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婵娟那夜在秋水宫偶遇皇上,纯属是个意外。
彼时,秋水宫的太监宫女从诏狱被放了出来,很多人半条命都没了。
隗公公给他们安置了地方养伤,只有婵娟和香秀愿意回来。
她们其实伤得也不轻,但婵娟想尽快见到公主,所以选择回了秋水宫。
可是她回来的时候,才发现公主不见了。
隗公公说,公主出宫了,一直没回来,可能在隐医堂。
婵娟想着公主也受了刑,隐医堂有葛神医在,公主住那儿肯定是方便养伤来着,过几天公主就该回来了。
再加上她自己也伤得不轻,就是去了也没法服侍公主,所以婵娟就一直和香秀等在秋水宫。
然而,皇上都从昏迷中醒来了,公主仍没回来。
很快,婵娟知道了太后的事,知道了公主失踪的事。
毒是太后下的,却栽赃给了公主,把整个秋水宫拖下了水。
现在公主还不见了。
婵娟恨死了太后,那晚她转到太后的慈仁宫外,恨恨地在心里骂了半天。
婵娟想,这个女人太坏了,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恶毒的女人,给自己的亲儿子都能下得了毒?
慈仁宫外围了许多侍卫,里头的人被严密看守着,不准出来。
婵娟觉得稍稍解了气。
准备走时,却发现皇上沉默站在慈仁宫门外,却始终没有进去。
婵娟默默地看了一会儿,心里有些同情皇上。
自己的母亲对自己下毒,搁谁谁都接受不了,难受是免不了的。
夜里风太大,天气太冷,婵娟看了一会儿,见皇上还是没有进去的意思,就先回宫了。
因为公主没在,也不需她服侍,所以她和香秀睡在了厢房里。
香秀都睡着了,她想起公主,怎么都睡不着,也不知道公主现在在哪里,过得怎么样。
后来婵娟索性穿衣爬起来,去了公主的寝殿,想要一个人坐坐。
可是,当她端着一盏灯,轻轻推开门时,一眼发现床上躺着一个人。
那人脸埋在公主的枕头里,是一个紧紧拥抱的姿势。
黑色衣袍上,滚着金丝云纹,是谁,不言而喻。
婵娟吓得魂飞天外,一步都不敢往里走了。
男人听到动静,猛地抬头,厉声道:“滚出去!”
婵娟哆嗦了一下,手里的灯摔在了地上。
屋里重归黑暗。她一步不敢停地飞快跑了。
跑出来好半天,才敢回头,才敢停住脚步。
婵娟站着发了会儿愣。是她眼花了吗?
刚才皇上抬头的那一瞬间,她分明看到,看到皇上的眼眶有些发红!!
大晚上的,躺在公主的床上,抱着公主的枕头,然后眼眶发红!!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皇上对公主......爱到骨子里了?
如果说,当时婵娟多少还有些怀疑,想着皇上是不是因为太后之事刺激,这才情绪那般低落。
但在平凉城,当公主气息奄奄地被皇上抱回来时。
皇上不眠不休守了公主五天五夜。
当初在安城,公主中毒时,皇上也是守了公主好几天。
可当时但凡接触过公主饮食的人,都被怀疑,她也不例外。
虽然她没有被关进牢里,可是也被监禁了起来。
后来被放出来时,只听说公主昏迷时是皇上守着照顾的,婵娟并没有亲见。
可这次,这次她却是跟着薛玉衡一起,亲眼看见了皇上如何照顾公主。
有了皇上在,就连她这个侍女,好像都成了多余的。
最开始公主的情况很不好,药喂不进去,只有微弱的呼吸。
薛玉衡脸色凝重,婵娟躲起来悄悄哭。
可是皇上只是沉默着陪在公主身边,紧紧握着她的手,一言不发。
所有人都能看出,他对公主的紧张,超过任何一个人。
婵娟甚至不得不承认,或许,这种紧张都超过了她。
公主若是真没了,婵娟会很伤心很伤心,但人生,还是会不得不照常走下去。
可是,皇上默默坐在公主身边,眼神近乎死寂的样子,会让她觉得,如果公主真没了,皇上......可能会出事。
出什么事,不知道,反正,不会是什么好事。
后来,公主的情况慢慢稳定下来,能喝得下去药了,皇上死寂的眼里才算有了一点光。
可是公主昏迷中却叫了萧尚言的名字。
皇上脸色都变了,但,却还是没有走,还是陪在公主的身边。
直到,直到那晚公主无意识地念叨着要回家,想回家。
皇上握着公主的手,本来很有些动容,可公主突然说了一句“尚言哥,我想回家”。
皇上猛地站起来,呼吸都似乎急促起来,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走的时候,跨过门槛时,脚步都踉跄了一下。
婵娟看着,莫名觉得......皇上好可怜的一人。
......
