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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章 第 171 章
    “你快试试这黄鸭毛多, 你一定喜欢!”李鹜兴冲冲道。



    沈珠曦读过好几本茶经,喝遍百茶,却从未听说黄鸭毛多的名号。



    她揭开杯盖一看, 袅袅热雾腾空而起,盏中茶汤清碧微黄, 漂浮于汤中的叶片黄中带绿。



    弥散在空气中的茶香清新如兰, 韵味悠长。



    沈珠曦诧异道:“这不是黄山毛峰吗?”



    “管它黄山毛峰还是黄鸭毛多, 好喝就行,你试试——”李鹜一脸期待地看着她。



    沈珠曦端起茶盏,吹了两下后轻抿一口。



    “怎么样?”李鹜问。



    黄山毛峰沈珠曦喝过不少,极品新茶也不在话下。这杯黄山毛峰的品质还入不了她的眼,但只要一想到是李鹜千里迢迢为她带回, 这杯茶的滋味就比她从前喝的所有茶加起来还要甘甜。



    “好喝。”她肯定地点头。



    “老子就知道是你喜欢的。”李鹜面露得意, 夹起一筷豆沙酥卷喂给沈珠曦,“你来试试这个。”



    沈珠曦要去拿他的银箸,被他躲开。



    “张嘴。”他说。



    沈珠曦红着脸, 两片嘴唇张开了一条小缝。



    李鹜把散发红豆香甜气味的豆沙酥卷凑近她的嘴, 她刚张嘴去咬, 李鹜忽然缩手, 一脸得逞坏笑地看着她。



    第一回遭人如此戏弄, 沈珠曦瞪大眼睛看他。



    “来来来, 不开玩笑了——”李鹜再次夹着豆沙酥卷靠近。



    沈珠曦半信半疑地张嘴,又是还没咬到, 红豆酥卷就先长腿跑进了李鹜的嘴里。



    这屁人, 还得意洋洋地吧砸吧砸吃给她看。



    “我不吃了!”沈珠曦生气道。



    她拿起银箸, 自己夹起一筷芝麻糕放进嘴里。



    不就是红豆酥卷吗?有什么了不起的!她再也不会相信李屁人了!



    “真的不开玩笑了, 来来, 张嘴——”李鹜说。



    “你走开!”沈珠曦气哼哼道,连个斜眼都不给他。



    “不走不走,你快吃这个,这个真的好吃,老子指天发誓,真不开玩笑了——”



    红豆酥卷再次伸到面前,沈珠曦视若未见,但红豆酥卷依然执着地停在半空。



    她含着已经消了一半的气愤看向李鹜,后者还给她一个真诚的眼神。



    她看向眼前的红豆酥卷,观察好它可能的所有退路,小心谨慎地张开嘴——



    还没来得及啊呜,红豆酥卷就被银箸送进了她的嘴里。



    红豆香甜在她口中扩散。



    红豆酥卷在她口中,李鹜用过的银箸也在她的口中。



    她最爱干净,可是此刻,她竟没有丝毫反感。只有紊乱的心跳,在胸腔里砰砰强调着存在感。



    “怎么样?好吃吧?”李鹜问。



    沈珠曦含糊不清道:“……还行。”



    “该你了。”他说。



    “……该我什么?”沈珠曦愣愣抬头。



    李鹜理直气壮道:“该你喂我了啊!”



    “你——”沈珠曦瞠目结舌道,“为什么该我喂你?又不是我叫你喂我的!”



    “我不管。”李鹜银箸一放,一副无赖样子道,“反正我已经喂过你了,你要是不喂老子,老子就不吃了。”



    哪、哪有这么不讲道理的人!



    “啊——”



    李鹜已经张嘴等喂,沈珠曦只好左看右看,挑了个蟹肉烧麦塞进他嘴里。



    蟹肉烧麦一次就顺利进嘴,李鹜一边嚼一边讶异道:“我还以为……你会逗我两回呢。”



    “我才懒得逗你。”沈珠曦说,“你连夜赶路已经够累了,我不同你斤斤计较……”



    没好气的语气,说出的却是让李鹜动容的话语。



    “我们呆瓜宰相肚里能撑船,自然不会同我一般计较。”他看着沈珠曦,咽下口中的蟹肉烧麦,语气带着一丝不自知的温柔:“你这几日都做什么了?”



