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大人下达的命令,林清居然敢质疑?
有几个更是暗暗摇了摇头,随即埋首,彻底不看他。
传话的那人麻木的脸上也更多了点波动,双眼睁大了几分。
“大人的话在大理寺规矩之上,林寺正还是快去中楼吧。”
那人说完话,也不走也不动,就站在原地看着林清,像是在监督一样。
林清对大理寺虽有几分了解,但是并不知道温澈是怎么管理下属官员的,静默了一刻之后,就和叶重一起整理案位四周的东西。
东西不太多,整理好之后,叶重一只手就能把它们全部拎起来。
林清刚要和叶重迈步出去,那人一个闪身,就堵在了身前。
“林寺正,大理寺重地,所有人的护卫都不得轻易入内,这东西还要寺正大人自己拎着,我会派人引叶护卫出去。”
林清只好自己拎起包好的书卷,让叶重不要冲动,就和来人一起走了出去。
大理寺这样的地方,秘辛阴藏之事极多,不让众人的护卫跟进来也算一个明智之举,这样才能确保来往的人足够简单。
林清抬头看了一眼高高的墙面,没有因为叶重的离开就担心她自己的安危。
在大理寺,可以说是有一群免费护卫守着,计策在录的侍卫,温家的暗卫,皇上的暗卫……
这么多人在,让叶重出去歇歇也好。
林清跟着那人走了半天,眼看着中楼的门路过,他却毫无所觉,刚开始还以为是有什么安排,让自己从偏门而入之类的,但是走了一会,林清皱眉发问之后,那人便带着林清直接从正门走了进去。
林清:“……”
所以为什么要绕上那几圈?
两人进了中楼,中楼的第一层放眼看过去全部都是书架书柜,或带锁或不带锁,面积之大,十分壮观。
“请寺正大人去三楼少卿大人的案位处等待。”
林清点了点头,脚刚走出一步,身后那人就瞬间消失。
不远处正记录册子的官员眼皮子一直未抬,从始至终,都没半点变化。
林清却谨慎了许多,刚才那个人的武功肯定是特别好,才能做到这种程度。
见那个记录册子的官员并没有说话的意思,林清收回视线,拎着包裹,直接上了楼。
中楼一层放置的是典籍和案件卷宗,二层是四品至三品日常上值之处,三层则为二品一品官上值之处。
只不过大理寺没有一品官,最高的大理寺卿是为正二品。
大理寺卿年岁高,身子不好,由正三品的大理寺少卿温澈代为处理,所以温澈才能于最顶层上值。
到了三楼,温澈的案位并不难找。
林清去到三楼唯一一处案位旁,将手中包裹放下,安静的等待。
等了大约有一炷香的时间,专属中楼的侍从走过来,“大人在外有事,寺正大人若是无聊,可以帮温大人整理一下案位。”
“温大人什么时候能回来?不经他允许,我能动大人的案位?”
侍从恭敬行礼,“大人行踪小人并不知晓,至于整理大人案位一事,是大人走前所吩咐下的。”
“知道了。”
林清看着温澈整齐的案位,微微皱眉。
温澈让自己收拾一个本就整齐的案位,是什么意思?
