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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天不绝第三章 冰天寒窑生老二
    苏小钟是队里的“鞭把儿”,是专门执鞭赶牲口给生产队犁地的。



    初冬的一天,苏小钟犁地,他的女人雪玉梅撒化肥,他犁一墒雪玉梅就把化肥撒进新犁的墒沟里,然后又犁一墒赶紧把化肥盖起来,若是盖的晚了化肥便会挥发掉许多,失去它的效力。



    那块儿地就在村东“黑眼儿沟”的上方,意思是人在沟顶往下看或者在沟底往上看,因为沟太深眼睛会立刻变黑,确切数据有八十多米,若一层楼按三米算共三十层楼的高度。



    撒化肥需弯腰,不然冬天的风会把化肥刮跑。雪玉梅撒化肥到沟边,因为太专注完全没意识到她的一只脚已经踏到了沟里,便一头栽了下去,待苏小钟把牲口停住,她早跌到了沟底。



    从沟顶到沟底还有三里的路程,苏小钟在沟底见雪玉梅昏迷在一堆乱石上,他连忙把她背了起来。



    这苏家算是完了,那个年代人们穷的吃不饱饭,女人怀孕是非常艰难的,此时雪玉梅已有了六七个月身孕。



    路上雪玉梅醒了过来,苏小钟问她:“磕住哪里了”?



    雪玉梅说:“不知道”。



    苏小钟把她背到村卫生所,村医看后吃惊地说:“掉下那样深的沟为什么就没有事呢”?



    雪玉梅就那样自已回了家。真的无法解释,那沟底全是裸露的岩石,她重重地摔在上面竟然是毫发无损。雪玉梅在家歇了两天又去地干活了。



    第三章,冰天寒窑生老二



    金岭处沿山脉往西八里有个缺口,传说是当年唐僧师徒西天取经路过时猪八戒逢山开路一耙子把那山脉挖开的,因此附近那村取名叫“口子”。



    当时社会百废待兴,政府决定在这一口子处建一大坝把每年夏季的山水蓄起来成一水库,天旱时开闸放水灌溉良田造福子民。



    因水库蓄的是八条山谷的山水,人们便把它取名“八龙”水库,那条大坝就叫“八龙”大坝。



    建设大坝都是在每年冬季农闲时候进行的,届时政府一声令下抽调全县男女劳力吃住在工地上日夜苦干,苏小钟是年年都在抽调之列的。



    1961年的冬天刚到,康大功在社员会上宣布了参加“八龙”大坝会战的劳力,有雪玉梅。



    那是一个漆黑的夜晚,苏家祠堂台子上那张苏家的条几上一盏马灯“嗞嗞”地响着,勉强地发着红光,康大功铁青着脸宣布了参战人员名单,台下一阵的骚动,他在黑暗中搜索着台下可疑的目标,他清楚年年去参加“八龙”大坝会战的人按照上级规定是要轮流的,一部分人年年去是不合上级要求和情理的。但在决定人员的过程中总是有一些人需要照顾,例如自己家里的媳妇们,还有和他要好的人家里的媳妇们,她们都不愿意去挨饿受冻。这样就需要有人一年连着一年去,例如苏小钟和雪玉梅。



    康大功清楚,一年一年连着去的人心里总是有意见,自己的家人和亲戚不去的理由总是牵强地站不住脚。



    他心里也害怕那些有意见的人当场提出异议,心里一时的不踏实,所以他一定得等到人都散尽时才能安心回转。



    “谁”?康大功似乎看见黑暗中有一个黑影朝他晃来。



    “我”。



    康大功下意识地移动了一下马灯的角度,灯光立刻照在那人的脸上。



    “啊,钟叔啊,你有事?”康大功松了一口气,问。



    “功”,苏小钟胆怯地说:“你婶子再有半个月都要添了,你看能不能明年再去?”



    “我以为是啥呢?原来是这呀,不是还有半个月吗?到时候再回来不中了?乡里决定了的事不会改了”,康大功边说边转身进了苏家祠堂的后上房。



    ·········



    天上还布满着星星,刺骨的北风虽然不很强劲,但穿透力极强,刺的人们都缩头缩脑的。去八龙大坝参加会战的劳力们都早早地提着自己简单的铺盖卷儿集中在村西头的小庙门前,薛老喜点了名儿,看人已到齐就宣布朝工地出发。



    长长的一支队伍,除了偶尔听到不知是谁在呢喃一声,薛老喜那催命似的赶人声凄厉地回荡在冬日的凌晨。



    苏小钟和雪玉梅开始还走在队伍中间,后来越走越靠后了。



    “小钟,你冷不冷?”雪玉梅觉察出苏小钟拉自己的手在颤抖。



    “只要你不冷,我也不冷”。



    “你把你的棉坎肩儿叫我穿着你会不冷?”



    “我是男人,比女人受冻”。



    “你脊梁上还背着两个铺盖嘞”,雪玉梅又说。



    “我没事,我担心你受不住,你身子要是不得劲儿了可不敢撑着啊,趁早给我说,我……”,苏小钟似乎要当一次男子汉,似乎要在这一刻保护他待要添孩子的女人,但他的话没说下去。



    “我存着没啥事儿,队长承当咱生的时候让咱回来?”



