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翦很努力才忍住睁开眼给她‘教训’的冲动。
他继续闭着眼睛装睡, 呼吸都放得十分平缓,睡得特别沉。
黑暗中,温窈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 最后放弃弄醒他, 问他到底什么情况的打算——主要是她也不太好意思问这种事。
重新躺回去后,温窈怎么也睡不着。
倒不是她多想,就是觉得不对劲。
翻来覆去大半夜, 她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行是肯定不可能的,一定是太累了, 对, 就是太累了。
这段时间事情太多, 让他好生歇歇,好好补补,估计就没事了。
容翦听她叽叽咕咕了大半夜,最后困得撑不住才终于睡过去后, 他睁开眼,盯着没半点睡相的温窈瞧了会儿。
良久,他扯起嘴角无声笑了笑,这才志得意满又期待十足地睡了。
因着前几日娘娘请了几位夫人进宫, 虽然满京城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但娘娘既然请了这几位夫人进宫, 就表示其他人也有机会,可以进宫在娘娘面前刷脸。
以往娘娘独宠六宫时, 六宫其他妃嫔还在的时候, 众人就想往宫里来请安了, 奈何, 皇上疼娘娘跟眼珠子似的,一应人等,不管是何身份,最多只能送点孝敬进宫,至于想见娘娘的面,那是万万不能的。
现在娘娘自己都宣了人进宫,本就怀着这份心思的众位勋贵夫人们,自然进宫的心情就更加热切了。
更不用说现在后宫里就只有温嫔你娘娘一人,嫔位不嫔位的不要紧,总归后宫就她一人,没旁的人争,后位乃至太后之位,早晚不都是她的?
只是因着之前,送进宫里的帖子都被挡了,众人自然也不敢贸然进宫,被刷脸没成,反倒讨了娘娘的嫌,那可就遭了。
是以,众人先以祝贺娘娘大安的名义,往宫里送了不少补品还有些稀罕玩意。
这几日,温窈一边忙着宫务,一边收礼收到手软。
命妇们往宫里送礼,自然不是约定好在某一日,一起送进宫,顶多是相熟的人家,一并送进宫,起初头两日,还少一些,但从第三日开始,这礼便呈井喷的架势,络绎不绝往昭阳宫送。
原本温窈还抽出时间,亲自过目的,但从第五日开始,她就看不过来了,只好让南巧列了单子先入库,由她们汇报给她听。
这天午觉起来,温窈赖洋洋地吃着冰粥,听南巧和竹星汇报这两日都收了些什么东西。
好东西见多了,就是南巧和竹星都由前两日的兴奋变得麻木,平常心。
但到底都是些稀罕物,再平静,也不会跟去菜园子里拔两颗萝卜是一样的心情。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说着说着,竹星瞥见主子兴致缺缺,便奇怪地问了一句:“主子怎么一点儿都不高兴的样子?这尊红珊瑚,奴婢看了,特别漂亮,就放在……”
她在殿内看了看,指着一处道:“就放在那里,肯定特别好看,又华贵,又漂亮,主子要不要看看,我这就去搬过来给主子解闷?”
近来天热,再加上事也多,主子便有些累,情绪看着也不高,尤其是这几日,更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温窈捂住想要偷吃她碗里冰镇蜜瓜的丸子的脸,抬头瞧了竹星一眼:“先放着罢……”
话落,她又道:“你觉得好,就搬过来放着罢。”
竹星:“……”
她看了看南巧,南巧把册子合上,体贴地提议:“主子心情不好?是不是天太热了,要不,去松翠宫住几日?那边一直打扫着呢,而且那边的田肥一些,瓜果也比昭阳宫这边长得好。”
温窈一点儿兴致都没有。
她心情却是不好,但跟天气只有一丁丁的关系,主要还是容翦。
她就奇怪了。
这几日她翻了好几本医书,这事到底私密,她也不好找杨平峪来,问他讨什么十全大补汤的方子,那传出去成什么了?只好自己去翻医书。
这就罢了,未免宫人瞎传乱说,连汤都是她亲自炖的,结果呢?容翦竟然还跟之前一样,一点儿举动都没有。
说他清心寡欲,但每日还亲一亲,可除了亲一亲,再亲密的行为就没了。
可把温窈郁闷坏了。
怎么回事?