    好不容易有了个新鲜听众,沈珠曦竹筒倒豆子一般将她几日的行程都说了出来。



    “……中午吃了萝卜炖羊肉,下午给几盆菊花换了盆,院子里的豆绿开花了,我就将所有下人召集起来,开了次赏菊会!然后又下雨啦,我——”



    “这几日你没出门吗?”李鹜打断她的话。



    “……怎么没出去?我每天都出去!”沈珠曦下意识地避开他的视线。



    “你去哪儿了?”



    “去街上闲逛,郊外爬山,还买了烧鸡,买了卤猪蹄……”



    “那你怎么没和我说,胡一手的赌坊开在了我们家这条街上?”



    “我还没来得及说——”



    “沈珠曦,”李鹜沉下脸道,“胡一手的赌坊开在二十几条街外,你来得及说什么?”



    沈珠曦原本就不是诡辩达人,李鹜这么一说,她就哑口无言了。



    “你为什么不出门?”李鹜问。



    “我……我身子不舒服,就是不想出门,你问这么多做什么!”



    “你要是不说,我就去问别人。”李鹜转头道,“媞——”



    沈珠曦连忙抓住他的手。



    李鹜停下呼喊,定定地看着她。



    沈珠曦没有办法,只好犹犹豫豫道:“我怕……怕……”



    “怕什么?”



    “怕被人认出来……”



    说出深藏于心的忧虑后,沈珠曦反而松了口气。



    她抬头看着李鹜,神色认真地试图说服他:



    “如今,你已是一州知府了,接触的人和以前大不相同。鱼头县的镇民可能认不得我,州官级别的人却很可能见过我……我不能拖累你。我想了想,觉得还是少出门的好。”



    李鹜越是神色凝重,她就越是故作轻松。



    沈珠曦拼了命的演戏,想要让他相信,闭门不出对她并无影响。



    “……平日要买什么就让丫鬟代买,反正我也省得走路,这样没什么不好。”



    李鹜一动不动地看着她,许久后才开口道:



    “你为什么不和我商量?”



    “你已经有很多要操心的事了,这点小事,我自己就可以——”



    沈珠曦话音未落,李鹜捉着她的手站了起来。



    “换衣裳。”



    “要去哪儿?”沈珠曦惊讶道。



    “换就对了。”



    李鹜不由分说地让她换衣,沈珠曦只好把衣架上明日准备要穿的衣裳提前换上。



    等她从屏风后出来,李鹜已经吩咐下人准备好了马车。沈珠曦刚要唤人拿来雨伞,她就被李鹜拦腰抱起,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去。



    夜深人静,沈珠曦不敢叫。



    她不由自主地抱着李鹜的脖子,将脸埋在他的衣领上躲避细雨。



    夜雨清冷,她却感受不到丝毫寒意。



    李鹜的体温,源源不断传达过来。



    沈珠曦悄悄伸长环在他脖子上的手,为他遮挡头顶的雨珠。



    李鹜看了她一眼,咧嘴露出笑容。



    小动作被人发现,沈珠曦咬住嘴唇,重新把发红的脸埋进他的衣领。



    李鹜把她抱进车厢,自己坐在车外,拒绝了车夫的服务,扬起马鞭,喝道:“驾!”



    拉车的骏马得得得地跑了起来,马车逐渐加速向前。



    车门敞着,沈珠曦抱着软垫坐在车里,好奇道:“我们要去哪儿?”



    李鹜在前边驾车,神色轻松散漫:“不知道。”



    “不知道?”



    李鹜扔下缰绳,钻进了车厢。



    “马去哪儿就是哪儿。”



    沈珠曦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白天不敢出来,晚上总敢露面了吧?”李鹜推开虚掩的车窗,将手伸到窗外承接雨滴,“看,这就是你相公为你打下的襄州。”