    苏小钟“嗯”了一声。



    “咱俩歇会儿吧,腿设劲儿了”,雪玉梅说。



    苏小钟把两个铺卷儿重叠着放在地上,他小心地抬着雪玉梅胳膊让她坐在那铺盖卷儿的上面。



    风,好象不允许他俩坐下,这时“嗷嗷·····”地叫了起来,无情地撕裂着雪玉梅的乱发。



    “今儿这风咋真冷呢?看你冻的清鼻子都流出来了……”,这时天已大亮,雪玉梅看着苏小钟的脸说。



    “你那颧骨不也冻的乌蓝青?”苏小钟一边说一边用自己的手掌捂上雪玉梅的两个脸,他恨不能把她的两个耳朵都捂严实。



    雪玉梅用两只明亮的眼睛看着苏小钟,她不由自主的艰难地挪了挪身子,然后伸出那两只嶙峋的胳膊,想用同样的方法去捂苏小钟的脸,也许她是想擦去他脸上的那一道清鼻子,但她伸出的两条干枯的胳膊终于没有够得着。



    “咋还没走一半路都开始歇了?快走快走!前响都得赶到工地上干活”,这时薛老喜发现他俩掉队了,又匆匆赶回来催促。



    “俺俩一会儿就走,一定赶上,一定赶上……”,苏小钟先是一惊,立刻又讨好般的对薛老喜说。



    “那你俩可快点啊,不能迟到了”,薛老喜边说边朝前赶去。



    苏小钟又拉起雪玉梅迎着北风往前走,那一刻雪玉梅真地迈不动脚步了,苏小钟干脆架起她的胳膊,薛老喜在前面还一步一回头地吆喝着。



    正无奈时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两人赶紧让开路,这时一辆马车停在了面前。



    “都这样了还来干什么”?那赶车的人跳下车来问苏小钟。



    “到生的时候再回来,工地上的人总是不够”苏小钟说。



    原来是一辆邻村往八龙大坝上拉灶具的马车。



    “这样吧,把你们的行李放车上让这妹子坐上去,要不,黑了你们也到不了工地”,那赶车人又说。



    苏小钟和那赶车的人将马车上的灶具又重新整理了一下,把两个铺盖卷儿重叠放在车上,他扶雪玉梅上了车,因为车上放着满满的灶具,她只好让身子坐在车里把两条腿耷拉在车外。



    公社干部早已在西山安排好了一切,苏家屯有三孔土窑,男女各一孔,另一孔做饭用。



    那赶车的人可怜雪玉梅的无奈,一直把车赶到苏家屯那女人住的土窑门前,待人们将雪玉梅从车上扶下来站在地上的时候,发现她的两只棉鞋不知道什么时候都晃丢了,因为她的脚已冻的麻木,她没有发现。



    腊月的八龙大坝上顺山沟的北风刀子一样逼人,滴水成冰。筑大坝所需的土石都是在大坝东一端的山上取得的,那架本平缓的山脉因为前几年取石早已形成了一个高高的陡崖。



    苏小钟是拉架子车的,薛老喜把雪玉梅分给他推车。



    那天苏小钟把架子车拉到陡崖下的取石场,便双手扶住车杆使之平衡让装车的人往车上装土石,只有这个时间雪玉梅才能站上一会儿,但又因为天太冷,她站也站不住坐也坐不下,她只有在原地转来转去以增加身上的热量。



    雪玉梅刚刚离开架子车,只听”哗啦“一声闷响,待她扭过头去看,那个地方便塌下了一堆铺天盖地的土石料,原来地上的一切都被那堆土石料盖的严严实实。



    “小钟……”,雪玉梅一声凄惨的呼叫,重重的倒在冰凉的石渣上。



    雪玉梅醒来,发现自己已躺在那个女人住的窑洞里,几个女劳力围着她,见她醒来都一个劲儿地劝她,让她自己保重自已。



    “小钟,小钟……小钟咋样了……”,话未完,她又失去了知觉。



    雪玉梅第二次醒来,她不再说话了,她呆呆地望着那窑顶,她知道那个可怜的小钟已经被那山上塌下来的石头砸死了,砸得死死的。



    这时一个邻居婶儿抚摸着她的额头说:“他婶子,你不敢这样啊,人死了是不会再活的,你还要拉扯你的孩子”。



    “啊”,雪玉梅一惊就要坐起来。



    那邻居婶儿一下子按住她,对她说:“你甭动,孩子可好,今天巳时生的”。



    那天是1961年1月13日。



    因为苏小钟的姐姐家早几年已经生了一个闺女,按照乡下人的习俗,这个孩子就取名苏老二。



    人,死了就是死了,活着的人还要活下去,无论怎样讲人都不是单一地活在这个世上的。苏小钟被砸死了,雪玉梅在这个世界活着都没啥意思了,但苏老二又牵上了她的衣角,她的孩子不叫她死,她又为了孩子而不能去死,那风风雨雨的日日夜夜还等着她去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