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的传送方式和以往截然不同。
按照正常的流程, 施莺莺应该先获取这个世界的所有相关资料,然后和系统商量在哪个时间点降落下去,有时候系统无法了解她选择这个切入点的用意, 还会劝上两句呢。
但这次, 她一睁开眼,呈现在她面前的却不是以往能够俯瞰整个任务世界的虚空,而是一间中央陈列着数套收音设备的录音室, 还有不少穿着工作服的人正在调试着摄像头和麦克风,看这架势,应该是马上就要开始线上试镜了。
简而言之, 她首次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就进入了全新的任务世界。
除去这些穿着统一制服的工作人员外,这间录音室里已经站了三十多人了,不多不少,恰巧是一个大学的小型班级里通常会有的人数。
从他们时不时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的状态来看, 他们明显熟识已久,只不过出于某种上不得台面的原因,直接把她给排除在小集体外了而已。
而接下来, 无数自以为隐蔽、但实则全都被施莺莺听了个一清二楚的窃窃私语也响了起来, 恰巧验证了她刚刚的猜测:
“不是吧, 这家伙还真的有脸来?也不看看自己的唱功烂到什么德行。”
“就是,这可不是她凭着那张脸就能胜任的角色,是正儿八经地考验唱功和演技双重能力的音乐剧电影选角,就算脸再好又有什么用?但凡是个脑子正常的导演就肯定不会选她的。”
“我听说这次来选角的导演是那位相当有名的谢导,你们懂我的意思吧?”消息更加灵通些的一位男生压低了声音,生怕这个消息会被施莺莺听见, 进而让她抓住这个一步登天的天赐良机:
“就是拍什么就能火什么的那位, 还特别喜欢起用新人, 要不然人家堂堂一位享誉国际、拿奖拿到手软的大导演,会为了这么部小成本电影来咱们学校挑人?明摆着就是她又想起用新人,给后辈们多一点机会了。”
他看着周围的人都被他这一番话吸引得眼神发亮地聚集了过来,便更加卖弄起自己打听到的消息来了:
“只可惜她这些天突然有事要忙,分/身无术,这才选取了线上试镜的方式,要不按照谢导的认真程度,哪怕要制作的是最冷门的音乐剧电影、要从还没毕业的学生里选角,也会亲自来一趟的。”
这些学生们面面相觑,脸上也逐渐现出了惊喜的神色,看来不少人也都听说过这位不按常理出牌的“谢导”的鼎鼎大名:
“如果来的真是这位导演,那人家都拿过多少奖,见过多少人了?眼界可高着呢,就她这水平,也敢拿到谢导面前去班门弄斧?”
“如果我是她的话,现在从这里离开还来得及,要是等丢脸丢到外面去,可就真的完了。”
当然也有人愿意帮施莺莺说话。
毕竟原身除了专业技能稍弱一点的问题外,什么坏事也没做过,就连这“稍弱一点”的不足之处,都是跟全国数一数二的顶尖传媒大学里的学生相比较之时,才能看得出来的。
以一个父母双亡的孤儿的身份,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已经实属不易了。
她在班级里的人缘虽然算不上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式的好,但说要让所有人都针对她,也不太可能,还是有人愿意秉着良心帮她稍稍说句话的:
“也别说得这么难听,根本没差到那个地步,要是真这么差的话,她也不至于能考上这里吧。”
“是啊,她家里的条件咱们也不是不知道,这么个从小就没遇上什么好老师,只能在小地方长大的孤儿,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已经很不错了……更何况咱们还都收了左琳的钱,说好了今天绝对不跟她搭档?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被突然点破了真相后,立刻就有人恼羞成怒了,真是“虽然我做得但你说不得更不能把真话在所有人面前说出来”的爱面子典范:
“别又当又立啊,钱都拿了,你还想怎样?难不成你要反悔去帮她?”
真不能怪他们针对这个可怜的家伙,要怪就怪她运气不好,撞上了左琳这么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吧:
她有一对曾经是当红明星的父母,在这两人事业最风光的时候,还双双获得过同一年的最佳男女主——虽然这个奖项到最后究竟有多少是资本注进去的水很难说,但风光过就是风光过。
因此当这对影后影帝结为眷侣的时候,人人都说这是天赐的姻缘,小半个娱乐圈的熟面孔都在他们的婚礼上现身过,场面一度十分热闹。
随着时间的推移,两人年龄逐渐增大后,在一浪又一浪的年轻新面孔的冲击下逐渐失去了外表上的竞争力,再加上他们本身的演技又只是泛泛的水平,根本不是真正的影帝影后该有的水准,为了保住最后的名声,两人十分聪明地提前淡出了娱乐圈,但这么多年来积攒下的关系和人脉是不会消失的。
于是左琳从很小的时候就跟着这对明星父母在娱乐圈里频频亮相,在为父母带来源源不绝的钱财入账的同时,还能让媒体们就此大做文章,鼓吹这两位曾经的影帝影后恩爱如初真是模范夫妻,这样一来,在同龄的孩子还在接受九年义务教育的时候,她就已经是红极一时的小童星了,可以说是天生就能吃这碗饭的幸运儿。
一个在入行前都没接受过半点专业训练的孤儿,和一个从小就生活在这种环境里,被具有一定专业素养的父母精心培养着耳濡目染地长大,现在虽然还没正式毕业但已经具有相当知名度的天之骄女相比,这怎么比?
根本没法比。
就算左琳没有专门避着施莺莺请客,还给他们塞了钱,光看在她的家庭背景和手中的人脉关系的份上,也不会有人拒绝区区一个“孤立某人”的请求的。
眼看着两边险些要吵起来,刚刚那个消息灵通的男生立刻做起了和事老打哈哈:“好了好了,我觉得他也就是随口一说而已,没别的意思。”
不得不说这帮人的闲言碎语成功地帮到了施莺莺不少忙,虽然还没接触到系统传送来的剧情,但凭着优秀的整理情报和归纳推理的能力,她就已经能将这个世界的剧情推断个七七八八出来了:
就像他们所说的那样,一个专业技能不精通的人,难不成还会对别人有什么威胁?
