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庙内, 安静无声。



    柯苏与辛昀看着神台上快碎一地的神像，神情凝重。



    刚才两人探究了一番如何赔偿村民的问题，但是怎么算都发现两人根本无法承担如此一笔巨款。



    因为如果要赔偿, 按照联邦法律，除了神像修复费用之外, 还要包含对整个村子的精神损失费用，只怕付了钱的第二天, 两人就要沦落街头了。



    于是，难兄难弟的两人开始思考其他可以不用赔款的方法。



    毕竟这神像损坏确实非他们所为，但村子里的监控摄像头已经录下了他们进入神庙的场面，就是想推脱都不好洗清嫌疑。



    良久，柯苏沉声道：“不如, 我试试拼回去？”



    这做法说来有掩耳盗铃的嫌疑，但是也是此时唯一的办法了。



    或许等拼回去之后它在村民们面前再次裂开, 他们会以为是神像自己裂开的, 那样的话, 就不关他们的事情了。



    辛昀有些迟疑，但想起那巨额赔偿款，他妥协了, 拿出了一瓶胶水。



    “我刚好带了胶水……”辛昀笑容腼腆。



    柯苏拿过胶水, 道了声谢。



    这种胶水在这个未来世界很常见。



    与前世的胶水不同, 这是一款具有修复功能的胶水，一般可以用来修复破损的机器，效果很不错, 很多几乎报废的机器都能救回来。



    但鉴于它过一段时间就会在空气中蒸发, 失去粘合作用, 所以大多数时候都只是一般穷人的选择, 饮鸩止渴罢了。



    不过这东西用在此时刚好。



    有了胶水，柯苏也有了些底气，他认真地将地上的碎片都捡了起来，开始拼神像。



    辛昀在外边把风，以免有村民提前发现他们。



    柯苏先用胶水将女神像没有完全开裂的身体黏合完毕了，然后，按照记忆中的样子，开始拼接头颅。



    捧着这颗从中间裂开的头颅，柯苏全神贯注，漆黑的瞳仁恰好与女神像的眼珠对上。



    咔擦咔擦——



    被柯苏捧在手中的女神像头颅似乎裂开得更狠了，眼下泪痕一样的裂缝也越发深，犹如一颗美人头在痛哭流涕乞求着什么。



    眼看这神像头裂的更开了，柯苏吓得赶紧用胶水糊了上去，总算将神像头给粘好了。



    接下来就是更加细致的碎片黏合了，柯苏一片一片地拿起碎片，往神像上贴。



    柯苏贴着贴着，颇有种在游戏里捏脸的感觉，于是很快就沉浸其中，变得熟稔起来，娴熟的样子简直如同一个雕刻大师。



    呼呼——



    而就在柯苏专注地拼接神像时，庙门外，寒风阵阵。



    此时的内层世界，天空汇聚着浓墨般的乌云，雷霆大作，风云变色。



    空间裂缝遍布，灰色的无名之雾混着神秘莫测的天体之光在这个血腥恐怖的内层世界处处闪现，如同末日降临。



    而在变幻骇人的天象之下，是一座古朴整洁的神庙，庙内遍布狰狞猩红的血肉。



    无数无以名状的存在们瑟缩在神庙角落里，不敢抬起头直视神台所在的位置。



    它们在内层世界堪称庞然大物，拥有诡异莫名的力量，原本足以在内层世界里呼风唤雨，此时却恨不得将自己缩成一团，尽量不引起神庙内某个伟大存在的注意。



    那神台之上，本来是伪神所在。



    可现在，却只有一团割裂了时间与空间的无以名状的混沌，那是不可直呼其名的伟大存在。



    从众多生存在内层世界夹缝中的无以名状们看来，至高无上的伟大存在似乎很认真地创造着什么，手指颤动间便是空间的崩毁，无数条空间裂缝产生又消失。



    仅仅片刻间，整个内层世界就濒临破碎了。



    而那个名为蛇女神的伪神更是在那无尽混沌中被拆解，又重新组合。



    将本身的存在概念都重组了不知多少次，直到最后连惨叫声都不存在了，它才终于重新勉强恢复了自我意识，哆嗦着被束缚在神座上，不敢动弹丝毫。



    伟大存在停下了手，蛇女神也被重新组合成了一个不知道还是不是本体的神像，端坐在神台之上，带笑的眉眼让任何直视的生物和非生物都感到毛骨悚然。



    “终于拼好了……”