扫视了一遍温澈的案位,林清走过去,站在旁边,伸手开始整理。
案板上的书卷放置本就整齐,林清只是象征性的将其整理一番,桌子旁的柜子,隔层一类,林清分毫未碰。
做完了这些事,干待着实在无聊,林清就从包裹里面拿出一本洗冤案集来看,这本书几乎算的上是断案官员必读之书,林清纵使已经看过多遍,此刻也是看的津津有味。
她看此书时,往往会带入其中,将自己想象成书中的断案官,然后再根据已有线索,推断最后结果,在对照书中所写,看自己有无错漏之处。
这是只看一遍的看法。
看的遍数多了,林清就会着笔去修改,将犯人所用手段进行提升,加大案件难度,以现有的环境,相出她所能想的最完美杀人手法,之后再转换角度,从这个‘最完美’中找出破绽,逐一击破。
就像有些人手执黑白两棋,与自己对弈一般。
林清左手捧着书卷,右手不自觉的在腿上写画,温澈案板上的笔墨她没有想过去动,省的人回来招惹什么事端,于是便在腿上靠着记忆力去写着,权当一个打发时间的方式。
大理寺的燃香味道很淡,更多的是燃烧时的烟火味,林清看着看着,不知不觉中时间过去,她的头也越来越低,恍惚之中,晕晕沉沉的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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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黑色官袍闪过,那片衣料上是灵动的云纹。
温澈走上中楼的第三层,早就守在旁边的侍从立即弯腰下拜。
“大人。”
“他在里面?”
“是,已经睡过去了,整理期间并未乱动。”
温澈摆了摆手,侍从极其有眼色的退下,候在一处角落,低眉垂目,收敛身形。
温澈迈步走进去,走到自己案位边,看到了已经睡着的林清。
少年穿着一身青绿官袍,有了点颜色在身上,穿上去要比翰林院的墨白官服更有气色,墨发高束,头一点一点的下垂,他应该是睡的很熟,眉眼间彻底舒展开,毫无防备,看上去十分无害。
也十分顺眼。
至少比他冷着脸,说话带刺时顺眼的多。
温澈看了片刻,转身走到熏香炉旁,灭了里面的香料。
又撑开窗子散着味道,回到案前坐着,开始查看卷宗。
天色一点一点暗下来,翰林校考之后,正值夏日,天黑的晚,气温也很炎热,天色暗了之后,风会更加凉爽些,林清非凡一直没有醒过来,还睡得更熟。
尤其是温澈在的三楼,没有什么人上来打扰,特别安静。
温澈将手边卷宗看了大半之后,见林清还睡着,似笑非笑的盯着那道身影看了几眼,随手拿出一颗棋子,捏在指尖,对准一个方向,大力的射了出去。
睡梦中的林清只觉的额头处一阵巨痛,脸一皱,烦躁的睁开双眼。
伸手揉了揉,看到自己衣袖的感官服料子之后,才猛然间清醒。
一抬头,就对上温澈那双浅淡茶眸,里面的神色林清看不透,但是总归不是什么好眼神。
好像带了几分嘲笑。
林清赶紧起身,行了个大礼,头低低的垂着,“下官……无意中睡过去了,请大人责罚!”
心里急急的想着温澈可能有的反应和惩罚,懊恼自己怎么就轻易的睡过去了,还睡得这样熟!
温澈原本就不是特别愿意自己进大理寺,刚上值的第一天就出此变故,以他的性格,一定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林清心里正着急着,那边温澈缓缓饮着毛山细雪,茶水的甘香萦绕在唇间,温澈见林清低头认罚的样子,心情不错。
“不是无意。”
林清疑惑,抬头看着那个一举一动都颇为讲究的温大人,“什么?”
什么不是无意?
“你身后的香炉中,早在你进来之前,就燃上了助眠香。”
林清转身,身后果然有一香炉,她瞬间站起来,语气有些不愉悦,“大人为何如此戏弄下官?”
她就说怎么自己在这里等了这么久,原来是温澈这个小人就等着自己睡过去呢?
林清心下生气,气着气着,突然想到了什么,猛的抬手抓住自己领口。
温澈不会是怀疑自己身份吧?
他趁着自己睡觉,要查验自己是男是女?
温澈放下茶杯,再一抬首,就看到林清一脸紧张的样子,饶是他再淡定,脸上神色也不免怪异了片刻。
“林寺正在想什么?”
温澈这句话,颇有几分无语。
都是男子,他还能非礼他不成?
没等林清回答,温澈就继续道,“既然你自请责罚,便先取了你寺正之权,等合适的时机,我会重新放权给你。”
林清顿时把担心都抛之脑后,“不是,大人要收我寺正之权?!就是以后我不能断案?”
