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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祸乱府廷
    殷素黎点点头,站起身来。



    “我知道。”



    数日过后,白校尉与仲管家的伤势好转了一些,清晨时分,白校尉神色紧张,攥着一张黄纸来到殷素黎面前。



    “夫人,我潜入奉州城查探,竟…发现了此物。”



    殷素黎接过一看,却是下月初九处刑李德林的告示,且这告示不知是请了哪位文官撰写,将李德林描绘成一个道貌岸然,狼子野心的叛国贼子,活脱脱像是一纸讨伐李德林的檄文。



    殷素黎站着沉默不语,白校尉也不敢发话,管家仲如在一旁适时道:



    “夫人,刺史心狠手辣,阿郎必定身处险境,不若我与白校尉冒死一试,去天牢之中劫出阿郎。”



    仲管家咬牙道,方霖听着却觉得此计不甚聪明。



    “没用的,夫君被关于何处都不可知,你们去也只是送死,况且,你们是我的亲信,你们劫狱等同于我,到时候更是有口难辩。”



    殷素黎紧皱眉头,问白校尉。



    “白邱,你可有见到通缉我等的告示?”



    白校尉一愣:“属下不仅去了嘉州,也去了周围县治,几乎贴满了处刑李大人的告示,并未见到通缉我等。”



    殷素黎心中了然,这邢敛果然还有所图,他是等着自己自投罗网,既然如此。



    “我们可将计就计,刺史毁谤夫君,无故羁押,我倒要看看,他能拿出什么证据,我夫妇二人在益州多年,深得官民之心,看看是他证据确凿,还是违抗民意。”



    方霖点头,邢敛本就是滥用私刑,也不知他是如何想到以叛国的法子污蔑李德林,殷素黎大可调动民意与之对抗。



    是夜,殷素黎抱着小公子在将灭未灭的篝火旁静默伫立,殷素黎一介女流,虽是与其夫患难官场,甚至持刀作战,此刻经历这些事情,背影也略显疲惫,方霖抱着一件蚕丝衣走来,披在殷素黎身上,见是方霖,她面色柔和了许多。



    “多谢,这几日连累了方姑娘,还未请你去府上做客,却与我四处逃窜。”



    “无妨。”方霖看着襁褓中的小公子,已沉沉睡去,这几日殷素黎日夜将小公子抱在怀中,一刻也不敢松手,奉州城外一役几欲掏去她的心窝子,而此时,殷素黎却将小公子递到方霖面前,方霖半屈着膝盖,小心接过。



    “我这愚儿,若非方姑娘,你还不知道要吃多少苦。”



    “却说姑娘,不知你年方几何了。”



    方霖想了想,算上虚岁吧,“十七。”



    “真是好年华,话说在中原的女子,十五岁便是及笄,可以出闺了,我便是在那一年,相识了李郎,那时我的父亲身兼唐安郡司仓,那傻小子,在蜀州无根无萍,便在朝仓门外日夜等我,只为看我一眼,而后我去了仙宫,他竟也跟着去了,在祁连山下结庐为伴,让宫中弟子催赶了好几次,这时光,一去数十载…”



    方霖没有接话,倒是问到:“不知小公子可取了名字?”



    此时小公子幽幽转醒,瞪着大眼睛看着方霖,却没有咿呀。



    “有,李郎为他取名李复容,这孩子,还不知恩人在前,待他学字了,他该唤你一声方姨。”



    方霖觉得怪怪的,自己不过十多岁,不过她更好奇,殷夫人比自己都大了许多,此时才得一子,是因战事和公务么。



    此时殷夫人换了话题:“那邢敛我知他底细,他虽与李郎素来不和,但为人骄横跋扈,只专武道,在益州没什么同行,凭他一人很难撼动夫君,我真正担心的是剑南道节度使杨国忠,此人本是一介地痞流氓,靠着姊妹笼络官员,讨好陛下,手段是颇有一些的,就怕李郎在益州的这些日子,会收到他折磨…”



    “况且,李郎性格刚毅,在长安得罪了一些人,有人联名弹劾他,陛下默许也说不定。”



