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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2章 第212章他亲手养育的那株牡丹……
    “寿平村典当饰物的女子是否为越国公主还不可知,不必大张旗鼓。”傅玄邈轻声道。



    “不愧是参知大人做事果然稳当,不像李某”李鹜叹了口气,“要是我和我女人失散一年再重逢,就是中间隔着十条商江,老子也能一个助跑飞跳过去。”



    傅玄邈的视线从虚空落到李鹜身上,一丝讥讽闪过那双幽深沉寂的眼眸



    “李大人说的是哪个女人”



    “还能是哪个女人,自然是我的夫人李沈氏了”



    李鹜说的坦然无畏,好像这位李沈氏真的是个平平无奇的李沈氏,而不是身侧所坐的天下第一公子原本的未婚妻越国公主。说的人一点异样没有,对面的白戎灵却恨不得当即跳车逃亡。



    李鹜的妻子姓沈,傅玄邈也曾有过耳闻。



    “真巧,李大人的妻子也姓沈。”他顿了顿,说,“若是没有当初的宫变”



    傅玄邈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话没说完就变成了沉默。



    白戎灵知道他没说完的话是什么,如果没有当初的宫变,今日他的妻子也会姓沈。



    想到此处,白戎灵就感到一股世事弄人的无力。如果当初没有宫变,表妹顺利出降,嫁给天下第一公子的她是否会比今日更加幸福



    这个问题他以前从没有过怀疑,可是自从表妹那日问话过后,他再也不能笃定这个问题的答案。



    “能让李大人跳过十条商江,看来李大人和尊夫人之间感情深厚。”傅玄邈说。



    这话带着一丝讽刺,只有当日身在佛殿里的人才能听出其中深意。



    傅玄邈意在讽刺,左侧的人却毫不心虚地点头道“我女人是陪我患过难的,我们感情自然不一般。那什么猫猫狗狗想来破坏,完全是在做梦。”



    “既然如此,”傅玄邈说,“那日佛殿又是为何”



    李鹜嘿嘿笑道“这不是犯了男人都会犯的错吗”



    “李大人这话错了。”傅玄邈冷声道,“不是所有男人都会犯这样的错。”



    白戎灵左看右看,不知道这两人在打什么哑谜。



    “参知大人难道就没有犯下一时之错的时候”李鹜一脸虚心请教的表情。



    内心深处,他却在摩拳擦掌,时刻准备着把他即将吐露出来的风流韵事一字一句地记下来,再回去添油加醋地转告给沈珠曦。



    让她看看,这就是天下乌鸦一般黑的男人



    当然,他李鹜不一样。



    别人都是乌鸦,他可是精神抖擞,正气凛然的黄鸭。



    “有。”傅玄邈低声道。



    他望着空无一物的虚空,脸上露出一抹陷入回忆的怅然。



    “是什么时候和什么人”李鹜恨不得拉起自己的耳朵贴到傅玄邈的喉咙管上。



    白戎灵拼命打着眼色,恨不得立即捏上这胆大包天的鸭嘴。



    “此一时之错,非彼一时之错。”傅玄邈说,“李大人,你问的太多了。”



    傅玄邈靠在车壁上,在冷淡的神色中闭上了眼,明确表示出拒绝之意。



    趁他闭眼,白戎灵用膝盖狠狠撞了李鹜一下,用眼神无声道“想找死别拉上本公子”



    李鹜毫不犹豫撞了回来,疼得白戎灵差点没忍住叫出声来。



    罢,他不跟这土鸭一般计较



    “李大人。”



    忽然开口的傅玄邈让李鹜和白戎灵都停下了暗斗。



    白戎灵提心吊胆地看着仍双眼轻阖的傅玄邈,还以为是两人暗地里的小动作被他察觉。



    “你曾说过,若你和夫人失散重逢,即使隔着十条商江也能跨越过去”



    “对,是我说的怎么了”



    “跨越十条商江并不难,”他缓缓道,“难的是跨越自己。”