但这次孤立又切实地发生了。
所以这个叫“左琳”的人,十有八/九是原主在某方面的竞争对手,而这种竞争又与本次试镜息息相关,这才让她专门花了心思和钱,来针对这么个平日里她都不会正眼相待的角色。
已知:原主学艺不精,只有脸能看;同时已知,左琳是个看起来很有钱的角色,有钱人只要舍得动刀和打扮,那么一般也不会太难看。
请问,是什么能让一个不管从什么纬度来看都本不该落于下风的人,对半点威胁也没有的竞争对手使这种手段?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因为这次竞争的评判标准,并不是客观的,而是主观的,甚至有可能只是“某一人”的主观判断,这才让本该占据优势的一方看不到获胜的希望,进而只能用这种见不得光的手段来阻碍本该占据劣势的一方。
说得再明白点,就是情敌之间的互扯头花。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施莺莺在脑海里对系统询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转换世界的时候,连缓冲的机会都没有了?”
系统立刻用一副与以往截然不同的架势十分熟练地回答了她,简直就跟换了个人似的:
“亲亲,是这样的呢,介于亲亲数次任务来的优秀表现,上级决定提高一下接下来的世界的难度,所以直接就把亲亲送到这里来啦。因为这里可以说是原主一生悲惨命运的起点,所以从某种程度上而言,我们这也算是贴心地为你减少了前期的准备时间哦,这就把剧情传送给你~”
施莺莺无谓地挑了挑眉,半点也没有跟系统计较它先斩后奏的意思,认认真真地看起了刚刚才传送给她的资料来:
这是个娱乐产业高度发达的世界,或者说娱乐至死也不为过。
哪怕犯了再大的错,只要能吸引尽可能多的人的目光,创造出尽可能多的利益,背后的资本就不会放弃你,精心把你的黑历史包装成“小小的误会”,总之一切都以利益和名声为风向标,光鲜亮丽的表象底下是无数的黑暗。
原主也不例外。
生活在这种价值观极度扭曲的世界里,对每个生活不如意的人而言,似乎“进入娱乐圈”就是唯一的指望;再加上原主虽然不像左琳那样家学渊源,可她的那张脸也太完美了,根本不用动半点刀,素颜出镜都没问题。
于是她满怀信心地努力了好多年,终于成功以踩在录取线分数上的成绩考入了这所全国数一数二的传媒大学,和一帮含着金汤勺出生的天之骄子站在了同一条起跑线上。
原主以为这是她的梦想的起点,殊不知这的确是她的梦想起点,可对她的同学们、她未来的竞争对手们而言,这只是他们跑到一半的指路牌而已:
跟她站在同一起跑线?别开玩笑,他们都提前起跑好多年了。
没办法,因为原主的家境实在太差了,就像她的那些同学们刚刚在背后说她小话的时候谈论过的那样,在进入这所大学之前,她根本没遇上过一个好的专业老师。
在决定进入娱乐圈打拼后,她要学习的就不只有文化课了,还要额外花钱接受相关的专业培训,可囿于地位太低、年龄限制、眼界不足、身处的乡镇太过偏僻以至于根本没什么人才会来这里等种种因素,就算她后来好不容易找到了培训班,花钱报了名,这种十八线的培训班里,也多是能力不足与滥竽充数之辈:
真正有本事的人还会在这种小城市赚这点钱?早该在娱乐圈里据有一席之地了吧。
和从小就能和各种专业人士打交道、得到全国闻名的名师指点、甚至连父母都是专业人士的竞争对手们相比,她太弱了,可以说从一出生,她就输在了起跑线上。
就好像在一场漫长的看不到头的马拉松里,别人都跑了一半了,她才刚刚起步,被远远地落在了后面;在别人都能看到指路牌的时候,她不光手上没有地图,身边没有指路的长辈,甚至还要面对一堆完全标了错误方向的指路牌:
这是何等惨烈的对比,何等难以弥补的差距。
——然后这位刚刚起步的局外人,就硬生生凭着自己的努力,一点点填平了他们之间的鸿沟。
别人在交际的时候,她在磨炼自己的技巧;别人在玩耍的时候,她在努力复习专业课;别人在呼朋结伴打通人脉的时候,她在脚踏实地从零做起……
时间一久,原本堪称惨烈的差距,已经变得只有专业人士才能看得出来了,还是经验丰富的人士才能发现的,无伤大雅的小问题。
按照原主的努力程度而言,她只要能一直这样坚持下去,按照她的计划那样,从最不起眼的路人角色开始接起,慢慢磨练和砥砺自我,假以时日,虽然无法像左琳的父母曾经那样风光,但至少也能在整个行业里站稳脚跟,给自己赚一口饭吃。
可就像系统说的那样,这里是原主一生悲惨命运的起点:
在大学的一次音乐剧电影的试镜里,她无意中抢走过女配的主角之位,得到了这个无数人都眼馋不已、最后却领人大跌眼镜地落在了她身上的机会。
虽然原主当时的唱功尚且算不上成熟,但前来选角的导演也正如她的同学们刚刚说过的那样,是个敢于起用新人的很负责的名导,就连拍摄这种超级冷门的音乐剧电影的时候,面对着一帮象牙塔都没有踏出的学生,也拿出了十二万分的认真态度来。
在详细了解了每个人的背景,并将他们所有人的实力一一对比过之后,这位导演最终钦点了原主来担任这部电影的主角。
左琳不服。
她因为自己的一己私欲而对这次选角投入了前所未有的用心,在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后,就等着这个人人都翘首以盼的硕果稳稳当当地花落她家呢,结果就差这临门一脚,还没煮熟的鸭子就拍拍翅膀,从锅里飞走了:
岂止是难以接受,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或者说,对每一个有暗恋对象的人而言,当这种“能跟暗恋对象同进同出的机会”,以毫厘之差地被人截胡之后,为爱情而濒临发疯、损招频出的人更是不会有什么理智剩下的。
既然从小就在娱乐圈里混,那么会认识的人多半都会和这一行沾边挂钩也就不奇怪了,因此左琳的初恋也自然而然地在这个圈子里生根发芽了起来:
随着年龄的增加,她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在电影和电视剧里客串小女孩的角色了,于是在父母的安排和牵线搭桥下,她在一部青春偶像剧里出演了第一女配的角色,也正是在这个充斥着粉红色的恋爱氛围的剧组里,她认识了程志远。
以施莺莺的外人视角来看,也就是这本书里的男主。
程志远和她一样,都是出身演员之家的星二代,平日里的日常交际也多有重合之处,合作的机会更是少不了;再加上程志远的不少好友都或多或少地被左琳拿钱砸通了关系,在他身边有意无意地起哄,怎么看这都是个十拿九稳的场面——
然后那十分之一的变数就出现了。
在某次程志远来左琳的学校,给她送剧本的同时,他见到了刚刚下课,急着出校打工赚钱的原主,并对素面朝天的她一见钟情。
那还了得。
当程志远迅速地对左琳冷淡下去之后,就连傻子都该发现不对劲了,更何况左琳在面对他的时候,不仅不傻,甚至可以说精明得可怕。
短短数日之内,她就单方面记恨上了原主,只恨不能亲手杀了她的那种记恨:
知道比横刀夺爱更让人愤恨难消的是什么吗?是夺你所爱的那个人根本不知道有人喜欢她。
而且程志远从头到尾都没说过喜欢左琳,想跟她交往,所以在这场她已显颓势的战争中,她连道德制高点都无法占据。
陷入爱情的人总是疯狂的,左琳也不例外。
她对程志远怀有一种近乎狂热的痴迷,总觉得他是天下一等一的完人,如果把这事告诉原主,那么原主在知道了有这么个人的存在后,一定也会被他吸引的,就一直瞒住了原主,却把这件事告诉了除了她之外的所有人,并付出了大量金钱,砸出了“所有人都在孤立原主”的现况,只为了万无一失地得到这部音乐剧电影的女主角:
因为这部电影的男主角已经定下来了,就是程志远。
对她而言,这是能够争取一把她喜欢了这么多年的程志远的最后机会了,却没想到,最后不光她没能赢过自己的对手,甚至连导演都没看好她!
