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第51章 第 51 章
    屠鹭的心脏剧烈一跳, 她缓缓抬起头看向姥姥。



    夜色下,老太太佝偻着身形,像是探头望向河边的枯树。只不过此时对方望的是她,松弛的眼皮下目光闪动, 像是风雨之前波动的水面。



    “姥姥……”屠鹭哑声。



    姥姥长叹一口气, 看向幽深黑暗的窗外, 说起了当年的事。



    当年她爹听信了媒婆的话, 嫁到了这个村子。本以为丈夫是个老实听话的,没想到婚后现了原形,开始好吃懒做、不务正业。姥姥是个要志气的,家里算上她一共六个孩子, 她不愿意让其他兄弟姐妹知道自己过得不好,再苦再累只好忍了。



    只是没想到怀孕刚三个月,丈夫就在鱼塘偷捞鱼的时候不小心淹死。姥姥欲哭无泪, 不忍心拿掉孩子于是自己一个人艰难地把屠淑拉扯大。



    也就在屠淑一岁左右的时候,贺梅带着儿子突然来到这个村子, 住进了她家的隔壁, 两个女人年龄相仿,还都没了丈夫, 顿时互相怜悯、相互依靠, 艰难地抚养孩子。



    由于娘家人口众多,姥姥从小不受重视, 更何况其他兄妹家庭比自己幸福,姥姥心里就一直憋着一口气。发誓一定要把日子过好。她觉得自己这辈子没指望了,于是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屠淑身上, 于是对屠淑的要求更加严格。



    家里即使再困难, 也没有断过屠淑的学费。屠淑从小和隔壁的贺飞一起长大, 两个人从小学一起念到高中,每天形影不离。



    青春期的少年最是藏不住心事,有什么感情全都表现在脸上了。一对青梅竹马无论是上学和放假全都腻在一起,即使装作无意也难免不让人发现什么来。



    姥姥看见了,心里一突,却顾忌着在高考的关键时期没有吭声。直到高考完,她认真地问屠淑到底有没有和贺飞在一起。屠淑此时正是大姑娘,身形抽长脸色冷淡,很是直接地承认。



    屠淑在这种高压力的情况下长大,比别人更加早熟,因此她只是平静地告诉母亲她和贺飞从小一起长大,对方长得不赖智商也高,她很难不动心,但是在高考之前她保证不会和贺飞乱来,他们会以学业为重。



    姥姥听了,只以为是小孩子的青春期,等到了大学认识更多的人两个人分开就好了。



    正好家里攒了点钱,于是决定搬到c市去住。从那以后,屠淑和贺飞两人的联系就少了很多。姥姥小小松了一口气。



    但没想到,贺飞竟然放着好好的a大不读,却读c市的c大,虽然c大和a大差不了多少,但是想到屠淑也在这里,贺飞的选择就不得不让人多想。



    于是姥姥对屠淑千叮咛万嘱咐,她好不容易把对方拉扯长大,就是为了能让她出人头地给她争口气,千万不要因为谈恋爱耽误学习。



    屠淑答应,从那以后也并没有看出有什么不对劲。



    只是姥姥哪里知道,屠淑已经长大了,已经不是以前那个什么都表现在脸上的少女了,她和贺飞每天在校园里相遇,自然又走在了一起。且除了他们俩和最为亲近的老师,谁也不知道。



    直到有一天,她偶然发现屠淑突然开始犯困,格外注意饮食,平时特别注意肚子。她有了不好的预感,质问屠淑是不是背着她干了什么事。



    屠淑直接承认,她是和贺飞在一起了,还有了对方的孩子,现在已经快一个月了。



    姥姥一听犹如五雷轰顶,哭叫着屠淑怎么这么没出息,辛辛苦苦送她上大学她却怀了孩子,这以后还怎么念书啊!



    屠淑很是淡定,她说现在大学很是开放,她可以边养胎边读书。况且以她的智商根本不会耽误学习。



    更重要的是,她知道贺飞的身体不好,以防万一所以早早地想给对方留下一个孩子。



    她说得头头是道,但是姥姥根本听不进去。姥姥不是认为贺飞配不上屠淑,毕竟贺飞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知道那孩子的人品、才学都不差。但正因为熟悉,也更加知道贺家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这么多年贺梅本就拮据,给贺飞看病、上学几乎掏空了家底,如果屠淑真的跟他成了,以后仅是生活就成了问题。



    即使不考虑钱财的原因,说句不好听的,贺飞能活多久还是个问题,她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屠淑年纪轻轻就丧夫还一个人把孩子养大?正因为自己当过单亲妈妈,就更加知道独自抚养一个孩子有多么困难。



    因此坚决不同意屠淑和贺飞在一起。



    且为了屠淑的以后,让她把孩子打掉。



    屠淑拒绝,即使被姥姥骂得狗血淋头也咬着牙就是不松口。



    姥姥无奈,只好把她关起来,屠淑道姥姥这样做是无济于事,贺飞早晚会找上门来,到时候会让姥姥看到她们的决心的。



    姥姥充耳不闻,母女两个沉默地对峙。屠淑本来很淡定地坐在房间看不出焦急,直到贺飞打电话过来,声音虚弱带着笑意,告诉她很对不起,由于身体原因恐怕这两天不能去她家了。让她等一等。



    屠淑为了不让贺飞担心,自然没有说自己这边的情况。而且她听出来贺飞的状态不怎么好,于是准备回村看他。



    只是她出这个房门都是问题,更何况是回村。



    姥姥把她的房间锁上,和她对峙了一夜。第二天一早,村里有人来信,说……



    贺飞和他母亲没了。



    被活活地烧死了。



    姥姥听了如遭五雷轰顶,哆哆嗦嗦地跟屠淑说了。屠淑满脸木然,猛地推开冲了出去。



    姥姥看着屠淑的背影,当时就只有一个想法:完了。



    两人来到乡下,看着焦黑的房子,屠淑哭晕了过去。姥姥守了屠淑一晚上。第二天一早,屠淑转醒,对她道:



