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不得方霖不怀疑,这幅北天宫图,和那个镂空的孔洞,却也与自己记忆中的图形太像了,难道坐忘谷谷主是一介仙宫弟子?甚至宫主?方霖心中突突直跳,从腰间取下白玉琮,白玉琮外方内圆,宽约半寸长约三寸,以和阗白玉制成,晶莹剔透,外方内圆为琮,为祭地所用,外圆内方为壁,为祭天所用。而方霖手上的这尊白玉琮,正是昆仑仙宫真传弟子代表身份的信物。
不知道这坐忘湖湖水降下去是因为自己虔诚颂唱竹林七贤,还是因为自己仙宫弟子身份。方霖深吸一口气,将白玉琮插进那个勾陈星方位所在的孔洞内,白玉琮没入三分之二,半晌之后,一道黄蒙蒙的光自白玉琮所在的位置亮起,渐渐按着天宫图上的刻线,将北天宫的星辰全部点亮,光芒大盛,而后又渐渐隐没。
方霖对这道黄色的光再熟悉不过,那压迫感的力量,正是镇星相力。而后轰隆一声,青铜台一丈后的那扇门缓缓向后打开。
方霖沉默,将白玉琮取出,此时所有的疑惑都在这扇门内,郭子仪看了她一眼,将疑虑埋藏在心底,不去无故触碰人家的秘密。
众人走进门内,却见是一处小殿,小殿约有四五丈方圆,为青石砌成,不再是湖底泥泞的山洞。大殿有昏弱的灯火,却见一盏盏油灯挂在墙上。众人进殿之后,门便缓缓自动关上了,而这油灯一直亮着,便是长明灯无误,说明殿内是通着空气的。
在殿内前方靠墙的地方,摆着两尊石像,殿内一眼望去,并无其他门扉,众人便向两尊石像走去,两尊石像挨得很近,左侧是一尊男子相,男子长发披肩,面容清俊,身着晋代官服,不过却袒露着一半胸口,长摆拖在地上,右手执一柄卷轴,而左手竟与右侧的一尊女子石像牵在一起。女子生的颇为美貌,仅仅是一尊石像,便有尘仙一般的气质,女子有帷巾盖头,而后一身长裙,左手却是托着一只玉净瓶。
两尊石像砌在一座高约半尺的石台,石台有字,净因蹲下看,左侧是:晋校尉坐忘谷主阮嗣宗像。
“果然是他。”郭子仪叹道,嗣宗是阮籍的表字,因在司马懿手下做了很长时间的步兵校尉,故而阮籍被人称之为阮步兵。而这尊像,没有上谥,极有可能是阮籍生前所刻。既然坐忘谷主是阮籍,那么这右侧的女子…净因读了出来:
“昆仑仙宫二世宫主长孙仪像。”
即便心中有所准备,此刻也不免震惊万分。自己的师尊李枺绫便是昆仑仙宫第八代宫主,而眼前这尊石像的主人,竟是第二代…昆仑仙宫秘册上对长孙仪的记载不多,只写到她年轻时游历世界,后来接替昆仑仙宫宫主之位,没过多久,将仙宫事宜处理好,认定真传弟子,便又去云游四海了。
却没有想到,她竟遇到了阮籍,与他相识相守,在这坐忘谷隐世。仙宫秘册上对阮籍似乎极力隐藏,从未提到他,可以看得出来仙宫对于男女之情是比较避讳的。
其他的不知道,但是方霖记得在那秘册上记载着,昆仑仙宫心法《六仪星典》禁忌篇的秘法“等星移”便是长孙仪所创。
净因看了方霖一眼,长孙仪是第二代宫主,那昆仑仙宫创始人可以追溯到五百多年前了,这般底蕴竟不弱于河北大琴殿。
那时候仙宫还在昆仑山上,没有被师尊搬来祁连山啊,祖师却是云游三国,与阮籍结为道侣,方霖心中一叹,素手抚上长孙仪的石像,入手清凉,坚硬之中却又潜藏着丝丝柔软,心中隐约有一阵奇怪的感觉,似乎眼前的石像有灵魂一般,这是为何?这种感觉似乎是岁星相力传达给自己的,莫非是因为自己与长孙仪同宗同源的缘故?