    “这话什么意思”李鹜皱眉。



    傅玄邈却不再开口。



    他的眼前浮现出一张和煦的,娇美而芬腴的,像小兽探出巢穴,无害又小心翼翼的脸庞。



    一株长在温室的牡丹,跌落冰冷无情的凡间,即便抓住泥土生存下来,也不会再和从前一样。



    近乡情怯,怯的并不是家乡。



    怯的,是物是人非。



    这条他希望无限漫长下去的路,终于在日月交替,东方未明时到达终点。



    襄阳卫所的轻骑小队在中途加入了他们的队伍,熟悉这一带的地导骑马走在前方,为马车不断引路。



    越行越偏,越开越抖的马车终于在翻过一个山头后停了下来,片刻沉默后,燕回犹疑的声音从车外响起“你们确定这是寿平村”



    “回禀大人,”李鹊不卑不亢的声音接着响了起来,“这里确是寿平村没错。”



    已经发出微弱鼾声的白戎灵下巴一点,忽然惊醒“已经到了”



    “公子”燕回的声音这次贴着车门响起了,“他们说寿平村到了。”



    傅玄邈终于睁开了眼。



    燕回声音里的畏惧让他意识到了门外或许不是他想见到的画面,但他自己也难以说清,他所期待的画面又是什么。



    燕回的声音落下后,傅玄邈一动不动,白戎灵睁着眼睛看着他,空气里一片安静。



    太静了。



    村落所应具有的鸡鸣和狗叫,以及农人们粗俗豪爽的大嗓门,傅玄邈什么都没有听到。



    空气里流淌的只有死寂。



    傅玄邈面无表情,心却渐渐乱了。一种异样的感觉爬上了他的胸口,好像有无数根蛛丝从黑暗中吐出,悄悄地缠住了他的心。



    傅玄邈久久没有动弹,白戎灵心虚不安,正想插科打诨说点什么,傅玄邈终于伸出手,轻轻推开了车门。



    他从车厢里起身,弯腰走出了车门。



    李鹜坐在车内一动不动,锐利的目光眨也不眨地看着眼前笔直而凝固的背影。



    车窗就在手边,他不用去看也知道外面是什么。



    是他傅玄邈亲手造成的世界。



    傅玄邈站在车头,他一言不发,车下的燕回连呼吸也不敢松懈。



    一阵寒风吹过,傅玄邈垂落的广袖在身侧簌簌作响。



    他缓步走下马车,幽深而沉寂的目光扫过眼前荒凉而破败的景象。



    “寿平村在何处”他说。



    “公子”燕回战战兢兢地回答,“这里就是寿平



    村”



    “这里就是寿平村”傅玄邈低声反问。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



    这里只有腐朽坍塌的村落遗址,房屋与房屋之间遍布泥泞的羊肠小道,掉落下来一半陷入泥泞的招牌,还有偶尔出现在泥泞之间的一片布料。



    李鹜这时跳下马车,他左右张望后,大声道“李鹊你好大的胆子,让你把我们带到寿平村,你把我们带到什么鬼地方来了”



    “回禀大人,这就是寿平村。”李鹊低头揖手,平静道,“商江堰决堤后的寿平村。”



    半晌沉默后,傅玄邈开口道“村中还有幸存者吗”



    李鹊始终低垂着头,目光固定在揖在眼前的双手上。



    “寿平村地处低谷,商江堰决堤后成为一片汪洋,据卑职所知没有幸存者。”



    白戎灵和其他人一样,不约而同地秉着呼吸,胆战心惊地看着沉默不言的傅玄邈。



    凝固的空气抑压到了极点,仿佛随时都会轰然爆发。



    傅玄邈的表情依然那么平静,白戎灵从来没有发现,原来平静也能带给人恐惧。



    因为那是违背人性的平静。



    他在这一刻,忽然理解了表妹宁愿选择泥腿子也不回去的原因,在这一刻,他感受到了傅玄邈身上坚固厚重的伪装。



    这层伪装太重太厚,以至于连人性都掩盖了。



    从傅玄邈身上,他感受不到任何应该在此时感受到的动摇和心碎。



    “李大人”傅玄邈的声音像是坠着冰晶。



    “下官在。”李鹜低头掩去眼中神色,拱手出列。



    “你带来的人,可否借我一用”傅玄邈轻声道。



    “当然,参知大人尽管吩咐。”