    “妈,你是不是嫌弃贺飞家穷才不让我和他在一起的?这下好了,他什么都没有了,不仅母亲没了,连命都没了。”



    屠淑嘴角的笑看得姥姥脸色惨白,抖着唇说不出来话。她最害怕的事情发生了。屠淑因为贺飞的死恨上了她。



    屠淑木然地坐起来,喃喃自语:“如果我昨天过来,也许能救他们两人一命,如果我昨天过来,也许能见他最后一面。”



    姥姥捂着嘴哭出声。



    屠鹭下床,背对着姥姥说了最后一句话:“妈,您不知道贺飞的死代表着什么,那不仅代表着我的心死了,也代表着贺飞的一切、他在这个世上存在过的痕迹都被抹去了。他这条偷来的命,终于被上天收走了。”



    从那以后,屠淑就彻底消失了。除了每个月打来三千元钱之外,了无音讯。



    说到这里,姥姥的声音开始颤抖:“也许是我真的错了,是我嫌贫爱富,是我不该把她关起来,否则你爸爸就不会死,你妈妈也还会在,你们一家三口该有多幸福啊……”



    屠鹭半晌没有说话,她怕自己一张口所有的震惊、迷茫还有悲伤会像是洪水一样泄了出来。她只想让这些情绪在胸腔里激荡,在冲刷得心脏剧痛的同时,能残忍地让自己保持清醒。



    原来贺飞真的是她的父亲。



    母亲在上大学的时候就有了她,她的父亲早在她出生前就已经死了。母亲怀着她退了学又嫁给了白仲英。年纪轻轻地就撒手人寰,然后她被白家的人发现了真正的身份,遇到系统重生、偶然找回姥姥又得知了真相。



    兜兜转转一个圈,难道这都是命吗?



    姥姥抹了把眼泪:“她死了也只给我一个信,没有告诉我具体地址。我当时就知道她是恨透了我。不过幸好……你找来了。”姥姥看着她,又哭又笑:“我这才知道老天爷也不是想一直惩罚我这个老婆子,竟然有生之年能让我看见我的外孙女。”



    屠鹭低头,眼泪落在桌上:“您不跟我说这些,是怕我像是我妈一样讨厌您?”



    姥姥苦笑一声,背过身去点头:“她这么多年都不和我联系,连死前最后一面也没让我见到,我就知道她心里还在怨恨我。你是她留给我的宝贝,我怕你知道真相就会……”



    屠鹭摇了一下头,鼻腔酸涩。



    怨恨谈不上,就只是复杂罢了。



    姥姥间接导致了她父亲的死亡。然而姥姥也是想保护母亲,她并不知道会有那一场意外。况且如果让屠淑走了会怎么办?屠淑就真的会救下那场大火吗?会不会对方也会葬身火海?



    命运这个词谁也说不准,也许没有姥姥的阻拦,他们一家三口会很幸福,又或许又都成为了火下鬼魂,谁又能说得清呢?



    她缓缓站起来:“姥姥,能带我去看看我爸爸吗?”



    姥姥一愣,抹了眼泪点点头。



    深夜,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去往后山。



    在一处田地胖,错落着三个小坟包。姥姥给她指:“这个是你姥爷的,这两个是你奶奶……和你爸的。”



    屠鹭逐个磕了头,站起来时额头上沾了黄土身上挂上了霜。



    在这个冰冷的夜晚,她的心也像是被冰封住了,只觉得前路一片迷茫幽暗,连刚找到的一点亲情都只是镜花水月,还没放到手心里暖暖就碎了。



    她看着父亲那个小小的坟,暗道也不知他和母亲有没有在地下团聚,他们会说什么,会不会看见自己脱离白家还有自己的事业感到欣慰,会不会看她和四个男人纠缠而恨铁不成钢,会不会因为过去的事情吵架。



    她有很多话想要问这个未曾谋面的父亲,但嗓子已经被冷风冲得干哑,一张口似乎就会裂出血来。



    姥姥弯下腰来,瓮声瓮气:“我一直觉得对不起他们母子,所以就回到了这个村子。想着守在这里,心里也舒坦。以前住的地方你知道,就是c市的琼华街。”



    屠鹭点头,哑声道:“这都是命,您不用自责。谁也没想到那一天会有那么大的火。我相信我母亲只是一时之气,要不然她不会这么多年都给您邮回来钱来。”



    姥姥去拔坟边的杂草,摇了摇头:“你不用安慰姥姥,你妈的脾气我最了解,她那个倔脾气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当初说你爸爸被……走了之后,她就一直在那房子边转圈一连几天都不离开,说什么都不信你爸的死是个意外。可是警察已经查过了,并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她那个脾气说不回来,那就是真的不原谅我了。”



    屠鹭刚想安慰,却突然想到了什么,皱了一下眉。



    有时候,她是相信直觉的。比如她上辈子的死。明明是一场普通的车祸,但她就是有种感觉她的死绝对不会那么简单。



    还比如这次,姥姥说母亲由于太过伤心不信jc,但她却认为以母亲理智的性格,即使再伤心也不会糊涂了好几天。



    而且以她对母亲的了解,就不说当年的事是个意外,就算她对姥姥有所怨言,也不会这么多年都不回来,即使是死也都没有见姥姥最后一面。



    对一个老人来说,这种“报复”也未免太过惨重了。



    她抬起头,看向默默垂泪的姥姥:“姥姥,如果我母亲不是不想回来,而是没办法回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