于是在线上试镜的结果出来之后,左琳利用了她所有的门道和人脉,专门找到了这个给他意外一击的导演,心怀不甘地问道:
“导演,她究竟凭着哪点让您看上了?”
这位导演也发现了她的心有不甘,便提点道:
“你们的起点比她高那么多,按理来说,你们的专业技能应该胜过她无数倍,以至于这次试镜的时候,在你们的衬托下,我都不该注意到还有她这么个普普通通的人才对,可我看到了什么?”
她原本是怀着好心来提点左琳的,然而没想到左琳根本就不是那种会虚心接受别人意见的家伙,在亲耳听见了这番评价后,就愈发记恨原主了:
“我只看到了一个因为缺失了太多年的基础培养,而在技艺上稍有瑕疵却无伤大雅的人,和一堆仗着自己起点高条件好,就肆意浪费和挥霍自己的时间并不以为意的人。”
被委婉提醒过之后,左琳就明白了,打算从这里着手的办法行不通,看来要另换一种办法。
出于“对情敌要有全面的了解才能精准击破”的心思,她自然知道原主家境不好,生活贫困,就带着支票信心满满的找了上门,打算把以前用钱砸出一条通道的方法,在原主的身上再来一遍。
出于对爱情的渴求,左琳想要这个机会和程志远接触,日久生情;可出于对生存的需要,原主更想要这个机会证明自己。
于是原主拒绝了左琳的钱财,两人之间的梁子从此结了下来,再难化解。
而在这次合作中,也果然像左琳担心过的那样,程志远对原主愈发照顾了起来。
虽然很难说这是单纯的一位前辈对后辈的照顾,还是一个男人对另一位容貌出色的异性动机不纯的照顾,亦或是两者兼具,但对左琳而言,有必要分得那么清楚吗?反正都是情敌就是了。
再加上此时,一个相当有利于左琳的局面降临了:
在拍摄到一半的时候,这位导演的家人要来探班,于是她专门给全剧组的人放了半天假,说要去接人——
这一走,就再也没回来。
因为是小成本的音乐剧电影,为了尽可能减少后期的工作量,她选定的拍摄地点位于某座山上,借用了上一个财大气粗的剧组遗留在这里的宫殿外景,只要拆一拆再后期小修一下,就能完美地营造出她想要的古巴比伦宫殿的效果。
然而她驾驶的车辆在回程途中,为了躲避一个突然从路边冲出来的,在马路上玩耍的小孩子,而急打了方向盘,当场便撞开了安全栏,车毁人亡,连全尸都没能留下。
就这样,原主最后的、也是仅有的保/护/伞,就这样消失了,将还未完全成长起来的她暴露在了左琳的眼前。
左琳深知一个天分不差只是基础差的人,真正努力起来会有多可怕,于是她对着父母好一阵撒娇哭求,终于成功把这个剧组里的所有人手都替换了下去,只留了一个程志远,好让他亲眼见证自己和原主之间究竟谁更优秀。
原主的演技和唱功虽然稍显不足,但在那位导演生前的认真教导下,正在一日千里地进步,足以令她几天后就能胜任这个角色;但左琳的人手全面开拨进来之后,对她有意无意的刁难和误导便一日胜过一日,原主各方面的水平也在肉眼可见地断崖式下滑。
这样一来,最后搞出来的成品电影别说大受欢迎了,就连业外人士都能明显察觉出这可不是一部合格的作品。
左琳怎么会放弃这个机会呢?毕竟这是她一手努力创造出来的局面。
于是在她的有意引导和推动下,所有人的攻击目标就全都变成了原主:
“她毁了谢导的遗作!”
“这可是那位导演留给世人的最后一部电影,你就拍成这个德行?建议自杀谢罪哦。”
“这种人也能进谢导的剧组?该不会是谢导年纪大了,老眼昏花看错人了吧?”
“人都死了,还是积点德吧,要我说,就是这个不合格的女主毁了这部电影,毁了谢导最后的心血。”
如果说这些谩骂好歹还能让人接受的话,那么某位匿名爆料人爆出来的这条消息,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全网对这部电影的关注变质成了对原主的网络暴力:
“她竟然还在拍摄期间和男主谈恋爱?长点心吧,选你当主角的上一个导演都死了,妹妹,好歹象征性地难过一下吧?【图片】有图为证,实锤,看看她还能怎么说!”
