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七流
路上, 奚越试图和这黑甲的魔修套个近乎。
奈何对方的嘴比身上的盔甲还硬,半天吐不出一个字。
百里路程转瞬即至。奚越抬头,看着面前的高台。
台阶一层一层, 简直像是通向天空。最高处, 是一个宛如天池的血池。此刻, 虚空里伸出数条铁锁,牢牢地压制着什么东西。
血池四周,一共八个角落。每个角落都有魔修大能盘坐诵经, 呼唤往生来世。
云生被十分随意地丢到了一边,由几个魔修看押。
奚越身高近一米九,然而黑甲魔修宛如巨人,拎着他的衣领子,像提着一只待宰的鸡。
时隔两年,奚越又一次看见了顾红衣。
对方苍老衰弱的厉害, 比当初在天刑峰内见到时,气息还要虚弱。
他捏住了奚越的脸,语气有些嫌弃:“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好丑。”
奚越被迫坐在地上, 回答:“这句话,不该我反问你吗?当初我可是献祭了一个长老,才让你重返青春。你对得起秦长老辛辛苦苦积攒的血肉之躯吗?”
顾红衣没忍住笑出了声,随即就是一声长叹:“我曾经许诺,必要时刻能救你一次。剑道上,我曾劝你离去, 可你不听。也许这就是命吧。”
“原来是你放的纸人。”奚越恍然大悟状, 询问, “恕我眼拙。现在回去还来得及吗?”
顾红衣没有回答, 只是用一种复杂的目光看着他:“你相信转世轮回吗?”
“不信。”
“为何不信?”顾红衣问。
转世轮回, 是十分东方古典且浪漫的传说。
仿佛今世的遗憾,还能来世弥补。
可对于来世来说,这已经是不同的人。
奚越思考片刻,道:“我不信轮回,只看今朝。”
“不错,他也说过同样的话。”顾红衣微微颔首,“但是后来,却想献祭整个修真界,去复活一个死人。这是何故?”
奚越的眉头蹙起。
他觉得顾红衣意有所指,像是透过他在问什么人。
可是他只是奚越,又该如何回答。
顾红衣身侧,有一个骨瘦如柴的魔修大喊:“顾红衣。到底好了没有?这大阵都快把我等吸干了!你和这人说什么”
顾红衣嗤笑一声:“急什么?”
他转头,看向奚越:“你的木剑呢?”
奚越面无表情回答:“人剑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跑了。”
顾红衣道:“不可能。”
当初惊世一战,道长生战死。
若非木剑护主,带着他的头颅来到剑山第九峰,道长生识海内的金丹不可能还留着。
魔修的金丹藏于识海,最重要的便是头颅,肌体重修不算难事。
如今青铜古棺已经出世,只等魂魄归来,棺材内的人就能死而复生。
奚越顿了顿,没有回答,只是问:“你看起来不像是要杀我。那叫我过来,是为了作甚?”
顾红衣说:“等着吧,马上就好。”
事实上,奚越并没有等太久。
很快,血池内红光大盛,血光冲天而起,化作锋锐的剑芒,斩向青铜棺上的锁链。
一阵巨响,缠绕的锁链一根根断开。
铜棺不断震颤,像是有人在轻轻挠着棺材盖儿。
顾红衣的眼眸中露出狂热之色:“吉时已到。”
他举起一枚金色的玉铃。
当初,道长生由仙入魔,怕自己被浊气侵蚀神智,失去控制,于是把这枚转生铃交给了顾红衣。
当这枚铃铛响起,道长生会短暂地陷入沉睡。
这是一份非常沉重的信任。
除了那一场仙魔大战,顾红衣再未摇动过一次。
鲜有人知道,除了镇魂,转生铃还有一个作用,便是招魂。
“就是现在!”
明山老祖大喝一声,从蒲团上暴起。
血色的烟雾化作一道道骷髅鬼影,朝顾红衣袭去,想要抢夺玉铃。
他身侧,黑山老妪紧随其后,舞动漆黑的魂幡,地面,数不尽的漆黑的人影钻出地面,朝最中央的顾红衣伸出鬼爪。
有转生铃便能操控道长生躯体,到时候一个准仙境的傀儡为自己所用,哪怕再开辟一个修真王朝都不算难事,天下谁人敢不从。试问又有谁能抵挡这种世俗的诱惑?
顾红衣冷笑一声:“早就等你们两人了!”
他手势变化,在瞬间结下咒印。
一边的血池内,血色大手凝聚而成,一把抓住两个魔修,狠狠往血池内一拉!
两位道宫境的盖世魔修,竟然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瞬间就被血池吞噬。
顾红衣脸上露出畅快的笑,眸光妖异:“整个血池,都是师尊的法相所化。如今师尊还未复活,我手持转生铃,就是这血池的主人,谁又能杀我?”