    说罢越发脸色难看,殷素黎憔悴的眸子落下漱漱雨滴来,方霖原本疑惑为何她不去长安喊冤,看来其中的情况不是那么简单。



    次日,殷素黎与白校尉二人秘密前往奉州辖治的定廉县,方霖与之同行,定廉县令与县丞虽对殷夫人的到来又惊又恐,但还是好生地秘密接待了,殷夫人与二人谈及李德林一事,欲求二人为之请命,定廉县丞权衡再三,选择明哲保身,殷素黎并未强求,反倒是感激县丞未与他人一般落井下石,来日必有厚报,定廉县令思虑良久,终于是决定前往成都府为节度使留后李德林喊冤,为报李德林当年的提拔之恩,殷素黎感恩涕零,几乎向着县令跪下来。



    于是半月之内,殷素黎便带着白校尉,方霖二人走遍剑南道大大小小的郡县,秘密拜访各职官员,小到一方主簿,大到州郡太守,林林总总五十余人,虽大部分人惧怕卷入党祸之争,然而仍有不少人义愤填膺,选择相信李德林,抨击成都府祸害好官。虽其中不乏见机行事,两面三刀之人,但也有慷慨义士。殷素黎对每一人郑重道谢,感激之情无以复加。



    方霖大为惊诧,来之一路上总听闻李德林大人在剑南道如何深得民心,未曾想到于这生死关头,殷素黎号召之下竟有如此之多的人跟随,难怪刺史邢敛将李德林视为眼中钉,蜀中官员如此站队,还让他怎么监察百官。



    邢敛之虑不无道理,那节度使欲除李德林而后快,也极有可能。



    次月初九,不期而至,成都府内,一片整肃,府邸闭门,商市打烊,所有人都聚集在城北唯一一座城门,太玄门不远处的刑场外,益州刺史李德林高居案台之上,没有穿奉州城外的甲胄,而是身着官服,益州刺史为从三品,官服为七旒毳冕,衣裳绣有五章纹,胸口有飞禽纹饰,佩三梁帽,隐隐有儒雅气质,与先前凶神恶煞的邢敛判若两人。



    邢敛闭目养神,泰然自若,时间未到,刑场上只有他与诸身着甲胄的督卫。



    “这刺史行事过于霸道,陛下诏喻未下,他竟要斩朝廷命官,可有人与我同去长安弹劾他一道。”



    说话之人毫无避讳,吓得旁边诸人立马站开,与他撇清关系,有人认出了他,竟是那剑南道七剑五宗之一的“云熙宗”的少宗主,这云熙宗是新生门派,开派老祖本是混迹在横断山脉的一宗大盗,无论是唐人,还是迁居过来的羌人,氐人,没少受他祸害,而后受李德林招安,未谋官职,却是在蜀中立起了门派,短短十数年,已跻身大派行列,也不知那老祖的武学是自己领悟,还是偷至何处。



    总之云熙宗祖师与李德林有旧,那祖师年轻时与多人交恶,被打的一身是伤,也不知现今是否还活在世上,如今李德林身陷囹圄,他的弟子自然跑来伸张正义。



    云熙宗少宗主带了数人同来,门派老祖已有嘱托,能将李德林劫走便劫走,若是李德林身死,那云熙宗在剑南道怕是也难以生存,大不了举宗逃入横断山脉,逃入吐蕃,成都府还能奈我何。



    邢敛厌恶的看他一眼,也未与之斗嘴,他知晓这些门派之人行事无所顾忌,命中郎将暗中防备。待到处理了李德林,再收拾此人。



    而在邢场一侧,竟是半月未见的南诏国太师一众,南诏太师在成都府半月未走,一直等到李德林开刑之日。



    此时城门外浩浩荡荡来了一批人,为首的却是殷素黎。在其身后,是随从的诸多亲信护卫,与三十余身着各种官服之人,皆一语不发,此时太玄门紧闭,他们是从南门而来,一路上并未受何阻拦。然而先前承诺请命的众官员,还是有二十人临阵退缩的,不过殷素黎依旧很满意,有这些人便够了。



    邢敛冷笑,对此并不意外,中郎将提议是否要将殷素黎拿下,邢敛摆手示意不用。



    “刺史大人,我夫君何在,刺史大人无根无据,竟以叛国这等莫须有罪名将我夫君羁押,不见御史台官员前来,未上报至刑部便擅自行刑,今日素黎前来,当着众人的面,向刺史大人,为我夫君讨个说法。”



    邢敛不紧不慢,抬头望了一下日光,缓缓说道:



    “殷夫人心切夫君,本官能够理解,然而叛国罪名非同小可,李德林又是朝廷命官,本官怎敢胡乱污蔑,既然这样,时间也差不多了,将罪犯李德林押上来吧。”



    几个校尉从后台押着一个犯人出来,此人身穿囚服,长发披散,覆住面额,双手绑于身后,赤着双脚,殷素黎看到两根铁锁扎进囚服里,刺在李德林肩头,当即喊了出来:



    “李郎!”