这张图片明显是偷拍的,但即便如此,也能看清画面里正在台阶上抱在一起的两人是一男一女,虽然男方的脸被偷拍者用巧妙的角度避过去了,完全看不见,但女方的脸却能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那赫然正是原主,抵赖不得。
然后这条爆料的信息又立刻被买了热搜,二十四小时一刻不停地高居搜索栏上,成功让原主不管是在娱乐圈里,还是在日常的生活中,都失去了立足之地。
虽然她解释了一万遍,说这是她在得知那位导演的死讯后,只能坐在酒店后门的台阶上奔溃大哭,被人给强行拖回酒店的场面,而且她当时哭得太厉害了,数次昏厥过去,甚至都不知道这个人是谁——
但谁在乎呢?
或者说,在左琳有意买来的营销号的推动和造谣下,她“在赏识她的导演意外身亡后竟然谈起了恋爱作践了名导的最后心血之作”的消息,比她的解释要劲爆和可信得多。
这些谣言越传越广,而连能上学都是要靠着助学贷款和奖学金的区区一个孤儿,自然没那个本事和钱财,与一整个圈子的狂欢抗衡。
她失魂落魄地回到学校后,所面对的也不再是同学们虽然冷淡但尚且算得上友善的目光,人人都在唾弃她、辱骂她、指责她,逼得她不得不逃到无人的天台,才能得到一点喘息的空间。
可就在这个天台上,她听到了两人的谈话。
程志远也是个聪明人,就算他对原主抱有过微末的好感,但在原主深陷舆论漩涡的时候,他也聪明地选择了明哲保身,远离原主:
诚然,只要他这个照片里的另一位主角出来说句话,强加在她身上的污名就能被洗去大半,但万一人们不信呢?那他的实话也会变成假话,甚至还会连带着毁掉他的事业和名声,让他一同落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她的确无辜,但他为什么要去赌,为什么要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帮她,就为了那种虚无缥缈的“道德”与“正义”?那未免也太可笑了。
就像他当时对着晕厥在酒店后门台阶上的女孩子伸出手的时候那样,在可怜她的同时也觉得十分可笑:
在这个圈子里,竟然真的还有这么真情实感的人?
醒醒吧,你该长大了。
于是在再次面对着前来表白的左琳的时候,他首次软化了态度,温言软语地哄起了她来:
“我对她半点好感也没有,琳琳想多了。倒不如说我超级讨厌她呢,装腔作势的,真会有人为与自己不相关的人哭成那个样子吗?她明明就是要博关注度,没想到弄巧成拙了而已。”
左琳看着门口那道僵硬住了的身影,在心底笑了起来,似乎已经预见到了自己大获全胜的美好未来:“那你选我还是选她?”
她就知道这姑娘肯定受不了那些铺天盖地涌来的恶言恶语,回到学校后肯定会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安安静静地呆着;再加上自己之前跟她谈“我给你钱你退出对女主的竞争”这件事的时候,也有意无意地暗示过,这地方平常不会有人来:
这样一来,正好可以让两人的谈话被她听见。
——看啊,你的一生,就是由无才能、贫穷与骂声组成的,连你曾经拥有过的同情也是假的,没人爱你,没人喜欢你,像你这种人,用什么跟我争?你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然而程志远却并没有立刻回答左琳,而是含糊道:“我再想想。”
不过很快他就不用想了,因为数日后,能供他选择的对象就只剩了一个。
除了那位心细如发的导演之外,再也没有人愿意看见她这些年的坚持不懈,她其实算不上这么糟糕、只要再过几天就完全能胜任女主的实力,无穷尽的恶意如海啸般汹涌而来将她淹没了:
在一个圣诞的雪夜,原主果然“以死谢罪”,从二十多层的高楼跃下,当场气绝身亡,在谩骂和指责声中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她死的时候是那么的年轻,甚至还有从她好不容易进入的梦想的学府毕业,更没迎来自己的第二个本命年。
虽然在女主死后,男主终于认清了自己的心意,回应了女配步步紧逼不休的“你究竟选我还是选她”的问题,在原主的墓碑前做出了“我选她”的选择,但这也无事于补,因为遭受的伤害是无法轻易弥合的,死去的人是不会回来的,这也正好吻合了“虐文”的主题。
——或者说,回来的不是她本人,是施莺莺。
而好巧不巧,她现在所处的场面,就是原主悲惨遭遇的起始:
“29号试镜完毕,30号上场,31号待场,32号开始准备!”
施莺莺看了看手上拿着的号码牌,这些号码都是按照学号自动生成的,而学号的排列又是按照入学时的成绩来的:
综上所述,她就是32号,全班的最后一人。
这个降落的时间可真的好巧妙呢,完全就是把她架在火上烤。
“你需要帮助吗?”系统忐忑不安地开口询问道,说话的语气又变回之前施莺莺熟悉的那个样子了:“我之前可从来都没听过你唱歌,更别提歌剧了。”
它的言外之意很明显,人力是有限的,如果这件事正好踩中了施莺莺的盲区,那它不介意提供一定的帮助:
“我可以给你合成出最接近原主嗓音的歌声来试镜。”
“是吗?”施莺莺轻轻一挑眉,半真半假地诧异道:“你刚刚可不是这么说的,这前后的态度变化是不是太明显了些?活像换了个人似的。”
系统含糊道:“今非昔比嘛,所以你需不需要帮助?”
——之前是不是也出现过类似的状况?
施莺莺心底刹那间百转千回地闪过了很多念头,毕竟就算记忆被清洗过了,可是当同样的场景发生过太多次之后,就算没有记忆,也会有早就养成了条件反射的应对方式残留:
就好像在某个世界里,某个更高的存在刚针对她修改了规则,想把她投入进被人贩子带走、和狗男主退婚的各种死局之时,系统就这样阻拦和劝说过她;在之前应对某次考试的时候,和她尚未熟络起来的系统也是这样,想对她施以援手……*
如果她的本能记忆没有出错,那么这就是很有趣的一个惊天bug:
派来看似配合、实则该操控她的这个“系统”,和那个处处都在想着要刁难她的更高的存在,它的上级,实则并非完全一条心。
或者说,它们原本应该是一条心的,但是因为有某种外力的加入,让这个系统的处事原则发生了扭曲:
虽然不至于让它完全偏向施莺莺的阵营,但在各种关键时刻,它都能完美地一秒完成从“不偏不倚”的中立立场,往宿主的方向倒戈过去的精彩反复横跳。
而且如果残留在施莺莺心底的感觉没有出错的话,这股莫名的外来力量甚至不止一方。
就好像……
即便她孤身一人,在无穷尽的世界里轮回跋涉,可是她胸口那个曾经半点也温暖不起来的漏洞,已经在一次又一次的相遇和别离中,被慢慢填补起来了。
系统看施莺莺走神了,赶紧催促道:“回神,马上就要轮到你了!”