汤有问题?
不应该啊,医书都是她从藏书阁辛辛苦苦翻出来的,那可都是被不少国手验证过的。
难不成真的是容翦出问题了?
温窈吃冰粥的手顿住,怔怔看着屋里的阳光投影出神。
丸子总算逮到了机会,脑袋从温窈胳膊下钻出来,飞快地扎进琉璃碗里飞快地舔了一口——
“喵!”
鼻子被冰了,丸子大惊,喵了一声,便飞快地从温窈怀里窜出来,躲得远远的一脸惊恐地盯着她面前的碗。
温窈被丸子的叫声拉回思绪,她看了眼面前的琉璃碗,又瞪了眼尾巴毛都炸起来的丸子:“谁让你偷吃我的冰粥了!”
丸子依然很警惕,直勾勾盯着她,又喵了一声。
温窈要抓它过来教育,丸子又蹭一下蹿到了别地。
南巧看主子这样,笑着道:“主子跟它一般见识什么啊,它就是只猫。”
温窈把琉璃碗推向一边,抿了抿唇小声嘀咕:“哼,还不如猫呢!”
因为声音比较小,南巧没听清她说什么,便又问了一声:“主子刚说什么?”
温窈又没了刚刚抓丸子的劲头,懒洋洋躺着:“没事。”
正烦躁着,竹星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出去了,这会儿风风火火的进来。
“这里,对对,挨着这块屏风,就放这儿!”
听到动静,温窈转动眼珠看了眼。
那是盆半人高的红珊瑚,色泽非常漂亮,哪怕向来不识货的温窈也能看出,这东西价值连城。
她稍稍来了点兴致,坐了起来。
竹星一看主子神情,自然明白怎么回事,她凑到跟前,笑嘻嘻地问:“好看罢。”
温窈点了点头:“谁送的?”
刚刚南巧和竹星念单子,她听得不太仔细——听仔细了也记不住,实在是太多了。
“平南伯爵府上送的。”
温窈点了点头。
竹星见主子并没有特别大的兴致,便又把手里的一幅画递了过来:“主子看这个。”
温窈看了眼:“这又是什么?”
竹星把画打开。
是一副很简单的水墨画,画的是荷塘月色,还有小青蛙蹲在荷叶上捕食,纤毫毕现。
温窈隐约觉得这画瞧着有点眼熟,视线落到下方署名。
果然是秦绾!
“秦绾画的?”温窈眼睛亮了。
竹星看了南巧一眼,一脸得意。
她就说吧,这画主子肯定会喜欢,刚刚找了好久呢。
“快拿过来,”温窈冲竹星招了招手:“我看看。”
之前秦绾的那幅画就一直在昭阳宫花厅挂着,闲暇的时候,她也没少看,但一直都没看明白这样简单的水墨画,到底怎么才能做到这么传神。
寥寥几笔,就已经跃然纸上。
她有点想学,也偷偷比划过几下,简直惨不忍睹,她就放弃了,免得丢人。
这副荷塘月色瞧着更简单——当然了,她知道越简单就越需要功力。
也不知道秦绾学了多久,瞧着年纪不大,造诣倒是深,真是天赋异禀。
“秦绾……秦府还送什么了?”她欣赏了会儿画,又问竹星。
竹星:“还有本珍藏注释本的机关书,奴婢也看不懂,哦,还有一方澄砚。”
温窈确实也没多大兴致,只盯着面前的画看。
竹星见主子看得投入,便也凑过来看:“这还有只野鸭子呢!”
温窈正盯着亭子里的两个小人看,小人还是没有五官,但瞧着相谈甚欢的样子,还怪有意思的。
难得主子兴致这么高,竹星和南巧当然配合着,三人说说笑笑,倒是一扫夏日的沉闷。
正说着,容翦一头汗,从外面进来。
“看什么呢?”他看了眼三人,视线落到温窈脸上:“这么高兴?”
竹星和南巧忙行礼。
今儿热的很,这会儿太阳正烈的时候,一路过来,他出了不少汗。
接过南巧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容翦便直接坐到了温窈身旁。
瞥到一旁的案子上放着一碗没吃完的冰粥,冰都化了大半,还有些果粒和圆子,一看就知道是阿峦吃剩的,他也没想什么,直接端过来吃了……
“哎!”