    李德林似是全身一颤,抬起头来看着殷素黎,那本是刚毅的面庞扭曲了一阵,又立刻忍住。



    殷素黎攥紧拳头,那邢敛穿了夫君的琵琶骨,不知这些天他受了多少苦,强自按捺住劫走夫君的冲动,对着李德林柔和说到:



    “夫君,你放心,我会救你出来。”



    说罢,对着人群中一拜:“麻烦诸位了。”



    先是站出来一人,却是邛州临邛县的主簿,他捧着一本账本,翻到一页,对着众人读道:



    “剑南道节度留后李德林,生于则天大圣皇帝圣历元年,身世贫寒,以武举进第,先天二年,李德林任临邛县一保长,在职期间,临邛乡绅勾结县丞,残害百姓,李德林愤而杀乡绅二人,杀县丞,散库财于临邛百姓,而后入狱,先天三年,天下大赦,李德林改死罪于充军,发配至南充。”



    临邛县主簿不是记载这段时的那位主簿,但他将县志带了出来,临邛县主簿讲完,南充县县尉跟上:



    “李德林充军期间,恰逢洱海地区河蛮部落叛乱,李德林随军平叛,作战骁勇,升典军校尉,去罪身,河蛮平叛,李德林迁虎贲中郎将,戍南充。”



    而后陆续有人接替而上,将李德林的生平公之于众,众人感慨李德林传奇一生的同时,不禁敬佩,李德林自起家以来,直到现在,俸禄只食一半,而将另一半赐予当地穷苦百姓。



    轮到益州长史时,他犹豫了一下,他是在场众人中唯一一个成都府官员,叹了口气,还是读了下去。



    竟是关于李德林的长子的隐情,方霖替殷素黎抱着的小公子李复容,竟不是李德林的第一个儿子,他曾有个大儿子,三年前南诏诸部战事再起,已是节度留后的李德林前去平叛,他的儿子奋勇杀敌,最终战死沙场,李德林夫妇心中大恸,但仍旧坚持到平定南诏战乱,可以说南诏诸蛮族部落的一统,李德林功不可没。



    在场诸人无不沉默,如此为官之人,竟会叛国,岂不荒谬,众人皆已不甚相信,与殷素黎同来的三十余人,大多都受过李德林的帮助,此时那南诏国太师适时站了出来,走到殷素黎身边,对着邢敛拱手道:



    “我素与李大人交好,李大人为人,我最为清楚,刺史当拿出确凿证据,莫不然,我南诏国当为李大人,去长安面见贵国皇帝陛下。”



    众人不禁感慨,为官之清廉,内外皆知,连敌国太师亦出手相帮,何不令人唏嘘。



    邢敛坐在台上,面色阴沉,沉默寡言,虽不惊不怒,但内心却有三分诧异,没想到殷素黎竟准备如此充足,民意难拂,不可自乱阵脚。



    “李德林的生平确实感人,然而,却不代表他没有叛国之心,如今四海升平,皇帝陛下体恤百姓,斟减赋税,李德林想要聚兵造反,确实师出无名,但他又何尝不能通敌卖国呢,说来,哪一国离剑南道最近,最是反复猖獗,南诏国,你说是不是?”



    李德林撅唇冷笑,方霖在下方听着,越发觉得不对劲,似乎是这邢敛散步一个暗号。



    说时迟那时快,殷素黎身后,一直默默跟随没有作声的管家仲如趁众人不备,从袖口中掏出一把短匕,脚步腾挪间来到南诏国太师身后,阴沉着脸,一剑将匕首刺入太师后心,在旁的南诏护卫发觉过来,已为时已晚,太师果不会武功,不曾防备,一命呜呼,那仲管家拔出匕首便隔断太师长袍,将一段长袍攥在手里。



    方霖惊怒,左手抱着李复容,抽出一把长剑便刺向仲管家,眼见一剑刺来,仲如将太师的尸体向她一抛,果断弃了众人,攥着袖袍跳到刑场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