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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5章 第295章“因为你恨她。”……
    十二月二十九日,  北春园最为高耸庄严的主院通阁前,百官身着朝服肃立两侧。



    苍穹晦暗,冻云低垂,  苍白的雪片被卷入寒风,  呼啸着从缀着五彩丝线的华盖前掠过。



    傅玄邈端坐御坐,  服深衣大袖,头戴十二旒冕,一身冷淡孤傲和风雪不谋而合,他神色平静地凝望着一望无尽的甬道,  脸上不见一丝波澜。



    一名侍中拿出明黄的圣旨,诵读长长的封后诏书。



    位列两侧的文武百官一开始神色各异,  但不约而同,都逐渐被侍中清朗的声音吸引。



    由帝王亲自草的封后诏书,  从古至今也没有几份,  更毋除开新帝的身份,草诏书之人以文采和德行着称的下第一公子。



    这封千字长的封后诏书,似乎将他一生的光华都凝聚其中。



    即便最为保守的旧皇支持者也不得不承认,前后千年,  不有比这更神骏沉稳,  风流秀出的诏书。



    头顶响扑飞的声音,两只飞鸟仿佛也被感染,  禁不住飞出山林,  前后交错地掠过苍穹。



    一人趋步到御座前,  低头掩饰脸上的不安和紧张,微微翕动的口中吐出一句低若蚊吟的话,傅玄邈面无表情地听着,片刻后,  吐出冰冷二字



    “去找。”



    来人一脸惶恐不安地退下。



    诵读诏书的侍中抑扬顿挫念完全文,双一合,扬声道



    “恭迎皇后出阁”



    “恭迎皇后出阁”



    “恭迎皇后出阁”



    一声声的传唱响来。



    礼乐声同时响,坤安的旋律如水波荡开,以通阁为中心,渐渐响彻北春园,乃至整个金华城。



    傅玄邈的目光笔直投向空荡荡的甬道尽头。



    风中似乎传来铃铛的声响。



    半炷香的时间后,一列明黄的麾仗以及乘翟车、陈小驾卤簿缓缓出甬道。



    风雪飞扬,掩映着中间的那辆翟车。雪片击打着华盖下的金铃,发出水滴击石般的清脆声音。



    白色的纱帘风中波荡,一张明媚娇的面庞其后若隐若现。



    傅玄邈望着那张熟悉的容颜,放御座扶上的不自觉地扣紧,片刻后,他站来,脸上的动容已经消失不见。



    翟车驶到通阁前,侍人们簇拥着身穿祎衣的沈珠曦下车,协律郎高举黄麾,坤安曲调越发昂扬。



    沈珠曦一步一步,缓缓至通阁前,内侍指引下,诣殿庭之东,西向而立,和对面的傅玄邈四目相对。



    傅玄邈的嘴唇风雪之中动动,沈珠曦没有听见声音,但她看见。



    “曦。”



    他说。



    礼乐声不知何时停,偌大的通阁前鸦雀无声,两名侍中埋头趋步至沈珠曦面前,双膝跪地,高举装着册宝的黑檀深盒,高声道



    “册宝使王泉、副使张随奉制授皇后册宝”



    晶莹的雪片落到黑檀盒子里,金灿灿的皇后之宝上久久不化。



    那两只空盘旋的鸟雀终于飞,划破黯淡的流云,消失无边无际的空之中。



    无数双睛都落沈珠曦身上,高举着皇后之宝的册宝使面色发白,悬半空的双微微颤抖。



    傅玄邈一动不动地看着她,没有出声催促,没有目光威吓,他静静地看着她,仿佛前一幕早已意料之中。夹杂着雪片的寒风吹动他的深衣大袖,他纹丝不动。那十二串晶莹的串珠背后,傅玄邈中微熹的光亮完全湮没于黑暗之中。



    “偷来的皇后之宝,也可做迎娶之吗”



    沈珠曦的声音就像此刻降临地间的飞雪,冰冷而决绝地落寂静的大地上。



    “曦。”傅玄邈开口。他隔着数丈之远,定定地望着沈珠曦,缓缓道,“只有你我成婚诞下麟子,大燕江山才能归原主。难道,你不想为父皇取回江山”



    沈珠曦闻言,目光看向黑檀盒子里的皇后宝印,嘴角露出一抹讽刺的笑意。



    下一刻,她挥打翻册宝使里的黑檀盒子,皇后册宝和宝印一应滚出,下无数女子梦寐以求的至高权力,就这么她脚边沾染尘埃。



    “无这皇后之宝还大燕江山原就我沈氏之,何须你这宵小来授予”