    忙活了半天，终于拼好了神像的柯苏走下神台，看着面前的杰作，满脸欣慰。



    他就知道，自己的手艺还是可以的，这拼的简直跟以前没有两样了，谁都看不出来这神像之前都快裂开完蛋了。



    “前辈，好了进来吧，你看看这还可以吗？”柯苏有一种向小伙伴炫耀自己杰作的迫不及待。



    难得拼的如此完美，没人欣赏岂不是太遗憾了。



    听到柯苏的呼唤，门外恪尽职守，顶着寒风，眼观四方的辛昀终于打着颤走进来了，脸冻得通红。



    也不知道这天气怎么了，明明才夏末时节却冷得如同寒冬腊月，辛昀被冻得不轻。



    “拼好了吗？真快啊，柯苏你真的很……厉……”



    辛昀抬起头，原本打算表达赞美的话语也噎在了喉咙里，脸上的笑容逐渐冻结，失去了表情。



    只见古朴的神庙内，神台上端坐着一尊坐姿端庄的女神像，美人头被胶水结结实实地粘了回去，浑身的裂痕也被胶水遮掩了起来，看上去似乎跟以前没什么不同。



    如果不是事先得知这是一尊破碎过的女神像，辛昀都要以为这是一个完好无损的神像了。



    但是，莫名的，辛昀在看到神像的第一眼就感到了一阵天旋地转，脑袋犹如被一把重锤狠狠砸过，天昏地暗，眼前发黑。



    阴森的神庙里，阴暗无光，神台之上，破旧暗沉的红色帷布随风轻荡，女神像脸上的笑容像是恐怖片里的女鬼一样阴森恐怖，充满了一种无以名状的惊悚意味，让人看一眼都觉得浑身战栗。



    一瞬间，辛昀瞳孔失去焦距，仿佛看到了一片弥漫天地的无名之雾，天体之光在雾气中若隐若现。



    破碎巨量的信息挤入他脆弱的灵魂，密密麻麻的血肉在眼前闪现，如同电影中蒙太奇画面，诡异，怪诞，光怪陆离。



    世界在辛昀面前扭曲起来。



    还等着辛昀夸奖自己的杰作的柯苏看到辛昀的脸色有点奇怪，于是关切道：“前辈？你没事吧？”



    承受着巨大冲击的辛昀眼神有些凝滞，他用仅存的理智控制着自己的发软的身体，想努力露出赞赏的表情，有点结巴：“呃，没事，我没事，神像挺不错，就是，我感觉有点头晕……”



    “呕——”



    在眼前一片斑驳陆离的光影中，辛昀最终还是忍不住了，他冲出神庙，干呕起来，呕得仿佛心肝脾肺肾都要吐出来一样撕心裂肺。



    柯苏：“……”



    柯苏走出神庙搀扶住了干呕得奄奄一息的辛昀，表情有几分歉意。



    “抱歉，前辈，我拼的神像是不是太丑了。”都把人丑吐了。



    经此一遭，柯苏的自信心遭遇了重大打击，人也消沉了些。



    辛昀干呕了半天，也没吐出来什么，在被柯苏扶起来后就好了很多。



    他刚站直身子，就听到了柯苏的话，连忙解释道：“没有没有！你拼的神像真的很厉害了，我这是因为今天身体不太舒服，刚才都瘫到地上了，你也看到了，所以现在干呕也正常……我歇一歇就好了！”



    辛昀强笑着，不想让自己的后辈以为自己在嫌弃他。



    他刚才确实被那神像骇到干呕，但辛昀却觉得这或许是自己的问题，不然为什么后辈柯苏就没事呢。



    联想到刚才自己因为一个神像而瘫软在地的事情，辛昀沉重地叹息，自觉这应该是因为昨晚没睡好，才导致今天频频出错。



    至于刚才眼前看到的那些光怪陆离的场景和各种破碎难以理解的信息，辛昀的大脑并不能理解，便渐渐忘却，现在已经只以为是自己产生了幻觉。



    果然是年纪大了，熬一次夜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连幻觉都跑出来了，简直病的不轻。