    “我要你们把寿平村全翻一遍,寻找能够证明越国公主身份的证据。如果越国公主在这里生活过”傅玄邈顿了顿,用平直无波的声音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谁能找到越国公主踪迹,赏白银万两。”



    傅玄邈的话让寂静的兵卒小队沸腾起来。



    一万两银子,对军户来说无疑是一笔巨大的横财,几乎立刻就有人忍耐不住,率先冲进了到处泥泞的村落遗址。



    剩下的人生怕落下,接二连三地跑了进去。



    傅玄邈转身回了车内,他没有看任何人,车门就这么静静地关上了。



    白戎灵朝李鹜投来求助的眼神这土鸭没跟他交代过后面要怎么办,现在傅玄邈一人上车了,他稀里糊涂的不知该何去何从,要他跟着上车和现在的傅玄邈同居一室,杀了他都不干。



    然而土鸭无视了他的眼神求助,大大咧咧地跟着军士们往村落里走去,也不管那些又稀又黏的淤泥会不会弄脏他脚上的皂靴。



    白戎灵刚要出声叫住他,就见站在窗下的燕回不知从傅玄邈那儿接过什么命令,也跟着往村落里走了。



    白戎灵看着脚下不染尘埃的崭新锦靴,咬了咬牙,提着袍子追了过去



    “等等我,等等我你们倒是等等本公子啊”



    窗外的嘈杂离马车越来越远,只剩拉车的两匹快马在湿润的泥地里刨着蹄子,鼻子里喷出响亮的吐息。



    山林中偶尔还有鸟雀发出一声鸣叫,车厢里却连空气都似乎凝滞了。



    傅玄邈靠在车壁上,闭着双眼,落在膝盖上的五指慢慢收紧,捏皱了膝上的衣袍。



    不可能这么巧。



    心里有个冷冰冰的声音在说。



    按照常人逻辑,从宫变逃离之后,理应向远离伪辽控制的京畿之外逃。镇川六州毗邻京畿,绝非安全的藏身之地。更何况,先皇和白贵妃虽然身死,白家却仍健在。



    无论怎么想,沈珠曦的逃跑路线都该是扬州方向。



    可是,从京畿到扬州的一路,无论他派出多少人手,都没有传回任何激动人心的消息。



    她就像日出之后的露水一样,毫无痕迹地消失了。



    他亲手养育的那株牡丹,或许已经凋落了。他不止一次的这么想。



    他以为自己能平静地接受这个事实。



    直到事实摆在他面前。



    还沾着淤泥的铁皮盒子呈到了他面前。



    盒子上暗红的锈迹像是干涸的血迹,触目惊心地附在铁皮上。缝隙里流进的河水泡湿了盒子里的几册书卷,最上面的那一册,书封上只能认出一个千字。书本下面压着一个夹层,上面有一个圆形的小锁,只有插进钥匙才能打开。



    傅玄邈拿起那本书卷,缓缓翻开,发现这是一本手写的千字文。



    每一个字,都熟悉得刻骨铭心。



    那股被他刻意忽视的蛛丝慢慢收紧了,扼住了他的呼吸,攥着他不断下坠



    往冰冷无底的深渊坠落。



    连风都安静了。



    从东方升起的火球爬上了天空最高点,强烈却冰冷的日光毫不容赦地烘烤着这片大地上累积的森森白骨。周边的山林中鸦雀无声,鸟兽都不约而同地躲了起来,连风吹山林的声音都变得嘈杂刺耳。



    “尸首呢”



    傅玄邈的声音像一阵缥缈无踪的晨雾,风一吹便湮没无踪了。



    跪在身前,双手呈上铁盒的李鹊低头道



    “村中白骨众多,大多受到野兽撕咬毁坏难以辨别其中是否有越国公主。”



    “找”傅玄邈说,“把符合越国公主身长的女尸都找出来。”



    众军士一愣,面面相觑站着不动。



    有个胆子大的,站出来问了一句“被河泥掩埋在地下的也要找出来吗”



    傅玄邈伫立在冬日烈阳下,周身却覆着化不开的寒气。



    “掘地三尺在所不惜。”他面无表情,轻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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