    马车无人驾驶,骏马随心穿行。夜雨下的襄州万籁俱寂,唯有马蹄声和车轱辘声和雨声一同奏响。



    沈珠曦重回襄州数日,却是头回走出家门。



    她说着不想出门,却是情不自禁地靠上窗台,痴痴望着窗外辽阔的天地。



    一旦见识到天地壮阔的鸟儿,再回牢笼,就会发觉从前不曾发觉的痛苦。



    沈珠曦就是如此。



    她在一方天地里孤独生活许多年,从未觉得难熬。



    可是这短短几日的自我禁闭,她却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煎熬。



    为李鹜,她自愿受这煎熬。



    目前的十六节度使里,有一半都见过她容颜,州官中也有不少借着宫宴的机会见过她真容。



    李鹜今时不同往日,她在鱼头县可以放放心心地与卖烧鸡的随蕊等人结交,到了襄州,却不敢与同级的夫人交际来往——保不准其中谁就见到越国公主真容。



    她自己出事倒罢了,若是连累李鹜三兄弟……



    她宁愿将自己软禁于家,也不愿连累李鹜三人。



    在她痴痴望着窗外的时候,李鹜从身后靠了过来。



    他的胸膛就贴在她的后背,他的心跳在寂静的夜里清晰可闻。



    李鹜说:“总有一日,我会让你堂堂正正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叛逃的一国公主。



    怕是永远没有机会出现在阳光下了。



    沈珠曦内心悲观,李鹜的承诺却给了她另一种鼓舞,另一种不用出现在阳光下也心满意足的鼓舞。



    为了李鹜,她心甘情愿行走在月光之下。



    “你淋过雨吗?”李鹜忽然说。



    沈珠曦一愣:“没有……”



    话音刚落,李鹜就一把将她拉起。



    他不会是想——



    李鹜拉停马车,率先跳了下去,转身朝她伸出双手。



    片刻犹豫后,沈珠曦投入他的怀抱,李鹜抱着她,稳稳将她接下马车。



    “我们要做……啊!”



    话还没说完,沈珠曦先身不由己地跑了起来!



    李鹜牵着她的手,大步奔跑在前,她迫于十指相扣的手,只能一手提起裙角奋力去追。



    夹着细雨的夜风拂面而来,裙袂因风浪而沙沙作响。



    沈珠曦从小就被教导食不语,寝不言,席不正,不坐。别说冒雨飞奔了,就是走路时步子大些,带出腰上禁步的响动,都会被母妃用教尺拍打手掌。



    李鹜却带着她在雨帘中肆意奔跑。



    他长途跋涉,连夜赶回,只为给她带回在他看来很珍贵的起酥点心和黄山毛峰。



    他对她太好,好到她刚开始回报,他就又加倍地对她好。



    她永远还不清,也不想还清了。



    她想持久地享受他对她的好,也想竭尽所能地对他好,他若把天上的星星摘给她,她就想把月亮取下来送给他。



    她不想却无法自拔地为他喜,为他忧,为他画地为牢,为他心动一遍一遍。



    从不情愿到心甘情愿。



    如烟如雾的细雨像张轻纱,朦胧了白日里喧哗繁闹的世界。



    街道如此旷荡,秋雨如此柔顺,一切烦恼忧愁都离她而去,往日跋扈高傲,对她而言过于广阔的天地唯独今夜,安静臣服在她的脚下。



    她从未如此自由。



    眼泪不知不觉流出眼眶,她慌张去擦,脚步不由慢了下来。



    李鹜停下脚步,转身来到她的面前,拉下她的手,用自己的拇指指腹擦去了她眼角的泪珠。



    细雨接二连三落在李鹜的头发上,乌黑发丝上蒙了一层亮晶晶的雨珠。



    沈珠曦忘了自己的眼泪,踮起脚尖,举高双手去挡他头上的雨丝。



    “为什么哭?”李鹜定定地看着她。



    “……没人对我这么好过。”沈珠曦哽咽道。



    “也没人对我这么好过。”



    李鹜拉下她努力伸直了挡在头顶的双手,紧紧握在手心中。



    泪水和雨水冲刷在那张纯真娇美的脸庞上,比最清澈的水晶还要动人心弦。



    她是上苍遗落的明珠,如今就握在他的手中。



    李鹜低下头,缓缓朝他的明珠靠近。



    夜雨织成一张细密的银网,牢牢地封锁着两人。



    她一动不动,怔怔地看着越来越近的面孔。



    他那么安静,那么缓慢,用无声的行动来告诉她:你可以拒绝。



    水气氤氲在夜幕下,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的水流从沈珠曦脸颊滑落。



    她看着李鹜越靠越近的面庞,慢慢闭上了沾着泪珠的长睫。



    在沉静、温柔、闪着微光的夜空下,李鹜合上湿润的眼睫,吻上那张梦寐以求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