    年近三十的辛昀有几分唏嘘，本来还觉得自己还不算老，是个小年轻，结果现在这一遭彻底让他认清了现实。



    他也到了保温杯里泡枸杞的年纪了，不服老不行啊。



    “我们去找个村民问问剧院的位置吧！这神像就先这样吧！”



    缓过来之后，辛昀也不敢再去神庙里看了，生怕再吐出来。



    他只想快点完成此次的推销任务，然后回家好好考虑一下如何养生，实在不行就去医院看看好了。



    居然都出现幻觉了，不是小事。



    柯苏在听了辛昀的解释后自信心回来了一些。



    只要不是因为他拼的神像吐出来的就行，看来他的手艺还是可以的，没那么糟糕。



    这样想着，柯苏继续跟在辛昀身后，去往附近的村民家中询问剧院位置。



    身后，在柯苏走远以后，神庙里的神像才小心翼翼地，缓缓动了一下。



    女神像的石像美人头露出狰狞的表情，嘴巴大张，发出无声的惨叫，显然刚才的一切带给了它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



    “嘶嘶——”



    蛇女神的蛇尾胡乱颤抖着，几乎要不听指挥了，将神庙里的装饰打碎一地。



    啪嗒啪嗒——



    蛇女神四脚蛇一样，虚弱地从神台上爬了下来，脖子上的三颗美人头互相撕咬着。



    经过那未知的伟大存在的重新组装，蛇女神已然意识不清了。



    它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只想要找个地方躲起来，身上重组后畸形的肢体却不听使唤，主头颅更是被旁边两颗脑袋啃食得坑坑洼洼。



    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死去，躯体沦为另外两颗人类头颅所有。



    蛇女神无法，为了避免身体崩溃，互相蚕食，只好重新坐回了神台上，变回了石像。



    它将意识放置到了自己的信徒们身上，作为逃避的一种手段。



    虽然不知道那恐怖的未知存在为何会来到此处，但是惹不起，它还是躲得起的，只要躲藏到信徒身上，它就能有机会躲过一劫。



    好在，整个村子都已经沦陷于蛇女神的控制下，男性成为没有自我意识的傀儡信徒，女性则或是被吞噬，或是成为信徒们的食物，已经没有一个活人了，它有充足的信徒可供选择。



    不过由于实力大减，大多数信徒都已经躺尸在地上成为真正的尸体了，蛇女神只好矮子里挑高个，很快选定了一个幸存的信徒，并附着在了他身上。



    然后，蛇女神安详地躺在信徒所在的卧室里，闭上了眼睛。



    安慰自己，之前的一切都是梦，一觉睡醒，等那个恐怖的存在走了，它就能恢复原样了。



    然而，下一秒，蛇女神房子外的门铃响了。



    叮咚——



    门外，辛昀按响了门铃，却久久没有等来村民开门。



    “嗯？不应该啊，我刚才看到烟囱里有烟冒出来的……”



    辛昀苦恼地看着面前这座宽敞的四合院。



    这是一家挂着农家乐牌子的农户，似乎是为了做生意，四合院的大门装饰得十分花哨。



    各种灯笼挂在门扉，风一吹，晃动起来，灯笼下挂着的玻璃珠子叮当作响。



    柯苏也看了过去，看到烟囱处的袅袅炊烟逐渐稀疏，门铃声迟迟无人回应。



    是村民在装听不见？



    柯苏眉头微皱，觉得有些古怪。



    一个办农家乐的农户，大白天连生意都不做了，连敲门都不回应，确实很奇怪。



    轰隆——



    随着柯苏疑虑情绪的出现，内层世界中，轰隆的雷霆之声开始在四合院上空徘徊，闪烁的电光几乎撕裂整片血色天空，即将抹去任何在正常世界中显得不合理的因素。



    四合院周边，无数血肉组成的无以名状的存在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眼神，满怀恶意地期待着，想要看到这个得罪了伟大存在的伪神的下场。



