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特是镇子上唯一的医生，至少在黑死病之后，他是唯一了。



    脸色苍白的凯特站在厚重的窗帘幕布后，用阴郁的眸子看着窗户外的一切。



    天空阴沉得仿佛要下一场连绵数月不停的大雨，不见半点阳光，乌鸦在干枯的树枝上鸣叫，粗噶的声音传遍天际，落叶被风卷着吹落，一个个瘦弱的镇民从路边走过，他们穿着制服，要去镇子另一边的工厂上班，每个人的表情都如此平静和善，仿佛这个世界是个无比美好的世界。



    淳朴的小镇一向如此宁静祥和，在那场灾难般的瘟疫过后，人们仿佛看开了许多，及时行乐，对人对己都温和了许多。



    毕竟人生苦短，与其像在瘟疫中那样不明不白死掉，还不如好好享受生活。



    但是这些镇民却忘记了，有些人永远也无法享受生活了，只能长眠在地底，或许还要继续在死前的巨大痛苦中饱受折磨。



    凯特惨白的手掌死死握紧窗帘，仿佛那是仇人的脖颈般用力，死气沉沉的黑色眼眸中满是憎恨，血丝几乎要把他的白眼球染成血红色。



    他可怜的还未成年的妹妹玛丽，还未来得及长大就死于盛夏的正午，而这些害死了妹妹的人却还可以活过来年的秋季与冬季。



    在从小跟妹妹相依为命长大的凯特看来，这个小镇的每个人都是罪人，手上都染满了玛丽的鲜血。



    “没关系……没关系，只要、只要我成功了，玛丽就会回来了……”



    凯特有几分神经质地咬着已经参差不齐的指甲，瘦削的手指骨节绷紧，目光游离不定地落在了不远处黑胡桃木质的桌子上。



    桌子上正放着一本羊皮包裹的书籍，厚厚的书页被泛黄的羊皮封面包裹，封面上画着怪异扭曲的线条，像是一只在窥视着外界的巨大眼睛。



    这是凯特无意间得到的一本禁忌之书，据传上面记载着召唤邪神的方法。



    这对这个时代普遍信仰着太阳神的人来说是十足的异端信仰，本该被上交到教堂，由牧师净化书籍上的罪恶。



    但是，凯特没有这样做。



    原本身为太阳神信徒的凯特在妹妹玛丽死后便动摇了信仰，他质疑本该拯救世人的神明为何不救他纯洁无辜的妹妹。



    尤其是黑死病后，看着那些邪恶的镇民们过着幸福的生活，压倒凯特的最后一根稻草也落下了，太阳神的存在被他彻底抛弃。



    他开始憎恶一切虚伪的神明，相比之下，明码标价召唤出来满足信徒愿望的邪神反而更像正义的一方。



    于是，凯特开始疯狂搜集资料，想要召唤出那个传说中可以满足信徒心愿的可怕邪神。



    对于天生语言天赋极高，记忆力超强的凯特来说，这本该是易如反掌的事情，然而，要破解这本书籍中记载的召唤仪式并非想象中那么轻松。



    因为这本书籍上的每一页文字都散发着邪恶的气息，每次看久了都会让凯特头晕眼花，精神不济，上面的语言是一种陌生的古文字，需要他仔细研究，但在精神无法支撑的情况下，即使凯特再天才也没用。



    凯特足足经过了半年的研究才初步明白了召唤的步骤，有底气去尝试召唤神明复活他的妹妹。



    虽然他依然不知道这本书召唤出的神明究竟是什么。



    他只知道自己在被魔鬼诱惑着走向深渊，他将亲手放出一个可怕的邪神，但是……为了玛丽，一切都是值得的。



    凯特抱起桌子上的书籍，虚弱地咳嗽了一下，两颊泛起病态的红色，兴奋地从嘶哑的喉咙间发出“嘶嘶”的笑声。



    “玛丽，等等哥哥，马上就可以接你回家了……”