方霖眯起眼睛,那种感觉,似乎如同在石像之中,有人在呼唤自己,方霖按捺住心中的疑惑,向着长孙仪的石像中渡入了一缕镇星相力。突然,那石像如同一个深渊一般,瞬间将方霖的一缕镇星相力吸入进去,方霖立刻斩断那缕内力与自己的联系,而后松开手,但是石像的异变仍然在发生,石像竟散发出了黄蒙蒙的光芒,而后一个模糊的影子自石像上透体而出。
莫非…方霖眯着眼若有所思,不过一旁的郭子仪看在眼中,以为方霖触发了小殿内的机关,大声喝道:“小心。”而后将方霖拉到身后。那道光影自石像中全部出来了,竟与长孙仪一模一样,只不过全身只有黄白二色。
那道影子便这般悬空在石像面前,一动不动,面部模糊,看不清眼睛,不过身上的衣摆,绶带却是栩栩如真,那道影子刚刚从石像中出来,似乎很迷茫,片刻之后,终于低头,似乎在看着方霖,而后抬起右手,缓缓前移,向着方霖指来。
郭子仪以为这机关造物要发动攻击,便将方霖护住,抬手与那光影对了一掌,“砰”地一声巨响,震耳欲聋,整个地道似乎都在摇晃,郭子仪退后了半步,而那光影一阵模糊,颤抖不已,几欲消散,而又逐渐凝聚到一起。方霖观察那光影与郭子仪对掌,消散,而后凝聚,突然明白过来,“这是…一道内力凝成之体。”
这一掌的霸道与凝练程度,分明镇星相力已经大成。郭子仪也是了得,竟然与大成镇星相力硬抗。在如今的昆仑仙宫,只有师尊与一位太上长老修成了大成镇星相力,连仙宫七星之中专修镇星相力的“天璇星”师姐都远未大成。自己曾见识过师尊施展一次大成镇星相力,并非与人战斗,而是将祁连山上一块千斤大石头徒手搬离,抬地五尺,只因觉得那处风水不好,惊的当时五六岁的小方霖目瞪口呆。
这一道内力体已经很弱了,无法与师尊的内力相比,虽然力量弱,但是境界却是相同的,镇星相力的最高境界追求以彼之道还彼之身,已不再仅仅追求霸道与力量,而是可以借力用力,将对方的攻击施还反弹。不然以这内力体的程度,恐怕早被郭子仪数掌打散了,不可能会像眼前这般不断凝聚。
那道内力体受郭子仪攻击,似乎怒了,其中白色的光影像烟雾一般,虚无缥缈起来,带着整个光影在小殿中忽然消失不见,郭子仪凝神沉着应对,忽然快速抬手向着右侧虚无的空气拍了一掌,又是“砰”地一声。而后郭子仪在那《十面埋伏》中的步伐再次重现,看似杂乱无章,却每一次,每一掌都能与那内力体对上。
方霖了然,不是这内力体隐身了,而是其中不仅凝练了镇星相力,还融合了大成太白相力。大成太白相力速度太快,加之殿内灯火昏暗,连方霖与净因的修为都看不甚清。
这能量体便是长孙仪留在石像中的一股内力,在那时天下也只有长孙仪同时兼备大成镇星相力与大成太白相力。郭子仪却很兴奋,自己本就是为探究武学而来,没想到这坐忘谷谷主的红颜知己竟是昆仑仙宫宫主,此刻能以这种方式与四百多年前的绝世高手过招,虽然只是一道内力体,却也很满足了。
方霖与净因虽看不见那内力体在何处,却并未遭到内力体攻击,显然郭子仪应付它游刃有余。此刻方霖不禁嘟起了嘴,眼神微眯,这郭子仪似乎乐此不疲啊,竟在用长孙师祖的内力探究我仙宫心法奥秘,怎么说心里也有一点不快活。
方霖于是催动镇星相力覆于全身,又将那一缕岁星相力自丹田提到眉心处,莹白色的发光纹络再现,方霖对郭子仪说道:“郭老,让我来吧。”
郭子仪停下,那内力体也停下不战,方霖其实心中也有些忐忑,郭子仪不怕这内力体,但自己若受它一掌,恐怕全身骨头便要散了。但是长孙仪是自己师祖,而且二人都是同时修炼五星相力,这在仙宫之中唯有历代宫主会这么做,想来自己应该是有些把握的。
