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不管“永平长公主”的名号究竟能不能让施莺莺满意, 反正至少是绝对不会让二皇子满意的,不过这件事也终于引发了他的那点少得可怜的危机感:
要是不提前下手的话,只怕日后朝云国的储君, 就要是他那名正言顺的长姊了!
于是当晚,施莺莺刚散下长发准备休息, 便等来了这些年来, 除了谢北辰之外的第二位刺客。
一声极轻微的机括声响后,数点寒芒借着夜幕的掩护,直取施莺莺胸腹与喉咙各致命处,俨然一副要置她于死地的架势——
但是刺杀的人来得快,谢北辰动得更快。
或者说正在等刺客的不止施莺莺一个人, 谢北辰从投诚的那一刻就在等了。
他深刻明白“对比产生美”的道理, 并打算第一时间就将其付诸实践, 让施莺莺明白他的价值,看到他的长处, 明白“除了谢北辰之外再没有人的身手能好到让她可以放心依靠的地步”, 结果他没想到的是这位刺客来得竟然这么晚,硬生生让他浪费了好几年可以表现自己的机会。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甚至连来袭的刺杀者也没能想到, 有这么个厉害人物在保护着她。
寒芒未至,便被斜地里袭来的长刀尽数挑落在地, 一袭黑衣的谢北辰几乎与夜色融为了一体, 来去无声,数息之间,便将来人擒获在地, 扯下蒙面巾后, 露出的却是一张十五六岁的少年的面容。
“二弟可真不厚道。”施莺莺一看到这么年轻的刺客, 便拢着衣袖笑了起来,温声道:
“明明还是个跟我们差不多年纪的小郎君,就被派出来送命啦,多可惜。”
谢北辰眼疾手快地卸掉了刺客的下颚,让他无法咬破毒囊自尽,年轻的刺客便只能冷声道:“……别想挑拨离间。成王败寇,废话这么多作甚?杀了我便是。”
施莺莺终于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便笑得愈发开心了:
“我才不杀你呢。”
她刚刚要费这么多口舌,就是为了看看这个刺客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如果在他心里,他和二皇子只是单纯的上下级的关系,把自己看做一把没有生命的武器的话,那就没办法了,这种观念一旦种下便再不好改,只能斩草除根了事。
但如果他还对二皇子这个主人抱有信任之情,他还有一点未曾泯灭的人性的话,那可就太完美了,接下来就是施莺莺大展身手的好时候:
她特别擅长摧毁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信任。
在心防坍塌、高楼倾颓之后,再在废墟上建立自己的新城。
施莺莺依然披着长衣坐在正殿上,对着她的阶下囚很温柔地笑了一下。烛光摇动之间,将渐近及笄之年的少女那逐渐长开的眉眼,映照得愈发绮丽多情:
“我只是把我遇到刺杀的信息放了出去而已,再请你在这里喝杯茶,过上一个月,我就会让你全须全尾地回去交差,不好么?”
“毕竟你也听说过我的名号,永平长公主心善,不愿意见血,自然是不会杀你的,你大可宽心。”
——太损了,真的太损了。只有真正明白施莺莺是个什么人的系统在一旁好一番痛心疾首:
按照朝云国二皇子的性格,就算这位死士什么情报都没透露出去,在回到二皇子身边后,他也别想有好下场。
甚至还极有可能因为他能从施莺莺身边全须全尾地回来,而被抓起来另行拷问:
你是不是打听到了什么不一样的情报?为什么你能活着回来?你是不是跟长公主有什么特别的交情?你是不是被策反了!
换作任何一个正常人,其实都是能理解这套操作的:
谁能在抓住一个想要取你性命的人之后,还胸怀宽广地留他一命?