    而在妹妹回来之后，他就会开始复仇，整个小镇的人，全都要为了他们的罪恶付出代价！



    凯特孱弱的身躯包裹在黑色大衣之下，更显得瘦削，但他的眼睛却亮的惊人，拉紧窗帘，确保屋内透不进一丝光芒后才放下心来。



    今天要进行的召唤仪式非常重要，绝容不得一丝差池。



    紧闭房门，凯特又打开暗门，走入了房子底部的地下室，这里是他早已布置好的召唤场所，一切都准备就绪了。



    凯特深呼吸了几下后，睁开眼，把羊皮书放到保险箱里，然后拿起一旁的油漆桶，开始在地板上图画。



    按照书中的要求，以牛犊和羊羔脖颈处的血液，还有蝙蝠的鲜血，按照三分之一的比例混合，再加入水银、铅和金粉，混合搅拌后用作染料画出召唤法阵。



    召唤法阵放置于召唤场所正中，绘画出半径五英尺的圆形，在圆的三分之二处停下，用狼和熊的头颅和鲜血补齐缺口，再画出五芒星。



    然后，站于召唤阵前，念.诵.神.的.名讳，信徒将会得到注视。



    “无尽混沌之主，无名之雾的化身，愿您聆听卑微信徒的请求，愿群星正确之时，您重归此地，掌控一切法则，所到之处尽是悲哀和痛苦，人类将会重新回归您的掌心……”



    古老的咒语在地下室响起，凯特口中不断念诵着早已滚瓜烂熟的祷告词，眼睛看着身前的召唤法阵，神情紧张，眼神中的疯狂之色愈发醒目。



    凯特的整个灵魂都在祈祷着召唤成功。



    为了这一天，他已经等了太久太久了，他不想再等待下去了，仇恨和负罪感已经填满了他丑陋虚伪的灵魂，像是杂乱的稻草一样从身体里穿出，每天都在给予他刺骨的痛苦。



    只有召唤成功，他才有为妹妹赎罪复仇的资格，他才不再是那个眼睁睁看着妹妹被烧死却无力阻拦，只知道哭泣的懦夫。



    他必须成功，哪怕为此堕落进地狱也在所不惜，如果邪神能带回妹妹，那么即使是付出生命和灵魂，他也不会有半点犹豫。



    凯特在心中如此宣誓着，眼中盈满了血丝，表情狰狞，像极了一个神志不清的疯子。



    下一刻，像是神明的垂怜一般，凯特面前的召唤阵亮起了明亮的光，凯特一眨不眨地看着那抹刺眼的光，哪怕眼睛被刺的流满泪水也不愿移开视线。



    “仁慈的神啊……谢谢、谢谢您的……”回应。



    凯特哽咽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的瞳孔凝滞般停在了不远处，一道可怖的影子在他瞳孔深处留下浅浅印痕。



    明亮的光芒很快散去，地面上的祭品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块柔软无形体的庞大肉色物质。



    原本宽敞的房间内被这肉色物质覆盖，肉糜般的肉质随着呼吸频率而不断鼓动，墙壁变得柔软，如同生命原初的形状，仅是注视便已让人的精神陷入混乱。



    触手就是从那巨大的肉糜上延伸而出的，这一切怪异的血肉组织让这个房间就像是一个巨大怪异生物的身体内部，到处是血肉和血管，血腥味充斥在空气中。



    凯特脸色惨白，看着地上不断蔓延的触手，还有那肉糜般覆盖着墙壁的血肉，精神遭受着前所未有的冲击，他的大脑痛的几乎要裂开，但即使如此，他也无法挪动哪怕一寸的身体，只能近乎呆滞地盯着召唤法阵的另一端，看着这个被他召唤而出的神明，应激反应下产生的泪水顺着他血红的眼珠落下，在惨白的脸庞上留下泪痕。