方霖这般想着,便硬着头皮上前,郭子仪皱眉,在一侧时刻准备救她,那道内力体不强,论内力深厚程度仅比琴惮强上一些,但是也已经超过方霖的限度了,说来这长孙仪真是厉害,化内力凝结于石像之中,四百多年过去还未消散,仍有一战之力。
方霖靠近那道内力体,抬起右手,全身黄蒙蒙的光芒将小殿都映亮了一些,那道能量体似乎受到同源内力感染一般,沉静下来,不再狂暴,竟然伸出右手与方霖触碰到一起,二“人”双掌相对,方霖有一种古怪的感觉,似乎长孙师祖在向她传功一般。突然,内力体的真气自手掌倾泻而出,向着方霖涌去,方霖霎时感到右手经脉胀痛,很快长孙仪的内力尽数传到方霖体内,方霖顿时感觉全身要爆裂一般,不只是经脉与丹田,皮下,肌肉,脏腑甚至骨骼都涨满了内力,方霖整个人通红起来,这一霎那获得的力量,让方霖觉得自己能够打穿这片地道,但是浑身的臌胀却让她痛苦不堪。
长孙仪的那道内力体渐渐消散了,似乎还带着一声幽幽叹息,不过方霖却听不到,此刻她觉得自己耳膜都是鼓的,不禁苦笑,这是福还是祸,当下立刻将李复容递给净因,自己盘坐在地上。快速运转起仙宫心法《六仪星典》。
好在四百多年过去,能量体蕴含的内力应是消散了许多,不然真是要荒唐的死在这里。郭子仪伸手按到她肩头,探查了一下,对紧张的净因说道:“无妨,我们在此等一会儿便好。”这一等却等了三个时辰,长孙仪的这道内力浓郁十分,不过尚且还在方霖承受范围之内,而且又是同门同源内力。
三个时辰之后,方霖缓缓睁开眼睛,身体上的红肿全部消散了,却是没想到,自己自小修炼的镇星相力与太白相力,竟是通过这种机缘巧合的方式突破小成。
净因见她无事,心中放心,对她笑道:“恭喜方霖姑娘,得遇机缘,此刻贫僧怕已不是姑娘的对手了。”方霖苦笑:“此事我也不知是好是坏,我们习武之人修炼内力,最忌讳揠苗助长,都是一步一个脚印踏实修炼出来的,此刻得遇师祖灌顶,若是处理不好,导致内力虚浮,与将来并无好处。”方霖所言非虚,历来武学高手,没有几个是灌顶灌出来的,都需要自己领悟。
方霖站起来,目色清明,抬头望去,此刻才发现,阮籍与长孙仪面前的石地板塌陷了下去,露出一个地道。果然,这个小殿应该是通着坐忘谷真正的中心的。净因说,那个石像中的光影消散后不久,这个地道便出现了。方霖来到石像面前,先是对着阮籍一拜,无论如何,亦是先人亦是名士,而后在长孙仪面前跪下,深深地扣了三个头,心中默念着,师祖在上,昆仑仙宫一切安好,弟子多谢师祖授功之恩。
而后三人顺着地道下去,大约几十丈的路程,而后眼前竟然出现了光亮,那不是灯光,竟是和煦的阳光,众人在地道中待了一夜,外面已经蒙蒙天亮了,而后徇着光芒前进,地道的尽头,竟然又是一片山谷,郭子仪大为吃惊,自己在坐忘湖方圆一里之内探查了一个遍,却没有发现这个地方。
显然这里才是真正的坐忘谷,这个坐忘谷比坐忘湖的那个小了一半,谷内种满了各种花草,方霖拈起一株芍药,一眼望去,却发现这坐忘谷内至少种了几十种花草,姹紫嫣红,少有几株有毒的,大部分都是药草。方霖突然想到,魏晋时期风靡玄学,盛行炼丹,阮籍是此中翘楚,精通黄老之道,又引领魏晋士族的玄学之风,莫非这满谷的药草都是他种来炼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