    卧室里的蛇女神在这仿佛来自全世界的恶意中，惊恐地睁开了眼。



    抬起头，它绝望地发现了头顶的雷云和从神庙处蔓延来的猩红血肉。



    轰隆隆——雷声震天，血色的天空中仿佛有无数双包含恶意的眼睛看着自己，蛇女神几乎要吓得瘫倒在地。



    它迅速爬起来，冲刺一般冲向了院门的方向，在十几米粗的雷电打在自己身上的前一刻，成功打开了院门。



    吱呀——



    院门开了，辛昀看到一个脸色苍白的中年男人站在门后，敷了几层铅粉似的脸上露出了一抹谄媚到近乎扭曲的笑容。



    “对、对不住啊，刚才没听见门铃声，请问您有什么事情吗？”



    辛昀愣了一下，莫名觉得面前这个男人像是一具僵尸一样，浑身上下都充满了违和感。



    尤其是对上男人那双浑浊无光，情绪平静的眼睛时，他心中一个咯噔，一种来自生物的求生本能让他甚至有种拔腿想跑的感觉。



    辛昀吓得退后了一步，转头想跑，却看到了身后神情淡然，没什么惊讶表情的后辈，僵住了步子。



    “……”



    对上后辈柯苏那双露出疑问情绪的眼睛，辛昀顿觉尴尬。



    咽了咽口水，辛昀在心头暗叹自己的胆小，心想这一定是刚才幻觉的后遗症，现在脑子都不正常了，看谁都像在害自己。



    看一个神像都能吓趴下，还呕吐不止，现在看到活人了，居然快被吓跑了，真的很丢人。



    不行，不能在后辈面前丢脸。



    这样想着，辛昀又强撑着站直了身子，扭头面对中年男人，扯出一抹僵硬的笑容，询问有关剧院的信息，主要是询问那所流动剧院的位置。



    听了辛昀询问的问题后，中年男人的表情变得很古怪，像是哭泣又像是笑脸，五官扭曲成了一团，吓得辛昀一哆嗦。



    “……就、就为了找那个剧院吗？要找它，所以才来这儿的？”中年男人的声音带着哭腔。



    辛昀哆嗦着，被男人的表情吓得说话也有些结巴了：“啊是、是啊……”



    听了辛昀口中的回答后，男人放在门上的手掌微微颤抖，两行清泪从浑浊的眼球里流出，表情悲痛到简直让人心生同情。



    见状，辛昀目瞪口呆，不知所措，都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说错了什么。



    柯苏站在后面，默默围观。



    男人在察觉到柯苏的注视后似乎打了个寒战，努力将自己不太正常的表情扭回去。



    然后顶着还在不停流泪的眼睛，露出谄媚到腻歪的笑容，回答道：“这剧院就在村子中央，到傍晚的时候就会出来了，白天不出来，你们等到傍晚就行了……”



    “傍晚才出来？”



    柯苏歪头，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现在才中午十二点多，要等到傍晚至少需要晚上七点钟。



    要等七个多小时。



    如果现在打道回府，两点多钟回家，休息不到四个小时就要再次坐地铁过来。



    柯苏眼神恹恹，觉得好麻烦。



    窸窸窣窣——



    内层世界，满世界生长的血肉们在某个伟大存在略带烦躁的情绪下，变得狂暴起来，撕裂了触及的所有事物，想要找到伟大存在想要寻找的东西。



    一层一层肉.浪一般的血肉涌动着，拥挤着，像一片血肉组成的海洋，在村子里横冲直撞。



    内层世界的村子中央，一座占地面积颇广的剧院若隐若现，即将在血肉们的捕捉下显现出身影。



    “傍晚确实有点晚了……对了，柯苏，你忙着回家吗？正好中午了，不如我们就在这里吃饭吧！”



    就在柯苏想着今天要来回奔波，心情有些糟糕时，辛昀的声音突然响起，他指着中年男子身旁的农家乐牌子，面露兴奋。



    “农家乐的食物还是很不错的，我请客！毕竟今天都是我的失误才导致咱们搞错了时间……”



    农家乐牌子边，中年男子脸上阿谀奉承的笑容僵在了脸上，眼眶盛不住其中泪水，扑簌簌落下。



    内层世界，暴躁的血肉们停止了涌动，安静了下来，剧院也渐渐隐藏回去，不见了踪影。



    柯苏听到了请客两个字，当即秒答：“好的，其实这不关前辈的事情，毕竟是资料里没有提及……”



    两人聊着，进入了四合院内，徒留身后的中年男人呆滞地跟在后面，一步一颤，像个重度帕金森患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