它边说边絮絮叨叨地开始帮施莺莺调取能让她顺利通过试镜的音频来,还特别不放心地嘱咐道:
“不会唱也没关系,我把词给你投影在面前,到时候你对口型就可以了……等下,你会对这个语种的口型吗?我是不是还得给你模拟唇形投影出来?”
施莺莺突然觉得系统不厌其烦地念叨的架势和某些人有点像。
可是至于和谁像?她一时间也说不上来,只是觉得很有夫妻相而已:
不能怪她这个比喻突兀,毕竟她记忆中的另一个人虽然也是一样的絮叨,但她操起心来的时候别提多熟练了,滴水不漏面面俱到,完美地弥补了施莺莺记忆中对“母亲”这个角色的印象空白;而系统每次打算提供帮助的时候,虽然也能顾及到方方面面,但总归有些因为摸不清她的真实水准而生的手忙脚乱,甚至还极有可能帮不上什么忙。
简而言之,就是母爱如山,父爱如山体滑坡。
——不过这么去比喻一串数据集合体也太好笑了些,于是施莺莺很快就把这种熟悉感抛到了脑后,抬眼看了下对面墙上的投影仪,上面赫然写着对全部参与试镜者的要求:
《莎乐美》任意选段,合唱独唱各一。
这也是为什么明明在选女主角,也就是以她的名字为全剧之名的莎乐美公主,可一整个班级的人都在这里:
因为她们要从这些人里挑选能和自己合唱的搭档。
然而原主却遭到了孤立,在收下了左琳的“小小心意”之后,根本没有人愿意跟她搭档。
施莺莺往周围看了看,果不其然,周围所有的男生们全都避开了她的眼神,半点要对即将上台的她伸出援手的意思也没有。
而原主原本定好的那个搭档尤其坐立不安,在她的眼神扫过去的时候,耳根当场就涨红了,甚至一路延伸了下来红透了脖子,让他看起来活像只煮熟了的大虾。
在确定自己真的陷入了相当孤立无援的处境后,施莺莺这才很遗憾地叹了口气,就好像她真情实感地为左琳感到惋惜,“你的手段也不过如此”似的,对系统道:
“不用了,我自己能唱。”
“但是在我的试镜开始之前,这里有个代码需要你植入现场的设备,它包含了两部分……”
系统一头雾水,不得不打断一下施莺莺的话好让自己弄明白现在是个什么状况:
“停一停,停一停,你什么时候写的代码,这玩意儿又是要用来干什么的?”
“刚刚走神的时候写的。”施莺莺解释道:“将代码植入录音摄像设备,原本应该只负责转录的机械就会自动开启直播,并进行后续一系列推送事宜,这就是这串代码的前半段作用。”
系统觉得自己已经明白施莺莺想干什么了,便接过了这串代码,准备着手植入,同时不服气地咕哝道:
“其实我也能写,你跟我说一声就是了,何必呢?我还真以为你在这么关键的试镜前吓到走神了。”
“那可不行,我们的算法不一样。”施莺莺温声道:
“如果让你来写这串代码的话,后续的推送直播成品会是怎样的呢?”
系统立刻按照最高效的,能吸引到尽可能多的人的方式回答了她:“全屏推送,以获利广告的方式出现手机弹窗,无差别推送到所有人首页,对正在联网观看视频和音频的人进行无缝衔接播放。”
听起来很烦,活像营销组织才会采用的手段,但不得不说,结合这个世界“娱乐至上”的设定,一时间似乎还真没什么好办法能超越这种信息轰炸式的推送:
受众是有限的,他们能接受的信息也是有限的;但想要进入娱乐圈赚钱的人越来越多,能创造出来的信息也越来越多,时日一久,便形成了供需极不平衡的局面。
塞满花瓶的选秀节目层出不穷,直播噱头越来越离奇,综艺节目下限日创新低,电视剧和电影的题材更是花样频出百无禁忌……人人都处于信息过载的状态里,被娱乐公司、工作室和各路明星压榨干净最后一点油水,成为一棵干巴巴的韭菜。
在这样的局势下,想要在日益膨胀的信息巨流里脱颖而出,除了把自己变得更引人注目的填鸭式推送轰炸之外,还有什么别的好办法吗?
——有。
正在待场的31号已经上去了,负责叫号的工作人员已经大声喊出了她的号码,施莺莺也不和系统继续解释,只扔下了简单的一句话:
“我建议做个减法,或许会有意外之喜。”
别说正在投放这串代码的系统摸不着头脑,就连接收到了这个直播推送的人们也有点一头雾水:
这什么玩意儿啊?
整个直播窗口都黑漆漆的,封面上没有大秀身材和脸蛋的俊男靓女,也没有特别吸引人眼球的猎奇东西,周围更是半点常见的,用来吸引人眼球的花边亮片爱心小星星的装饰都没有。
要不是看在它的上面挂着一行明晃晃的“传媒大学音乐剧电影《莎乐美》女主角试镜现场”标题的份儿上,这也是直播?和周围一堆五彩斑斓五光十色争奇斗艳的直播窗口一比,这简直就是个被靓妹们夹在中间手足无措的清汤寡水小可怜。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它实在太朴素、太简单了,以至于收到这条推送的人心里都竟然罕见地有了点恨铁不成钢的感觉:
你可是堂堂传媒大学,年年都在往娱乐圈里输送新生力量的基地,连搞宣传都不懂吗?这还是音乐剧电影的试镜现场,一看就是高水平的那种,你就弄这么个窗口?糊弄谁呢!算了,看在你的推送特别简单又不烦人的情况下,就点进来看看好了,正好放松一下脑子。
在人人都被过量的信息冲击得头晕目眩的当下,这么一道简单的“减法”题目,竟然出人意料地吸引了越来越多的人点进这个看似空无一物的直播间——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因为每一个点进来的人,就再也没有离开过。
最先进来的人也是从头到尾围观了这场试镜闹剧的人,毕竟首先出现在他们眼前的,也是那块标明了要有合唱和独唱两部分的投影仪屏幕,可画面中出现的人只有一个。
不光疑惑的是他们,正在负责录制——但是在观众们看来是直播——的工作人员们也暂时叫停了试镜,问道:“你的搭档呢?这位同学,你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需要帮助吗?”