    沈珠曦抬眸,勇猛无畏的视线直指对面的傅玄邈,她目不转睛,一动不动地直视着曾她头顶挥之不去的阴云。



    寒风呼啸着掠过苍白穹,数以百万的雪片割裂灰白的密云,裹着橙红的夕阳坠落下来。



    镂刻着凤穿牡丹的腰带砸落地面,华祎衣自沈珠曦身上脱落,通阁前响阵阵倒抽冷气声。骤的风雪卷地上绯红的披帛,化为瑰丽红霞,破开阵阵阴云,翱翔无边无际的自由之中。



    沈珠曦一身单薄的白色孝服,寒风肆虐中巍然不动。她像一棵已经茁壮来的花树,根须牢牢扎进肥沃的土地,昂头挺胸地站四面八方的各式目光下,旭日一般灼热的意志她中闪烁。



    无阴云可以遮挡她的光辉。



    傅玄邈沉默不言地看着她,冰冷死寂的眸也像被漫飞舞的雪花冻结一样。



    “诸位大人,今日,我以沈氏最后的皇族,大燕最后的公主越公主沈珠曦的名义誓,若我接下来的话有半分假,死后将坠入无边地狱,永受烈火焚烧”



    沈珠曦清朗响亮的声音回荡高台上。



    肃立通阁前的百官默然无声,面色各异地交换着神。



    “八年前,傅玄邈蛊惑帝心,陷害白贵妃与外男勾结,以致我的母妃被禁足六年,直到城破后自尽殉。”



    “七年前,傅玄邈借助外戚身份,频繁出入禁宫,肆意安插人,暗中谋害和我交好的人,用以坐实我煞孤星的流言。”



    “三年前,傅玄邈为阻止父皇缉拿其父,竟然里通叛军,泄露军情,以致五十万叛军兵临城下,朝中竟无一人察觉”



    通阁前一片哗然



    三年前的那场战乱,夺去的不仅沈氏皇族的性命,还有场官员之中的许亲人,好友他们都丧命那场直到一刻前还无法解释的惨败中。



    如果说建州被围,威胁的他们仅剩的亲族的安危,那么三年前的那场战败,就让他们亲族凋零的罪魁祸首。



    桩桩件件,源头都直指傅玄邈。



    “陛下公主所说,不真的”



    那场动乱中,年逾花甲却痛失独子独孙的礼部尚书对着傅玄邈发出悲愤的质问,干枯的长须这位老人的胸前不住颤抖着。



    “自然不。”傅玄邈神色淡然。



    “既然不,陛下可否用已逝傅宰相的名义发誓,叛军一夜之间兵临城下,和陛下并无干系”礼部尚书道。



    “大胆”武官之中的燕回出列,疾言厉色道,“你这威迫陛下吗”



    一只包裹盔甲里的臂拦燕回面前。



    怀远将军睨着同样都武官的燕回,嘴边露出一抹冷笑



    “陛下都没说什么,你着急什么不知道的见,还以为你燕大人里通叛军呢”



    “你”



    “你什么你你倒孤家寡人,活你一个就活一家可我们呢我张广义沙场驰骋三十年,为的就保家卫,尽职尽责我为你们出生入死,我放心将后背留给你们,可我得到什么固若金汤的皇城一夜被破,我刚满一岁的女被那些暴民从家中抓出,一刀刺穿腹部她就这样惨死死子脚下,全下最安全的地方”



    怀远将军神色激动,声若洪雷,吐出的飞沫溅到面色难看的燕回脸上,他一动也不动。



    “你说我大胆吗你还真说对老子胆子不大,早就马革裹尸”怀远将军怒瞪还想说什么的燕回,转头对高台上的傅玄邈拱拱,扬声道“陛下当年叛军一夜之间出现皇城下实蹊跷,卑职也一直心有疑虑,不如趁此机,陛下和公主分辩一二,既可以解开你们之间的误,也可以打消我们心中的疑虑。若当真公主污蔑,卑职自己提头来赎罪”



    怀远将军的声音落下后,通阁前陷入寂静。



    曾经的傅家军骨干面面相觑,彼此交换着疑虑的视线。有几名死忠站出来呵斥唱反调的这两名大臣,但更的人,选择沉默不言。



    “陛下”礼部尚书颤颤巍巍地跪下来,“傅大人一生赤胆忠心,为先皇和陛下鞠躬尽瘁,你可敢对发誓,伪辽兵临城下,和你并无干系若陛下有一句谎言,九泉之下的傅大人定然不能瞑目”



    礼部尚书老泪纵横地叩一个响头。



    傅玄邈高高上,无动于衷地俯视台阶前颤抖的老人



    “温来,你僭越。既然你不愿参加朕的娶后大典,那便回去休息吧。”



    傅玄邈话音落下,一队亲兵就冲出来,围住跪地上的花甲老人。



    “住”