“皇上——”
“呀!”
容翦动作实在是太快了,温窈主仆三人都没来得及反应,他就已经舀了一勺吃了。
听到三人的反应,容翦疑惑抬头:“怎么?”
南巧和竹星马上低下了头,小碎步退出去:“奴婢去给皇上沏茶……”
话落,两人忙不迭跑了。
温窈看了看容翦,又看了看他面前的冰粥,表情很是惨不忍睹。
怎么、怎么问都不问就吃?
容翦神色微凛,他都吃多少回了,阿峦也从未说过什么啊,怎么今儿就介意了?
温窈想了想,该怎么措辞,告诉容翦,那半碗冰粥被丸子舔了。
正怀疑是不是自己这个行为让阿峦不高兴了的容翦:“……”
“那个,”她想了想,道:“别吃了,冰都化了,让南巧再做一碗给你。”
容翦黑着脸:“丸子呢?”
温窈看了他半晌,噗嗤一声乐了:“你自己问都不问就吃,关丸子什么事?”
容翦脸更黑了,四处找那只总给他添乱的猫:“跑哪儿去了?”
“它就碰了一下,”见容翦气得不轻,温窈主动替丸子说好话:“不是故意的。”明明就是你的问题,还要赖到猫身上!
容翦拧眉:“你是不是故意的?”
温窈吃了块蜜瓜:“嗯?”
“知道我会来,”容翦盯着她:“知道今儿热,故意把这碗冰粥放这儿,等我吃?”
温窈:“这几日户部那么忙,午饭都在御书房吃了,我哪里知道皇上今儿会过来?”
到底是容翦自己理亏,他轻哼了一声,看了眼她面前的画:“这是看什么呢?”
南巧和竹星端了凉茶、冰粥还有冰镇的瓜果进来,退下的时候,顺手把那碗被主子、丸子还有皇上都尝过的冰粥端走。
容翦吃着冰粥,温窈就把秦绾这幅荷塘月色,介绍给容翦听。
容翦对秦绾没什么印象,对她的这幅画,也没什么兴趣,虽然画的确实还不错,他感兴趣的是阿峦似乎很喜欢这个秦绾。
明明就见了一面而已。
见她还是盯着面前的画,移不开眼,容翦随口道:“阿峦喜欢,可以宣她进宫,忙了这么久,宣她进宫陪你说说话,也挺好。”
温窈一想也是。
但她又想到了另一件事:“这几日,各府上送了不少东西进宫,你帮我看看,怎么回礼合适。”
容翦奇怪地看她一眼:“回礼?”
温窈点头,翻开册子给他看:“这么多人,送了这么多东西,不知道怎么回呢。”
容翦把册子合上,笑了笑:“不用这么费神,想赏点什么,就赏下去,不想赏就不用管。”
见她有点不明白,容翦又道:“你是六宫之主,无论你给了什么,都是赏赐。”
温窈纠结了几天,被容翦一语点醒。
容翦又道:“真想赏点什么,我看你种的瓜果就不错。”
温窈觉得这也太敷衍了。
“你赏的东西贵重了,”容翦耐心教她:“他们只会惶恐,皇家恩典,在恩不在贵重与否。”
“满京城都知道你种的瓜果好吃,”容翦又道:“还有比这更好的赏赐么?”
温窈想了想,好像也是哦,但现在她几乎不亲自种东西了,都是安排宫人去忙活的。
“谁种的不重要,”容翦把外衫脱了,又道:“重要的是你赏的。”
温窈点头,知道该怎么做了,总算把这事给解决了,她正开心着,一抬头就看到容翦只着了件薄衫,领口还开着,饶是如此,依然满头大汗,脸也红着。
她的关注点,立马从回礼上,转到了困扰她时间更久的一件事上来。
视线落在他锁骨。
而后下移。
到底是容翦出问题了,还是他们俩人之间出问题了?
容翦绝对没想到有一天,阿峦在跟他谈正事的时候,会谈着谈着,思绪飘飞到这件事上来。
若不是这段时间一直警惕着,他差点没忍住。
但阿峦这个眼神盯得他实在有点不太自在,尤其这几天,阿峦还天天灌他喝各种补汤。
本来天儿就热,人就燥得很。
喝汤喝的,更燥了。
温窈没注意到容翦细微的表情的变化,她还在疑惑到底哪里出问题了。
难不成是汤出问题了?