在原著里,男主程志远就是在这时得知了原身的困境并赶到了现场,在门外以不露脸的方式出声参与了进来,帮助原身完成了合唱部分的试镜,让原身得以通过试镜的同时,也让左琳日后得知真相的同时,也更进一步地记恨上了她:
他都这么帮你了,你还说你们没关系?鬼都不信!
然而施莺莺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呢,系统提前一步在她脑海里发出了红色级别的高危警报:
“一级紧急情况临时通知,男主程志远因受汽车抛锚和交通拥堵等多种因素影响,将无法按照原剧情抵达录音室为宿主解围,请宿主自选通关方式。”
可是出于系统预料的是,施莺莺半点惊慌的神色都没有,甚至还对眼下这种近乎完全是个死局的场面表现出了一百二十分的满意:
“太好了。”
她甚至还对着工作人员愉快地笑了笑,从不少人当场呆住、甚至直到她站在了设备环绕的中心都没能缓过神来的反应判断,她的好心情的确半点不掺水:
“在场所有人都可以是我的搭档,我不用挑选。”
这下别说收了左琳的贿赂的同学了,就连看直播的人都倒吸一口冷气:
明明要展示合唱环节,却半个搭档都不带,直言全场人都会配合她,这未免也太狂妄了吧?还是说,她其实半点准备也没做,只是在虚张声势而已?可要是那样的话,这不就是个花瓶美人了?未免有点对不起那张脸……
所有的猜测都在她的歌声响起的那一刹那截止。
明明站在摄像机和麦克风前的,是一位穿着半点多余装饰也没有的黑色长裙的年轻女子,但在那道能直抵人心的声音响起后,她便不再是这个时代的人了:
刹那间时光倒转,光影变幻下,她便是希律王与希罗底之女,是犹太王国的公主莎乐美。
是爱,是死。
她对着屏幕外目不转睛的观众们投去脉脉而冰冷的眼波,对着刚在还在说小话、在背后讽刺她的同学们伸出手,开口道:
“大家都在说这个人,我认为连陛下都害怕他呢……可是你,甚至连你,你也害怕他吗,奈拉伯斯?”
——不怕,我才不害怕!只要你能对我说话,你能注视着我,我就什么都不怕,在你的面前,我不怕任何人!
于是第一道声音响了起来,是被这份近乎魔性的美而吸引得情不自禁开口的,她原本的那位搭档的声音:
“我一点都不害怕,公主,不过陛下曾经正式下令,禁止任何人打开这口井的盖子。”
直到他条件反射也似的说完了台词后,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刹那间后悔莫及:
他都拿了左琳的钱,却在此刻出尔反尔地帮了她?糟了糟了,万一这件事被左琳给记仇的话,自己以后只怕都再也没法跟左琳搭上边,没法借用她的关系和人脉了。同学们又会怎么看自己?明明说好了一起排斥她,结果自己却临阵脱逃了,以后是不是就没法融入班集体了?
然而他的担忧和后悔没能持续过三秒钟。
因为在得到了他的回答之后,施莺莺的眼神半点也不停留地从他的身上掠过去了,就像是掠过水面的暗蓝色蝴蝶似的,美丽优雅,却连一丝水波都吝于赐给那些被她扰乱了心绪的河流:
“你会为我这样做的,奈拉伯斯。等到明天,当我的轿子通过大门之时,我会为你抛下一朵小花,我会隔着面纱对你微笑。”
——你说的是真的吗?你真的会回应我绝望的渴求,你真的会赐予我你的笑容与花朵?那么,只要能得到这份殊荣,我甚至可以为你去死!
于是第二道声音响了起来,赫然是刚刚还在这帮学生里占据话语权的那位领头的男生。
他的脸上呈现出一种纠结而狂热的神色,不知道是被施莺莺的声音带入了《莎乐美》的剧情中所致,还是因为他想起了自己也收过钱、按理来说应该孤立正在台上曼声歌唱之人所致。
但不管他在为什么纠结,这份为难却让他的表演更加真实了,连说话的尾音里都带上了象征着动摇的震颤:
“我不能,公主,我不能违反命令。”
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观看直播的行列,越来越多的人在她的容色与歌声下震颤屏息。
明明这个世界的科技发展水平还没到能全息投影和模拟复原的地步,按理来说,不管怎样的美貌与歌声,在经过仪器和设备的转接后都会被迫削弱几分,然而她却宛如高高悬挂在天边的星辰般,那么的冰冷美丽,亘古不变,始终如一:
为什么人类自古以来,便如此执着地想要探寻天空,触摸星辰?
一定是因为他们也感受到了这宛如神灵的注视,感受到了星辰亘古不变的神秘得到投影吧?
在那双宛如含有大海与星空的暗蓝色双眸的注视下,她的目光所过之处,便是她的领土,无人不为她臣服,她的美便是她的长/枪利剑,她的歌声便是她无往不利的千军万马:
这个世界上,谁能拒绝爱?谁能逃避死?
她的声音缓缓低了下去,留给了原本该站在她身边的搭档接上台词的空间:
“看着我,奈拉伯斯,看着我。啊,我知道……你很乐意帮我。”
——是的,不管你要求什么,我们都会去做的。
于是第三道声音响了起来,或者说,无数人的声音齐齐响了起来。
不管是在这间录音室里的学生们,还是在屏幕外对音乐剧略同一二,知道接下来的台词该是什么的人,在此时此刻,在不同的地点,以同样狂热的姿态补全了这一幕诡异却又盛大的合唱:
“让先知出来,莎乐美公主要见他。”
施莺莺微微抬起眼来,从长长的睫毛下漫不经心地随便瞥了一眼,可是只要一眼,也足以让屏幕内外的人同时激动得浑身颤抖:
那是何等傲慢又魔魅的神态,她就是美丽本身,是原罪本身,是诸恶汇集的国度里,能用一支七重纱的舞蹈换来圣人头颅的公主殿下。
直到这时,始终被这份近乎魔性的美压制得大气也不敢出的工作人员们,也终于明白了她刚刚说的“我不需要搭档”是什么意思:
哪怕再抗拒和排斥她,甚至与她素不相识,可是在她的引导下,在她的歌声里,只要被选中的人还存有一点神志,那么他就要被引入剧中,成为她座下的臣民,身边的羊羔——
总归是倾尽所有,只为衬托出她的美,只为得到她漫不经心一回眸的配角。
无人能与她比肩。
不过经过设备的传导之后,这种魔魅的感觉还是被削弱了几分的,以至于现场工作人员都还没反应过来呢,最早进入直播间的那一批观众便自发地为施莺莺讨起公道来了:
“虽然她这么说了,但我还是觉得,明明在合唱环节里,她却没有搭档这件事很不合理。”
“就是,而且如果能给这么好看、唱功又这么棒的女生当搭档的话,这要是换在我们班上,那还不打破头地来抢这个名额?反正肯定不至于让她落单。”
“要是有她当搭档的话,没准自己的试镜分还能被带着往上提一提呢?不会有人还不知道搭档的重要性吧,不会吧不会吧?”