“皇上这两天一直在军营。不过公主放心,皇上虽然没来,但卫将军每天都有派人来问公主的病情。皇上还是很关心公主的。”
婵娟很有信心地说,“只要公主好好跟皇上认个错,皇上绝对不会怪公主的。”
她顿了顿,有些好奇地问秦落羽:“不过公主,你为什么会在昏迷时喊萧尚言名字啊?难不成公主对萧尚言还,还......旧情难忘吗?”
婵娟不知道秦落羽是自己要离开不夜都的,薛玉衡没跟她说。
皇上那边她更是不敢去问,所以婵娟以为公主是在隐医堂被萧尚言劫持到北地的。
对萧尚言她是意见太大了,所以现在提起,都是很不客气地直呼姓名了。
秦落羽抬手给了她一个脑崩儿,“难忘你个大头鬼啊难忘。”
婵娟有些委屈地摸了摸额头:“那公主为什么喊他尚言哥,还喊了那么多次啊?”
秦落羽:“......”
莫名心塞。不想说话。
她闷闷地躺了下来:“我想睡觉。”
婵娟连忙帮她盖好被子,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秦落羽睡了那么多天,哪里睡得着。
翻来覆去想着婵娟方才的话,心里颇有点五味杂陈。
陵君行看着总是面无表情,冷漠得要命,好像对什么都漠不关心。
但其实,他比太多人都要重情。
钟姑娘,纪公子,幼年的三公主,曾经给过他些许善意和温情的人,他铭记至今,百倍千百倍地偿还。
至于先帝和太后,虽然在他年少时并不曾给过他为父母者的关爱与温暖。
他却仍是默默尽着自己做儿子的孝心,将他们当做亲人,从不曾真正记恨过他们。
可是太后,他视作血亲相连的母亲,却对他下毒,试图毁掉整个陵国。
陵君行承受的打击,可想而知。
偏偏她在这个时候跑了,无疑,又给陵君行本就重创的心洒了一把盐。
秦落羽当时决定走的时候,倒也不觉得如何。
可是现在听婵娟这么一说,说他......抱着自己的枕头,红了眼眶。
秦落羽莫名想揍自己一顿。
她抬手重重打了几下自己这张乱说话的嘴,“啪,啪。”
“叫你乱说话,叫你乱喊人,叫你叫尚言哥。现在该怎么办?”
秦落羽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忐忑不安地过了好几天,陵君行却始终没来。
薛玉衡倒是答应秦落羽,没说她醒了。
可真瞒着肯定是不行的。
他告诉传信的人,娘娘差不多快醒了,只是体内寒气太重,身体还虚弱得很,需要将养一段日子。
本以为这口信传过去,皇上就该来了。毕竟皇上可是最关心秦落羽病情的。
若是知道她快醒了,怎可能不来。
但皇上竟然还真就没来。卫无忌倒是亲自来了一趟,来的时候,秦落羽正在喝药。
卫无忌掀帘子进来的时候,秦落羽手一抖,差点把药给洒了。
她还以为陵君行也来了。
后来知道来的只是卫无忌一个人,她才镇定下来。
卫无忌简单问了问病情,确认她没什么事,就告辞要走。
秦落羽很想问他一句皇上还好吗,可话在舌尖打了个转,到底还是没问出来。
卫无忌走到门口,顿了顿脚步,似是想起了什么:“我们马上要启行去大漠,娘娘安心在这里住着,有什么需求随时让玉衡去办。”
秦落羽吃了一惊,“你们要去大漠?皇上也去吗?”
卫无忌点了点头:“北地蛮人若不连根拔起,以后必定生乱。”
绝影虽然掉进蛮人的陷阱受伤,但还是带回了许多有用的信息。
再加上这次蛮族大败,抓了不少俘虏。
虽然那些人嘴也紧,可到底耐不住酷刑折磨,总算是交待了数个秘密据点的所在。
眼下大漠天气虽然恶劣,但大军多少不会盲目而行了。
且越往后天气越暖,对他们是有利的。
秦落羽端着药碗的手指紧了紧:“你们,什么时候走?”
卫无忌道:“后日。”
“什么时候能回来?”
“少则两三个月,多则四五个月。”
卫无忌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再回来时,不是夏日,也该是春夏之交了。”
秦落羽怔了怔,要这么久的吗?
*
卫无忌回军营的时候,主帅营帐里,陵君行负手而立,盯着一副挂起来的地图出神。
然而,他的心思分明不在地图上,目光有些放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听到脚步声,他没回头,似是知道是卫无忌,也并不开口问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