满场寂静无声。
在场有过异心的魔修,全都心神颤动,背后发凉。
他们以为这血池只是道长生复活的异象,不曾想,居然是道长生的法相!
所有人都看着顾红衣,和他手里小小的金色玉铃。
奚越下意识地想摸一摸木剑,却被身上的捆仙绳勒的动弹不得。
他咬紧牙冠,没忍住,“啧”了一声。
高台之下,云生亦是被关押在原地。
他的面前无琴,手也不曾动弹,虚空之中,却响起了一曲微弱的琴音。
这首曲子叫《白玉京》。是他年幼时,在仙音石内听见的小调。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奇怪,怎么好像有琴声?”
“无人弹琴,哪来的琴声?”
青铜棺开启了一条细小的缝。
铺天盖地的的浊气从棺材内溢出,高台飞沙走石,血池晃荡不安,出现一张张人脸,发出阵阵哀鸣,像是一曲悼亡歌。
顾红衣摇响了第一道铃音。
这铃声震耳欲聋,奚越的耳朵渗出鲜血,识海刺痛无比。
顾红衣饱含期待的目光看着奚越。
然而,在铃声停止后,什么也没发生。
顾红衣的笑容凝固在嘴角。
原本稍微开启的青铜棺,像是不堪负重一样,重重合上。
顾红衣一把抓住了奚越的肩膀,指甲深深掐进肉里,语气近乎癫狂:“为什么,为什么——你没有反应。”
奚越被摇的头痛欲裂,皱着眉头反问:“我应该有什么反应吗?”
“你明明,明明——”
应该是道长生转世才对!
顾红衣满眼都是不可置信。
如果奚越不是,为什么木剑会在他身边?
如果是,那为什么奚越还能抗住这转生铃?而不是直接魂魄离体?
就在此时,漆黑的天幕里,骤然飞来一颗璀璨的流星。
这颗流星所到之处,黑夜褪去,浊气悄然退散,还天地一片朗朗乾坤。
仔细一看,才会发现,这不是流星,而是一把光芒四射的剑。
牢不可破的结界,在这把剑的面前,脆弱的像是一张纸。
夜空之下,来了一个穿着白衣的人。
他踩在阴阳交接处,像是东升的太阳,每往前一步,白昼就蔓延一点。
帷帽遮挡着他的脸,但是没有人会不知晓他的名姓。
一个曾让妖界十八城闻风丧胆的剑修。
剑山剑宗,岁时寒。
在场魔修顿时肝胆欲裂:“为什么岁时寒会在这里?!”
“拦下他!快!”
黑甲魔修一骑当千,骑着黑色骏马,手持血色长矛,直奔岁时寒而去。
岁时寒眼疾,因此不曾看他一眼。
魔修曾经听过一个传言。
说岁时寒虽然用剑,但只会两剑。
第一剑,是《九峰剑诀》的起手式,叫撼山阿。
第二剑,不存在于任何剑谱上,名为刹那间。
刹那之间,他越过黑马。而黑甲魔修还保持着举起长矛的姿势。
死亡,也只需要刹那而已。
漆黑的血溅上他的衣袍。
黑马扑通跪地。
所有魔修看见这一幕,瞬间丧失了抵抗的勇气,一阵胆寒。
那黑甲已经是紫府境巅峰,离道宫只差一步。
就算这样,也没能挡住岁时寒一剑。
他们甚至都不确定,岁时寒到底有没有出剑。
就算他们这些道宫境修士一齐蜂拥而上,又能有几分胜算?!
当初岁时寒出关,斩妖王,八大妖王里,有的人可不止道宫境。
所有人不约而同将目光投向顾红衣,惶惶然询问:“顾红衣,现在要怎么办?”
顾红衣手握成拳,大声吼着:“拖住他,师尊马上就能复生!”
说完,便催动起血池,数只魔气冲天的血手抓向正向祭坛走来的人。
但这些手并不能阻碍岁时寒的步伐。
在离他只有一尺之遥的地方,血手被一缕缕剑气割裂,变成淅淅沥沥的血雨,淋在地上,瞬间蒸发。
万法不侵,诛邪退散。
他就是纯粹的光明。
顾红衣无计可施,神情仓皇失措,再也不复之前的镇定。
“师尊,师尊——!”
教教他,现在应该怎么办?
顾红衣茫然无措地起身,猝不及防之下,碰到了那枚转生铃。
铃音摇曳,奚越皱眉,用真气封闭五感。
这转生铃本身也是一件仙器。
他离的太近,虽然魂魄无恙,但身体总归有些影响。
……
……
远处,铃音至。
岁时寒神魂不稳,手里的剑跟着陡然一顿。
下一秒,他偷偷地咽下喉咙间的痒意。
满嘴铁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