    凯特控制不住地挪动着眼珠，从地板上蠕动的触手缓缓上移，看向那团庞大的带着纯然邪恶气息的肉质。



    ——黏腻的血肉蠕动声音在耳边回荡。



    一颗巨大的眼球从肉糜中缓缓睁开，充满了智慧的深邃瞳孔中隐隐映出一个浩瀚的宇宙，无数星辰天体在宇宙中运转，而那包含无数星球的宇宙就这么被裹在眼球的瞳孔内，仿佛被囚禁在这个怪异眼球之内。



    凯特再也无力支撑身体，跪倒在地，汗如雨下，脸色白的如同敷了一层铅粉，毫无血色，苍白的嘴唇颤抖，耳中响起古怪的轰鸣声，一阵阵，让他的神智脆弱到几乎崩碎。



    “#%￥……*）%&”



    房间内巨大的眼睛转动了一会儿，片刻后，古老陌生的语言在耳边响起，凯特抬起沉重的眼皮，看着天旋地转的房间，看到那被召唤出的神明正用那颗神秘智慧的眼珠看着自己，呢喃的声音像是从他的颅骨内传出，在大脑内一遍遍回荡。



    凯特听不懂语言的含义，只能倒在地上战栗不已，濒临疯狂。



    突然，他的脑海中炸裂一般痛苦，无数信息碎片涌入，凯特捂着脑袋哀嚎，却莫名明白了刚才神明冲他耳语的内容。



    【你的愿望是什么？】



    凯特理解了含义后就强撑着从地上爬了起来，跪在柔软血色的地板上，唇舌还残留着恐惧的颤抖余韵，但他依然说出了自己的愿望。



    “我想要，复活、我的妹妹玛丽！！！”凯特用尽全身力气说出了自己的愿望。



    房间内在凯特的嘶吼声中变得安静，原本在晃动的眼睛停止了动作，凝视着凯特。



    凯特神经质的眼神与神明相对，一瞬间，身躯都为之颤栗，那是信徒被神明注视的兴奋和狂喜之情。



    【你会复活你的妹妹，你需要付出的代价是……】



    巨大的眼睛如同最为仁慈的神明一般温柔和蔼地看着祂虔诚的信徒，房间内漫无目的蠕动的肉质触手缓缓卷上了信徒的身体，直至最后完全覆盖。



    凯特被肉糜包裹，像是回到了遥远记忆中的母亲羊水一般，虚弱的身体被治愈，前所未有的安心感让他紧绷的神经彻底放松，无数信息随着肉糜汇入他的脑海。



    他明白如何去复活他的妹妹了，也知道他的使命是什么了。



    【理智值：5】



    【状态：狂信徒】



    【复活方法：用信徒们的祈祷和仇人的憎恨熬煮成染料，涂抹死者的躯壳，荆棘枝条做成的纺车纺出丝线缝补死者的身体，然后呼唤主的名，在死者绝望之地即可唤醒死者。】



    *



    点了点画面里的q版小人后，小人的愿望也显示了出来。



    【我想要，复活、我的妹妹玛丽！！！】



    【同意/拒绝】



    柯苏看着小人岌岌可危的理智值，赶紧点了同意，害怕再拖下去这信徒真的要疯了。



    在同意之后，房间里的一切都被一个大肉块覆盖了，连同小人一起被裹在了里面，柯苏胡乱点了点，一行提示冒了出来。



    【赞美冕下永在，您已给予信徒神的眷顾，他将复活妹妹玛丽，作为代价，信徒凯特将把主的荣光散播世界。】



    【恭喜冕下获得狂信徒 1】



    【恭喜冕下本世界信仰值 1000】



    柯苏看了看这些数值，不知道有什么用，又去翻看游戏说明，解释很复杂，柯苏没耐心看完，一目十行扫了一遍，发现跟古神苏醒度提升有关后就没再关注了，反正肯定又是些经验值之类提高可玩性的东西，只管往上升就是了。



