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少刚居高临下地站着,目光一点点从翟暮裹着绷带的三道伤口处掠过,眼中情绪难明。
良久,他沉声开口:“你就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
翟暮淡淡道:“詹将军想让我说什么?”
詹少刚微怔,好一会儿,没说话。
是啊,他想让他,说什么呢。
认个错,服个软?
说一句自己使命在身,身不由己?
还是叫他一声哥哥,求他救他出去?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来这里找他,只是听无殊说了句他手脚筋脉俱被方谦所废,便不顾身上剑伤未愈,匆匆赶了过来。
可翟暮看见他,一脸面对仇人一样冷漠的神情,却生生让他的心,都寒了几分。
詹少刚死死盯着他,一字字道:“我就问你一句话。”
翟暮一点点抬头,目光冷淡地看着他。
二人视线交错,詹少刚缓缓道:“可有后悔?”
可有后悔,背叛他。
可有后悔,刺他那一剑。
他,想要一个答案。
哪怕当日生死一线,哪怕这条命差点就死在他手里,他也只想亲口问问他这一句,可有后悔。
听到他这个问题,翟暮微微笑了,笑容里带了说不尽的凉薄和讥讽。
“詹将军,你何必明知故问?”
詹少刚脸上的血色一点点散去,垂在身侧的手,死死地攥成了拳。
他嘶声道:“骁骑营半年多,我视你为兄弟。那半年朝夕与共,在你心里,就不曾留下半点情义?”
“情义两个字,对翟某而言,太过奢侈。”
翟暮语调依旧淡淡,“翟某奉命行事,眼中只有任务,其他的,一概不曾入翟某之心。”
詹少刚脸色阵青阵白,拳头上青筋暴露,骨节都捏得咔咔作响。
翟暮却仿若未见,“詹将军若是心有不甘,想来翟某这里讨个说法,可是大错特错。若真要怪谁,那也是詹将军该好好反省自己识人不明,来翟某这里,只会自寻无趣。”
詹少刚几乎是咬牙切齿,呼吸都粗重了几分,眼中几要喷出火来。
那火一般的目光一点点碾过翟暮,若有实质,定已将翟暮焚烧殆尽。
就在翟暮以为他会转身离开时,他眼中的那团火却又一点点地平静下来。
“你虽无义,詹某却念旧情。”
詹少刚缓缓道,“你,可想出去。”
翟暮不可思议地盯着詹少刚,“詹将军,你是骁骑营的将军,可知救我出去,是什么代价?”
“这些你不用管。”詹少刚盯着他,“你只需回答我想出去,还是不想。”
翟暮静静地与他对视片刻,淡淡道:“詹将军救我,想要我以什么为报?”
詹少刚扫了一眼他受伤的手,沉声道:“你的雷家剑。”
翟暮忽然笑了,笑完了,语气却更为冷淡:“我如今右手已废,终生再不能使剑,詹将军何必为难我一个废人?”
他睨了一眼詹少刚,眼神说不出的讥诮,“詹将军,你到底是想要我以雷家剑为报,还是想要我这个人为报?如果是后者,呵呵,请恕翟某不能从。”
他似乎还嫌自己戳在詹少刚心上的这几句不够狠,顿了顿,又道:“詹将军不计前嫌,愿意留翟某在身边侍奉你鞍前马后,可惜翟某,却不能以身侍敌。”
詹少刚脸色如罩寒霜,目光沉沉。
终于,他猛地转身,大步离开,脚下竟微微有些踉跄。
翟暮盯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昏暗的狱道中,那一脸淡漠的神色,竟也如被风拂过的湖面,有了些许波动。
*
夜色四合,寒意渐起。
陵君行处理完政务,正要离开临光殿。
詹少刚不宣而至,大踏步进来,猛地跪在他的身前,一言不发就俯伏在地,行了个大礼。
陵君行微微皱眉:“何事?”
“臣此来,是为翟暮求情。”
詹少刚毫不拖泥带水,单刀直入直奔主题,“臣知道翟暮劫走皇后娘娘,乃是大罪,只是,他受命于萧尚言,萧尚言但有所命,他不能不从。”
“他虽入了骁骑营,但臣当日早得卫帅吩咐,不敢将骁骑营机密之事半点泄露于他。再者,骁骑营半年,臣与他同寝同榻,过从甚密,骁骑营又防守甚严,他绝无机会给大秦国传信。”
“娘娘中毒背后的主谋,绝无可能与翟暮有关,否则,他不会冒险给萧尚言传信。也幸得翟暮及时传信给萧尚言,萧尚言这才能带了解药及时救娘娘无碍。”
“而今他手脚筋脉俱废,形同废人,早已生不如死。还请皇上念及翟暮救过娘娘,饶他一命。”
詹少刚额头重重磕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陵君行脸色微沉,“身为骁骑营将军,竟为敌国将领求情,詹少刚,你可知你在做什么?”
詹少刚伏在地上,低声道:“臣知罪,但凭皇上惩罚。只是翟暮罪不至死,但求皇上饶过他。”
陵君行冷冷地打量着他,“翟暮此人,朕并没打算杀他,不日,便会赦他出狱。”
詹少刚猛地抬头,眼中是不可思议的惊喜,随即,再次重重跪了下去:“臣叩谢皇上!”
“朕赦他,非是因你求情。”
陵君行淡淡道,“你识人不清,将敌国俘虏留在骁骑营,任由对方劫走皇后,此罪不小。而今不顾身份为对方求情,罪加一等。这骁骑营,朕看你也不用再呆了。”
詹少刚脸色大变,如遭雷击:“皇上,臣视骁骑营为家,臣恳请皇上让臣继续留在骁骑营,哪怕不做护军将军,只是做一个小兵,臣也绝无怨言!”
“你今日敢来朕这里,亲口为翟暮求情,就已经没资格再留在骁骑营。”
陵君行神色冷漠,嗓音寒沉,“念你这些年也立下不少战功,回京后,便去禁卫军领个兵曹参军之职。若再行事糊涂,这参军,也趁早别干了。”
詹少刚脸色如死灰,仿佛瞬间被剥夺了生气般,萎顿不堪。
良久,他拱手行礼:“臣,领旨。”
翟暮伤势甚重,若在牢中久呆,后果可想而知。
他既不忍看着翟暮死,又冒大不韪来给他求情,便合该毫无怨言地承受这惩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