“这么说是没错啦,但是你没看到标题么?上面可明晃晃地写了,这是《莎乐美》的女主角选角现场,甭管你今天唱得好还是不好,反正都不选你。”
突然有人想到了一个不太乐观的可能:“……等等,这么说来,我有一个大胆的推测。”
“我也……”
有人心直口快地当场就在越来越热闹的评论区把自己的推测发了出来,还生怕别人看不到似的,用了特地加粗过的红色大字:
“去搜搜之前的试镜片段,不就能知道她到底是不是被孤立了吗?”
就在这个推测出现的下一秒,刚刚被系统植入了所有设备的代码,终于开始了它的第二段运作:
同样前来试镜女主角的十几段视频被齐齐传到了网上。
而这段突然开启的“音乐剧电影女主试镜”的直播,已经引发了比当下最热推的101选秀节目更热闹的娱乐狂欢,可以说这十几段视频在被传到网上的那一瞬间,就让无数吃瓜群众兴致勃勃地点了进去。
除去想看看“刚刚那位32号是不是受到了欺负”的原因外,还有不少人的心底其实是抱着分量十足的期待去的:
和别的正常而言,会按照年龄大小进行学号排序,以求尽可能做到公正公平的学校而言,传媒大学按照入学成绩进行学号排名的方式一直以来饱受诟病。
但不得不说,这种排序方式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能大大减少前来选角的人要花费的时间,只要着重关注学号排在前几位的学生就可以了:
越靠前的,入学时的成绩就越好;所有人都接受着同样的教育,有着同样的资源,再差也不会差到哪里去的。
而在这种时刻,结合一下她身上排名32号的、明摆着是最末端的学号,再结合一下这所大学用来排列学号的方式,把不少人的胃口都吊在了半空中:
连一个排在末尾的学生都能唱得这么好,看来传媒大学果然藏龙卧虎不可小觑,快让我听听前面的是不是唱得更好……
然后就又没有然后了。
他们兴致勃勃地点进来,又怒气冲冲地秒速关掉了十几个窗口冲回了原来的直播间,趁着独唱部分还没开始的时候,将所有的失望都转换成了对这次试镜是否真正公平公正的质疑:
“我看了前面的视频回来了,传媒大学,1号左琳,就这,就这?我还以为是哪家乌鸦在我窗边的树上来了个大劈叉痛到发出老黄牛都要吓掉胎的惨叫呢。”
“不至于,朋友,也最多就是‘呕哑嘲哳难为听’的级别吧。”
“撇开主观判断比较强的这方面不谈,我只在意一点,为什么别人都有搭档,可就她没有?这不合理。”
当然其中也不乏反对的声音,或者说,受“成绩越差的人学号排名就会越往后”这种传统观念影响的人太多了,他们一时间真的没办法把这个一看就是全班吊车尾的32号和刚刚那道天籁之音联系在一起:
“我还觉得她一个32号唱得好也不合理呢。”
“也不至于把一个素人捧到这么高的级别上,传媒大学历年的期末考试视频不都会放在官网上吗?我刚刚已经看了前两年的回来了,她的表现虽然不差,但也绝对好不到这个地步,刚刚肯定有人给她调音,还是看看她接下来的独唱表现如何吧。”
系统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的发展,终于在心里对施莺莺心悦诚服地竖了个大拇指:
她算得太准了。
自从这段代码交到它手里之后,施莺莺可以说就完全失去了对它的操控权:
她不能判断第一部分什么时候开始运行,也不能判断第二部分什么时候开始生效,而这对她的全盘计划而言,都是致命的漏洞所在,不管哪个环节出现了时差,都将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如果第一部分开始得晚上那么几分钟,那么点进这个直播间的人,就没有办法听见工作人员对她“没有搭档”的疑惑,自然也就不会有后续的这部分争论和好奇。
如果第二部分开始得早上那么几分钟,原本该源源不断涌入直播间聆听她的歌声的人,就很有可能半道拐去这些视频里,不会来直播间被科普“这是一场没有搭档的合唱”的异常之处,也就不会帮她说话。
可如果将所有视频公布到网上的代码运行得稍微晚上一些,那么看不到这么惨烈的对比现场的观众们,就会自己去找别的代餐,进而降低对她的兴趣,这次直播也就只会像乍现的昙花般,热闹过后就消失了,哪里还有这么大的后劲儿呢?
果不其然,几分钟过后,传媒大学的官网、公众号和官媒等各地,便陆陆续续地有了与此事相关的留言:
“你们正在进行的音乐剧电影《莎乐美》的试镜,真的合理吗?为什么有人明明在合唱环节却没有搭档?”
“巧了,我也在看这个。别的不问,我就问一件事,1号竟然在唱功上比不过32号是怎么回事?是不是说明贵校的按成绩排列学号的方式已经失效了呢?”
“给32号一个机会吧,我的舍友说他死前想看到32号的莎乐美公主。”
“我作证,我就是他舍友……我靠,我还真的是?!”
负责管理留言的人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这些评论,立刻抄起旁边的座机,打算接通这个音乐剧电影试镜组联络人的电话:
不该啊,按照谢导这些年来行事稳健的作风,她又不缺这点流量,怎么会在还没尘埃落定的时候,就把试镜的过程对外直播?