刚好南巧进来换茶,温窈便吩咐她:“把早上就开始炖的汤,盛两碗端过来。”
容翦:“……”一碗还不够?还要喝两碗?
容翦突然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懊恼。
可都到了这个地步,要是就这么放弃,不就功亏一篑了么?
他看了看还拧着眉头的阿峦,不动声色换了个坐姿——可以挡着点。
满皇宫人都知道,娘娘心疼皇上近来朝政太累,天天亲自下厨给皇上炖汤。就连南巧和竹星也都是这么认为的,听主子这么吩咐,南巧也没有多想,很快就盛了两碗补汤端了过来。
补得快喷血的容翦:“………………”
温窈把一碗汤放到容翦面前,一碗放到自己面前。
汤到底有没有问题,她又不可能去问别人,她也跟喝不就知道了?
容翦:“…………………………”
他有点后悔了。
温窈本就为这个这事糟心,天也是真的热,她只喝了两天,便燥上火了。
这天傍晚,她一边吃着冰镇的西瓜,一边在殿内烦躁地走来走去。
殿内放了不少冰,她还是觉得热,主要她是心里烧得慌,烧得她想把容翦扔花厅前面的池塘里喂鱼!
“主子,”南巧在一旁劝她:“您不能再吃冰的了,这段时间,吃太多了,回头又要不舒服了。”
温窈没理她,不仅不理,还吃得更多了。
她可以肯定,汤没有问题,凭她这几天的观察,容翦也不像有问题的,但问题是,这两日,容翦连亲都不亲她了,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们之间的感情出问题了。
但明明,和容翦相处着,除了这事,并无任何异常,满宫里都说,他们感情更浓了。
浓?
温窈抱着西瓜停在红珊瑚前面,哪里浓了?
都快拆伙了!
她转头瞧了眼床榻,气冲冲道:“收拾东西,我要回松翠宫住。”
再跟容翦躺一张床上,要么她把容翦撕了,要么就是把容翦踹下去。
南巧正要继续劝说主子少吃点冰,听到这话,登时一愣:“啊?”
温窈脸色很不好看,她把西瓜一放,看也不看南巧,把丸子一抱:“这就走!”
夏日各地汛情突发,近来工部和户部事务较多,今儿便多耽误了会儿,等容翦从御书房出来的时候,天儿已经黑了。
他有点奇怪,往日里,就算他在御书房忙着,阿峦也会派人来瞧瞧,怎么今儿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一路往昭阳宫走,他心里琢磨着,今儿要不要主动提点阿峦一下,再这么下去,他就是没问题也得憋出问题了。
这么一想,他眸底都染上了星光。
昭阳宫今儿却出奇地安静。
容翦一踏进昭阳宫就察觉到不对劲,不过他也没想什么,只以为阿峦又是嫌热这会儿贪凉睡了,他也没让人通禀,径自往寝殿走。
寝殿灯火通明,亮得有点不正常。
容翦疑惑进殿,殿内空荡荡,别说阿峦,连丸子那只猫都没有!
他瞧着殿内有点不对劲,东西少了不少,偏头问道:“你们娘娘人呢?”
守着昭阳宫给皇上回话的是小元子,小元子也不知道主子和皇上到底怎么了,反正主子走的时候,挺不高兴的,还不准任何人去跟皇上通信,他可不惶恐么,听到皇上这么问,战战兢兢道:“娘娘嫌昭阳宫热,去松翠宫住了。”
容翦:“………………”
晚膳倒是按着平日里的菜色准备了,容翦哪里有胃口吃,尤其还听到小元子嘀嘀咕咕阿峦很生气,他就更没心思了。
旁的也没来得及问,便直接摆驾松翠宫。
虽入了夜,比白日里清凉不少,但到底是盛夏,这一路容翦汗就没停过。
紧赶慢赶,好容易到了松翠宫,松翠宫宫门紧闭。
好不容易敲开了宫门,到了正殿,南巧和竹星都在外头守着,正殿门关得严丝合缝,南巧和竹星还跟他说:
“我们娘娘睡了,皇上请回罢。”
容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