    柯苏等了一会儿，发现q版小人还是没出来，游戏上多了两个信仰增加的进度条和愿望完成度的进度条。



    增速依然很慢。



    柯苏扶额，退出了这个副本，准备去打开另一个。



    果然这游戏是死性不改，慢的跟个放置类休闲游戏一样，柯苏可没空死磕等这个进度条拉满。



    那就去虫族副本看看吧，柯苏将鼠标移到了虫族世界下方的小方块里。



    【虫族：庄园旧事】



    还没等柯苏点开，柯苏耳边就传来了一阵铃声。



    他的手机响了。



    柯苏拿起手机，看到来电者的备注是陆仁。



    陆仁？



    好像是原主班级的班长。



    柯苏想了想，还是接了电话。



    这一年来没什么同学联系原主，这次打来的电话说不定是有什么急事，还是接了的好。



    “喂？你好。”柯苏声音懒散。



    “柯苏？你怎么回事！之前说好的今天来取走你所有的私人物品，怎么不来拿！”班长陆仁声音恶狠狠的，极为不耐烦。



    “我的私人物品？”柯苏疑惑地道。



    原主不是早就被开除了吗，怎么还有私人物品……唔，好像是有的。



    柯苏想了想，从原主的记忆里扒拉出了他悲惨的校园生活。



    原主的身世其实也算可怜，虽然出身于社会的中产阶层，但职业是国家科研人员的父母在十几年前就因为实验室事故而死去，只获得了一笔国家抚恤金的原主自此过着凄惨的孤儿生活，性格孤僻。



    高中毕业后，好不容易凭借自己的能力考入了丽市大学，却因为邋遢的打扮和阴郁的气质而被同学排挤。



    好不容易春心萌动向一个学长表白，还被当众羞辱了一番。



    没错，向一个学长表的白。



    钢铁直男柯苏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后来原主就因为抑郁症被学校变相开除在家了，一时想不开，自己在浴室里自杀，自杀之前还摆了一个召唤邪神用的法阵，希望能召唤出魔鬼来惩罚所有伤害他的人。



    一堆白蜡烛和满浴缸的鲜血就是柯苏刚醒来时候看到的场面。



    洁癖症差点被当场治好。



    柯苏收回思绪，想起原主年纪轻轻就没了性命还是有些惋惜，只能说是这个世界冷漠的氛围让原主崩溃了，以至于将一切希望放到了虚无缥缈的鬼神之说上。



    可惜他并不是什么邪神，只是个普通人，对于这个少年的愿望也爱莫能助了。



    于是，柯苏皱眉，双眼放空看着天花板，听着手机里愈发不耐烦的声音在不断吵嚷着。



    “限你今天来取回证件等私人物品，不然就当做垃圾处理了！”



    陆仁挂断了电话。



    这个班长不是什么好人。算得上原主抑郁自杀的推手之一。



    这个世界，总是恶人活得更好啊。



    柯苏如此想道，顺势靠在电脑椅上，把手里的手机放到了桌子上，吐出了一口浊气。



    “刚好有点饿了，那就一会儿去吃饭，趁着取东西吧。”



    有些证件还是要尽早拿回来的。



    不过对了，这个月的生活费好像已经断了。



    柯苏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又拿起手机，查看短信通知。



    果然这个月的遗属补助没有发。



    看来政府削减开支，不再负担遗属生活费用的消息是真的了，虽然前段时间就上了新闻，但柯苏一直都抱着微弱的希望，现在这点希望也没了。



    真是屋漏偏风连阴雨。



    “还得去找个工作才行……”



    看着手机上的三位数的余额，柯苏觉得自己或许离饿死不远了，再找不到工作就得喝西北风了。



    太惨了，比前世还要凄惨。



    前世好歹还有一份稳定的九九六福报工作，现在连这个福报都没有了。



    柯苏惆怅地葛优瘫，没了继续玩游戏的心情，直到肚子饿了才艰难地站起身，准备出门。



    没法吃好的了，连个外卖都点不起，只能去附近的小吃街吃个包子了。



    柯苏面瘫着一张脸简单收拾了下就出了门，只留下卧室里待机状态的电脑桌面上，一个未打开的庄园缓缓黯淡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