然而不管他心急如焚地拨几次电话,都没能成功,因为施莺莺的独唱部分已经开始了:
为了保证录音录像尽可能达到完美记录每个人的实力的地步,工作人员全程都会或关机或静音或开启飞行模式,总归都是通过与外界完全隔绝,进而达到收获无干扰的最好音质的效果。
在背景音乐响起的那一瞬,直播间里宛如坐了火箭似的“噌噌”往上直窜的人数,瞬间又攀升上了一个新的高峰,人人都在沉默而战栗地等待她开口歌唱——
“我现在要吻你的嘴,约翰,我说过的。”
在《莎乐美》的故事里,这位极具魔性之美的公主在见到圣人约翰的第一眼,便疯狂地爱上了他,在求爱未果之后,恰逢希律王、即她的继父让她跳舞,并许诺可以给她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里全部的东西。
于是莎乐美应下了这个请求,跳起了七重纱之舞,这支在苏美尔的神话里,与胆敢下地府的女神伊南娜息息相关的舞蹈:
在冥界女神的威能面前,伊南娜每穿过一重大门,守门人就会依照冥界的规则,从她身上取下一样物品,于是她依次失去了自己的王冠、耳饰、项链、手链、脚镯与衣物,最后赤身**地来到了自己的妹妹,艾蕾什基伽尔的面前。
——在希律王的请求下,在爱情与死亡的催促下,莎乐美开始跳舞,她开始褪去身上的薄纱,她的长发与**一并柔软地舒展。
艾蕾什基伽尔从王座上走下,与伊南娜展开了斗争,要从胆敢冒犯她的孪生姐姐手里捍卫自己对冥界的绝对统治权;而最后艾蕾什基伽尔也成功了,她将伊南娜吊死在了钩子上,悬挂在自己王座的前方,以此警戒胆敢步她后尘的人。
——圣人约翰的头被取下,被放在了银盘子里呈上来,莎乐美在血泊里欢笑与舞蹈,俯下身去亲吻死者紧闭的眼睛,冰冷的嘴唇。
如果一定要在《莎乐美》这部音乐剧里选取表现难度最高的一段,那么“希律王不得不如约赐死圣人约翰,而莎乐美终于能得偿所愿地亲吻他的头颅”的这一段,无疑是多少歌者终其一生只能得起形却未能得其神的部分:
爱情,死亡,罪恶,黑暗,希冀,渴望……种种复杂难言甚至晦涩到沉重地步的感情尽数凝聚在这混杂着鲜血的一吻里。
就好像创造了这部让世界都为之震动的伟大戏剧的王尔德,他那传奇而苦难的一生,他那无妄的牢狱之灾,也都从这一刻就有了命运的注脚了。
前来试镜的都是聪明人,于是她们不约而同地避开了这一段,分别选取了不同的独唱部分:
有的人专注于歌唱月亮的美,“宛如一朵银色的小花”;有的人在故作哀愁与天真地抱怨着自己的苦恼,“在这里我能够自由地呼吸”……
只有她,仿佛那个终于从简简单单的《圣经》原文里,受了母亲的指使而要求圣人头颅的女子,终于得以在现世从阴影里亭亭地伸展开来,成为了爱欲与死亡的化身。
“我是不是说过呢?我说过。”黑发的女子噙着满满的笑意低下头去,仿佛那空无一物的手中真的有盛着圣人头颅的银盘子似的,对周围震悚不已的士兵和国王发出宣告,她不在乎周围人的目光,不在乎自己的命运,在这一刻,她的眼里只有自己得偿所愿的爱情:
“如果你看着我,你就会爱上我。”
在那一瞬间,不管是通过头条推送点进来的,还是通过这个莫名出现在他们首页的直播点进来的,亦或者是被同伴疯狂卖安利给带进来的人,统统屏住了呼吸,在这一刻的歌声里震颤得不能自已:
“很好,我知道你会爱上我,爱情的神秘远胜于死亡。”
——正如圣人约翰的台词所说的那样,她是巴比伦之女,是所多玛之女,是从即将接受万军之王的圣裁的罪恶之城中,诞生出的这个世界上最大的“不义”。
她是受诅咒的人,可人人都会爱上她。
伴随着这道声音在越来越多的移动设备上的出现,某座大厦里,正在半阖着眼睛听下属报告的男人突然比了个“停止”的手势,往坐在长桌最末端的那人看去,冷声道:
“你刚刚在看什么?”
别说,这人刚刚的确在开小差。
毕竟他负责的安保部门和现在正在讲下季度宣传方向的广告部门八竿子也打不着啊,于是正当无聊的他就随手点了一个出现在他首页的音乐剧电影试镜直播:
就算他听不懂音乐剧的好坏,但是至少他眼没瞎,有欣赏演员好不好看的审美啊。
不过做这个宣传的人也太不聪明了,明明有这么好看的试镜人员却不把她放在封面上,只有光秃秃的这么一片黑屏幕,也太不吸引人了吧!
要不是他常年被过分密集的信息推送得都有了逆反心理,抱着“我宁愿点开这么个半点花样也没有的朴素直播间也不要被轰炸了”的心态点进去,只怕肯定会和这个美得用他贫瘠的词汇都无法形容千分之一的女子错过了吧?
只可惜他点进去的时候,试镜显然已经到了最末的部分,他只来得及听到一句“爱情的神秘远胜于死亡”,直播就结束了:
所以他们的老板这是什么耳朵?莫不成是狗耳朵吧,就这几秒钟的歌声,他还开了最小的音量插了耳机,都能听见?!
胆敢在会议上开小差的这人都做好要被扣工资的准备了,结果没想到他们老板不仅没跟他计较,甚至直接掐断了投影仪的电源,终止了这场会议——这对一个工作狂而言是何等难以置信的事情,发生频率和天上下红雨差不多——对身边的助理问道:
“刚刚唱歌的人是谁?”
很明显被这番作为给震惊到了的人不止他一个,不少人目瞪口呆地私下交换着眼色,觉得今天已经不止是太阳从西边出来的地步了,应该是彗星撞地球侏罗纪时代重临:
虽说现在是个娱乐至上的年代,但他们的老板似乎从来都和这些东西绝缘,怎么今天突然就拿出了这种疯狂追星的架势来了?
眼看着往日做事最利落的助理都僵住了,年轻男子微微地皱起了眉,屈起食指在桌边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加重了语气:
“去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