    沈珠曦的声音响来。



    所有人下意识朝她看过去。



    沈珠曦一动不动看着傅玄邈,冷笑道“何必现就恼羞成怒我说的这才刚刚开始呢。”



    “拿下她。”傅玄邈神微沉。



    “我乃陛下钦封越公主,谁敢动我”沈珠曦怒喝道。



    雪片和夕阳缠绕着沈珠曦高举来的金色凤牌,为她严肃的面庞镀上一圈金边,威严不可直视。



    原想动的士兵不知不觉停下来,为难地互相看着色。



    寂静之中,沈珠曦正气凛然的声音次响。



    “一年前,傅玄邈为铲除唯一能和他分庭抗争的镇川节度使李洽,竟不惜炸毁商江堰,导致四州被淹,数十万人家破人亡,流离失所,不得不沦为流民和盗匪。”



    “数月前,傅玄邈为进一步大权握,先以莫须有的罪名扣押先皇钦点的宰相,狱中动用私刑,以族人性命挟,逼迫宰相狱中自尽身亡。”



    “即便如此,他仍嫌不够”



    沈珠曦怒视着对面依旧笔直的身躯,怒声道



    “趁着先皇外出寿州行围的机,傅玄邈竟光化日之下毒害先皇,并将其栽赃到前来营救我的青凤军身上至此,仅傅玄邈一人,上就沾有我大燕两位帝王的鲜血”



    “傅玄邈,你草菅人命,谋朝篡位,大逆不道,十恶不赦”沈珠曦怒喝道,“究竟有何颜面,立于地之间”



    众目睽睽下,傅玄邈缓缓开口。



    “如果我当真如你所言,十恶不赦,罪该万死”他神色平静,中不见一丝波澜,“我又怎么给你口若悬河的机,让你罗织每一个罪名”



    “你已经丧心病狂,即便我将你的罪行公之于众,你也不感到羞愧和自责,相反,你还利用你的冷漠无情来伪装无辜这才你最令人害怕的地方”沈珠曦说,“你犯下的罪孽,你看来都理所应当的,你不但不为此羞愧,还想方设法来为自己的无耻和自私开脱”



    她停下来,哀伤而愤怒的目光紧紧盯着面无表情的傅玄邈。



    “或许你杀人的时候,”沈珠曦一字一顿道,“从不觉得,自己杀的人。”



    “我放任公主我面前罗织罪名,不过因为公主所说,都不攻自破的拙劣指责。”傅玄邈说,“公主即便贵为金枝玉叶,也该明白口说无凭的道理,寿州围猎时你便没能拿出证据,今时今日,难道公主又想蹈覆辙吗”



    “你若心里没鬼,便请出先皇灵柩,开棺看看先皇究竟死于刺杀,还毒杀”



    百官目光投向傅玄邈。



    “先皇已经入土为安,帝陵封闭后岂有开的道理”傅玄邈说,“公主若当真顾念一丝兄妹情谊,便不该将兄长牵扯进来,让他连死后也不得安宁。”



    “你一没有罪有应得”沈珠曦打断他的话,“包括我阿兄和父皇内的无数英灵,就一日不得到安宁”



    “既然如此,便请公主告诉我,”傅玄邈说,“按公主所言,一切的开端八年前,八年前的我年仅十三岁,和白贵妃无冤无仇,为何非她失宠禁足不可”



    “因为只有她失宠禁足,你才能想方设法控制我的人生。”



    “公主说笑,”傅玄邈说,“我为何控制你的人生即便如公主所言,我为何不等公主及笄后下降傅府为所欲为,而大费周章谋划贵妃失宠公主这些指责,对一个仅有舞夕之年的少年来说,否太过火”



    “因为你恨她。”



    一个清冷微弱的声音忽然响来。



    身着寻常妇人襦裙,头上仅有一根木簪的方氏缓缓来,围绕通阁前的百官和侍卫不由自主如潮水般退开,睁睁地看着方氏和他们擦身而过。



    傅玄邈面色大变,目不转睛地盯着方氏的睛。



    台下百官议纷纷,沈珠曦也满腹震惊地看着目视前方,仿佛并无疾困扰的方氏。



    “因为你恨她的生母。”方氏说。



    她一步一步上通阁的台阶,那张低眉敛目近四十年的面庞,首次众人之中抬来。



    她目不斜视着帝王容颜,说



    “因为你恨我,也恨你自己出生宰相之家,真正的生父却个卑贱的马夫。”



    方氏的话语像一声晴霹雳,劈开通阁前的死寂,也劈开傅玄邈脸上的故作平静。



    他站风雪中,脸上血色褪尽,大袖呼呼作响,仿佛下一刻就随风而去。,,