”
“还没完？！”
朝歌声音中带着惊诧，喝人血，下上百种毒，泡人血澡，这难道还不够吗？！
“差不多就是一天一夜的时间，身上的血才能彻底换干净，只有保证新生的每一滴血都带着毒，人才有可能活下去，否则不出十天，人便会七窍流血，浑身腐烂而亡。”
那种整个人一夜间烂成一滩腐肉的样子，墨千玦看了无数次，已经麻木了。
“血浴算是炼毒的第一关，是死是活，不过十多日就能见分晓，最难熬的是后面一年的进食。”
“歌儿，喝血长大的人，是会上瘾的。”
墨千玦看着朝歌，眼神更猩红几分，“从小，我们唯一习惯入口的东西只有血，血浴时候喝的那些毒药能把人整副肠肚都毁了，你知道我第一次喝白粥的时候吐了多久吗？”
朝歌木然地摇摇头。
她不知道，也想象不到。
“血浴后，就不能再碰血了，一旦再大量饮血，就会经脉爆裂，浑身血液像沸水一般把人从里到外烫熟，所以我们必须习惯吃普通的食物，这个过程远比喝血痛苦。”
朝歌能理解，并不是说养成喝血的习惯更简单，而是因为十岁前，人的很多记忆都不完整，喝血的习惯在两三岁的时候就养成了，血对于那些孩子来说，和母乳一般无二。
“很多人，因为受不了正常食物的味道，偷偷喝了血，导致毒发身亡；还有些人是实在无法进食饿死了，这样折腾下来，我的家族里，百年才能出一个身患沸血症，还能正常活下来的人。”
明明这些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都是墨千玦亲身经历过的，可他说的时候，那轻飘飘的，毫不在意的样子，好像说的是别人的事一般。
朝歌一脸疑惑，思绪一团乱麻。
“可是为什么？”
“为了选出族中的下一任家主。”
朝歌皱着眉，感觉自己的世界观都受到了冲击，地狱营算是够残酷的地方了，可也不曾这般草菅人命，那什么凝阴石的炼法，要取一女童性命也算得上阴毒了，但都不像炼沸血症这般惨无人道，每年一批孩童，百年才能活一人，这是多少白骨才堆起来的家族兴衰啊！
朝歌下意识地摇头，喃喃道，“我不懂，耗损这么多人血，搭上这么多人命，就为了一个身中奇毒的人？为什么家主非要这种得了怪病的人才能当？健康人就不行吗？只要实力足够强悍，能护一族安虞，不就行了吗？”
墨千玦摇摇头，“护一族安虞不难，难的是救一族人的性命。”
“什么意思？”
朝歌眨眨眼睛，眼中满是疑惑。
“我的族人血脉中有奇毒，是从娘胎里就带出来的，无论男女，皆活不过二十，唯一能解这奇毒的，只有沸血症之血。”
朝歌哑然，如果是这样，那她便明白了。
这个家主选出来不是为了保护一族之人，而是为了一族之人耗尽鲜血的。
“熬过血浴，就相当于死了一次，等睁眼的时候，便不再是人了，而是不人不鬼的妖怪。”
墨千玦说着站起来，一步步走向朝歌，眼睛盯着她，“我们不会老，不会死，沸血症发作的时候浑身的经脉似要爆开一般，我们没有情，没有心，我们是喝着人血长大的，我们是名副其实的魔鬼。”
朝歌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墨千玦，眼睛都红了，心口疼得都喘不上气来。
虽然她早就猜到，这沸血症没这么简单，但没想到居然这么离奇，他能活下来，那得熬过多少非人的痛苦啊……
喝人血，不会老，不会死，不人不鬼……
“所以，才叫做鬼殿吗？”
朝歌看向墨千玦，墨千玦明显一愣，大概是没想到朝歌居然知道鬼殿，毕竟他只解释了沸血症，关于墨家和鬼殿，是只字未提的。
既然朝歌都猜出来了，墨千玦便也没再辩解什么。
“没错，浮梦楼便是鬼殿十八殿之一，而我，就是这一任的家主，喝着人血长大的人。”
养成沸血症的过程残忍无比，虽然不是自己的意愿，但墨千玦心里也明白，自己身上有无数的杀孽，死后是绝对要下地狱的。
“谢客礼上，阴阳锦是你让人送来的？”
墨千玦没开口，算是默认了。
朝歌点点头，没再逼问，沸血症和鬼殿殿主的事情，算是都清楚了，但这不是最重要的，也不是自己最在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