温澈点头。
林清压下心头的怒气,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大人此举是不是不公平,过于针对?”
“下官以往所举所言对大人多有得罪,是下官年幼无知,还请大人高抬贵手,也不必与下官这么一个地位低下的小官计较,我和大人都是一心为了圣上,请大人收回成命。”
温澈拿着笔,写着什么,淡淡的回着林清,“世上无绝对公平之事,刚才不是你自请责罚?”
林清:“……”
“我那是因为我以为我睡着了……”
“你没睡着?”
“……”
“是,我是睡着了,但是那不是因为大人让人熏的安眠香,所以我才……”
“那是过程。”
温澈打断林清的话,“查案断案,为的是什么?就是最后的一个结果,至于其中过程如何纠葛,找到凶手,便是优等。”
“我让人熏安神香,你便能睡过去,要是我今日让人下的是毒药,你是不是就不在了?”
“身为断案官,尤其是在大理寺,更要仔细观察,时刻心生警惕,与案件打交道本就是一件危险的事情,若是你同今日一般,在大理寺正这个位置上,坐不长久。”
温澈放下笔,说的风轻云淡,“我指的是,不小心死了,位置就空出来了。”
林清听的皱眉,“大人是觉得,查案断案的过程不重要?”
“对。”
“我不这样认为。”
林清举起手里的那本洗冤案集,“若是过程不重要,又何出这种书籍,再者,过程不重要,如何服众?”
“你是想断案还是教书?”
“嗯?教书?”
“大多时候过程太完整,只存在于想象中,若是有一案件,你知道凶手是谁,证据不足,过程不足,会放他逍遥法外?权势之下,直接拿下,过程由上位者书写。”
“一个可以编纂修改的东西,自然不甚重要。”
温澈起身,“人在官场,难免身不由己,或为大局着想,而只要这结果是你想要的,有时候过程中做出的选择,看似损失眼前,实则是为长远,所以我说这过程,是人为可随意改变,自然不重要。”
林清沉默,并不回温澈。
温澈的意思,无非是权势可以控制事情的经过,甚至是颠倒黑白,他大概是想让自己识时务些。
但是律法尺度在,理应对所有人都是一样约束。
如果是为了好的结果,中间的过程做了很多错的选择,那这又算好还是不好呢?
“大人是想我识时务?不明辨是非,朝高官低头?”
温澈看着林清,眼底神色莫测,“林寺正以为,大理寺是什么地方?我是不分黑白之人?”
那倒不是,温澈权高位重,不必向别人低头,他想查谁也没有顾忌,直接查就是了,这也是他让众官都畏惧的原因。
“下官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没有理解大人所言。”
林清随便找了个借口,搪塞过去,总归她和温澈不一样,起点境遇都不同,断案看法不同也是正常,她只能说,她知道权势地位很重要,但是也不会像温澈那样直接不甚在意的说出,上位者撰写经过那类话。
“不理解?”
温澈挑眉,“所以才要收你的断案之权。”
林清:“?”
她这是被温澈摆了一道?
“大人,之前众臣反对时,诸位大人在百官面前亲自校考,大人也在其中,下官已经用行动证明了下官可以胜任,大人此举是否有所不妥?毕竟皇上也认可了下官的学识。”
“你是过了我们几个的校考,但你年纪尚浅,应对案子也无经验,考虑到避免因你资历不足带来的错漏之处,我特意奏请皇上,皇上已经下口谕,让我负责教林寺正断案诸事。”
“所以即使没有惩罚,本来你也没有断案之权,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是为了服众。”
“……”
我谢谢你?
“你现在可以找人将案位抬上来了,以后随我左右,眼见,耳听,随时学习。”
林清攥起拳头,看着温澈那张脸,真的很想一拳揍上去。
温某人悠哉道:“怎么?林寺正还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