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洲的盛夏还很漫长,气温到了一年中最热的时段。
长藤医生回来后,医馆照常开门,古兰镇的居民对长藤可谓是盼星星盼月亮的终于盼回来了。
在长藤到来之前,古兰镇根本没有医馆,居民们小病自己撑,大病要去青森县,或者依靠路过的所谓江湖郎中。
理所当然,长藤在古兰县的人缘也很好,毕竟谁都想和镇子里唯一的医生搞好关系。
疗养中的夏风再也没去过靠近街道的门面,平时只呆在院子里以及后面的小屋。
对于需要“住院”的病人,长藤也没有安排在后院,他以妻子身孕不便等理由,安排在了别处。
随着伤势一天天的恢复,夏风觉得已经不需要那么小心。
他没有再戴过面具,因为整个樱武家除了樱武千夜之外没人见过他的真面目,并且他有一种感觉。
樱武千夜不可能“出卖”他,没有任何理由,他就是有这种感觉。
虽然夏风称不需要小心翼翼,但长藤还是很谨慎,近一个月的营业期间,没让一位前来寻医的病人进到过院子里。
某一天黄昏。
夕阳西下,金色的光华洒在院子里,也洒在木椅上的夏风脸上。
结束了一天诊断工作的长藤医生将门板上好,也来到了院落内。
一个竹杯递到夏风面前。
“这是药茶,清热润肺,我刚刚帮别人配的,给你留了一杯。”
“谢谢。”
夏风接过竹杯,药茶入口甘甜,只带有一丝丝苦味。
院落内的樱花树下,二人坐在一起,目视着夕阳。
曾几何时,他们在遥远的维多利亚仰望过同样的天空,只不过那时的他们,都没有心情欣赏黄昏的美景。
命运就是这么奇妙,没人可以预测自己的未来。
“夏风,其实我一直有一个疑问,可能有些八卦吧。”
一段时间相处下来,长藤对夏风的称呼也省去了“大人”两个字,直呼其名更显亲切,这也是夏风要求的。
听到长藤话里有话,夏风端着竹杯一脸疑惑。
“你想问什么”
“呵,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就是想知道,那位风笛小姐,是你的恋人吗”
如果放在从前,夏风可能会把药茶一口喷出来,但这一次,他也只是洒脱的哈哈一笑。
“哈哈,你误会了,不是什么恋人,我们只是非常好的朋友罢了。”
长藤从怀中拿出一卷土烟,点燃后深深抽了一口。
“朋友会做到这种地步么。”
“当然了。”
夏风的脸上始终挂着微笑。
“只要是我认可的朋友,肯定会无怨无悔的为其遮风挡雨,我相信风笛也是同样的。”
这种话如果出自别人之口,长藤可能会认为只是场面话,但听到夏风这么说,他的语气立刻带有毫不掩饰的羡慕。
“能成为你的朋友,还真是一件幸运的事。”
“也没什么幸运的,事实上我也给朋友们添过很多麻烦。”
“彼此麻烦,这才是朋友。”
长藤显然也是个性情中人,有些东西比起说出来,自然不如做出来。
抛开拯救与感恩,其实夏风早就将长藤当成了朋友。
对于朋友,他自然不会有什么隐瞒。
“长藤,你知道樱武家为什么要通缉我吗”
樱武家的通缉令上只写了“张三”的特征,并没有写出此人犯了什么罪,这也是长藤一直疑惑的东西,只不过他从来没有主动向夏风问过。
“如果你愿意告诉我,我当然很想知道。”
夏风的声音轻描淡写。
“因为我杀了弗雷。”
长藤一愣,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对他来说,即便呆在维多利亚那么多年,也不是很清楚弗雷是谁。
此刻提到弗雷,夏风已经没有什么怨念,剩下的只有舒畅。
“弗雷是维多利亚前军务总长,也是帝国感染者逐杀令的最高执行长官,帝国被维娜推翻后,他逃到了东国,成为了樱武家的重将。”
夏风说的轻描淡写,但这句话的信息量听在长藤耳中简直爆炸。
在东洲定居的他最清楚樱武家的影响力,杀了人家的重将,这几乎相当于以一人之力挑战整个东洲。
同时夏风杀的人不只是重将,还是前维多利亚军务总长,是那个曾经手握百万大军,一人之下的存在。
“这”
长藤惊愕的反应在夏风的意料之内,不过现在提起这些事,他没有什么炫耀的意思,就像是平静的诉说一些过往。
“离开维多利亚后,我先是去了龙门,随后进入炎国东海岸,耗费多日,终于找到了来东国的船,抵达东国后,我花了两个月调查,最终锁定了弗雷藏身可能性最大的樱武家。”
长藤吞了下口水。
“然后呢。”
夏风坐在长椅上,平静的注视着天边的夕阳。
“然后我凭借过人的剑技赢得了樱武云少爷的赏识,成功进入了樱武家,在家主樱武山雄的寿宴上,当着所有宾客的面砍死了前来祝寿的弗雷,随后我身受重伤,劫持了樱武家的大小姐,逃出了府邸。”
这并不是一个复杂的故事,但听在长藤耳中,却像武侠小说一样惊心动魄。
不过当他意识到说出这段往事的人是谁之后,便也没那么震惊了,这个年轻男人曾经干过的大事,根本不是寻常人能想像的。
长藤张了张嘴,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最后,他只是神色有些复杂的轻声问道。
“如果你就这么死了,会后悔吗”
夏风靠在椅子上,神色淡然。
“如果就这么死了,我会遗憾,会不舍,但绝对不会后悔,如果给我重新选择一次的机会,我还会用同样的手段杀掉弗雷,就在他自认为的靠山,樱武山雄眼前,把他一刀一刀砍成碎片。”
听完夏风来到东国后的故事,长藤深深的抽了一口烟,对他来说,这是无法想像的。
至于夏风为什么要不惜付出如此严重的代价也要追杀弗雷,长藤已经不得而知,同时他也不打算继续追问下去。
“我现在明白了,你为什么想要过普通人的生活。”
“是的,我累了。”
平淡的生活,普通的人生,这本是大部分人理所当然的人生轨迹。
但这对于他们这种特定人群来说,却有些奢侈,哪怕远离纷争。
长藤掐着烟头,面容沧桑而消瘦。
“你的矿石病很严重。”
夏风轻轻点头。
“我知道。”
长藤显然没有夏风看的那么开,他将烟头扔到地上踩灭,重重的叹了口气。
“我有时候在想,或许我们感染者不该留下后代。”
“世界上没有所谓的应不应该,凡事都要遵循当事人自己的选择,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人有权利干涉。”
听到夏风的话,长藤伸出粗糙的手掌,手背上,触目惊心的源石结晶已经浮于皮肤表面。
“话是这么说,可有些事”
“你在担心你的妻子和孩子么。”
这一刻,长藤整个人好像苍老了十岁。
或许除了夏风之外,他从来没和任何人说起过这个话题,包括他的妻子。
“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或许无法看到我的孩子学会走路,或许听不到他说出的第一句话,矿石病的恶化没有任何规律,或许我连亲眼见证他降生的机会都没有。”
这时,长藤的妻子从屋内传来呼唤。
“吃饭了,你们两个聊什么呢,快进来洗手吧。”
伴随着天边的残阳,妻子的呼唤如梦如幻。
一只手掌拍在了长藤的肩膀上,夏风面带微笑,坚定的声音在他耳边回荡。
“你会见到的,要相信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