除非他用某种方法取得了被刺杀者的信任,然后又趁机逃了回来。
正当同龄的一男一女,也都是情窦初开的十五六岁的年纪,这让人不想歪都很困难;亦或者这名死士干脆就被成功策反了,这次回来面对旧主,根本就是回来反水刺杀的。
然而很遗憾,施莺莺真不是个正常人。
这就会形成很美妙的局面:
明明和他有君臣情分的二皇子,却才是那个下死手要置他于死地的人;而他本该来刺杀的永平长公主,竟然是唯一真心对他好的人。
——所以说对比产生美。这不反水都说不过去。
施莺莺果然半点都没有苛待这位刺客,把人好吃好喝地供养了整整一个月才放回去。
伸手不打笑脸人,再加上施莺莺又和气又美貌,这位年轻的刺客终年与刀枪剑戟为伍,与生死为伴,可以说他在刺杀的方面有多擅长,在人心之事上就有多单纯。
在施莺莺终于决定把他放走,让他回到二皇子身边去,她好验收一下自己的成果的时候,他甚至还犹豫了一下,告诉了施莺莺自己的名字:
“我叫卫楚。”
“看在你今日救我一命的份上,来日如果你和二皇子在争夺王位的时候不幸落败,就来找我,我送你出国都,隐姓埋名地过普通人的生活。”
施莺莺眨了眨眼,突然笑了起来。
她看着卫楚的时候,简直就像是在看自己的囊中之物一样,硬生生把人弄得面红耳赤了,才安排了最好的车马送他离开:
“那一言为定。”
“我们一定会再见的。”
卫楚看着面前体面的车马,觉得不愧是永平长公主,胸怀宽广,便不疑有他地上了马车,毕竟长公主近年来的名声便是如此,但其实这又是施莺莺在二皇子的心里留下的一根刺:
她为什么要对一个刺客这么好?还能有什么别的原因吗,肯定是因为他们有私情!
既然有私情,那就往死里拷问!
果不其然,在施莺莺将卫楚完璧归赵了的三天后,一辆马车载着个出气多进气少的人,从二皇子的府邸后门出去,一路快马加鞭地往乱葬岗去了。
“抛尸”完毕的一行人离开不久后,施莺莺就带着谢北辰来捡走了遍体鳞伤的卫楚,她还开了张方子让谢北辰去抓药,一边写字一边失笑着摇头:
“太甜了。”也不知道是在说谁。
谢北辰小声抱怨道:“我也很甜。”
施莺莺没听清,下意识地问道:“什么?”
谢北辰立刻又变回了之前那个锯嘴葫芦的模样,装起了卫楚同款的冷酷:
“没什么。”
系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这位小伙子有好几副面孔呢?他刚和你见面的时候是一个样子,后来周明德和你熟识起来之后,他就在往周明德的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的方向发展;现在你又救了卫楚,他就又变回之前的那种酷哥的架势了,这莫非就是……”
施莺莺恍然大悟道:“我悟了,他可能有一点精分的前兆,日后我会多多关心我的盟友的心理健康的。”
系统:“你又在胡说八道什么啊莺莺!”
在刺杀失败后,二皇子也不知施莺莺给他把人原样送回来,是在警告他还是对他示威,竟然安分了好一段时间,弄得他阵营里的人都开始“皇帝不急太监急”了:
“殿下,永平长公主都要入六部协理国事了。”
“我们要是再不动手,以后的机会只会越来越少啊!”
“慌什么?”二皇子已经提前打听到了施莺莺的去向——然而他并不知道那是施莺莺有意泄露出去的,就是为了让他们一行人降低戒心:
“我已经提前打听到了,她要去工部。”
他恶毒地推测道,明明去兵部可以协理兵权,去礼部可以享清福,去户部可以大捞一笔,去吏部就能安排自己的人手,再不济去刑部也可以与大理寺搭上关系,可她偏偏去了最吃力不讨好的工部。
真是没脑子。
再结合一下之前她交上去的那份答卷,这岂不是说明她其实并没有什么野心,就只不过是在工程之事上有点本事而已?
“工部可不是个好去处。”
也不知道是二皇子乌鸦嘴,还是新被加封的永平长公主真的就没有享清闲的命数,在她进入工部的数日后,又一个噩耗传来——
湔山决堤了。
湔山与朝云国都城相距甚远,虽不至于像黄河决堤那样,能够影响得到朝云国的都城,但问题是湔山年年决堤,锲而不舍地决堤,洪水简直跟定时定点地来这里报道似的:
不管上一年拨多少钱去修河堤,下一年照样洪涝不误。
朝云国老皇帝震怒之下,已经在外治水多年的长公主,连在国都内停留哪怕区区半旬都来不及,便再次匆匆随工部出行去了。
只不过这一次,跟在她身边的还有额外的两人:
一名是死缠烂打地要跟上来的大燕二皇子谢北辰,因着毕竟也是另一个大国的皇子,便得到了能与施莺莺同乘一车的待遇。
另一位便是永平长公主不知道从什么犄角旮旯里找出来的奇人异士,单名一个“楚”字;虽然常年不露面,但只要永平长公主一声令下,他就能出现得比见了肉骨头的狗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